臨近打烊的漫畫書店裡客人不多,來到熟悉的地方,桑雀終於自在了些,在一排排書架前挑選起來。
陳聿深偶爾在旁翻看兩頁,大長腿根本不用怎麼邁步,就能輕鬆跟上慢吞吞的桑雀。
由於想卡準報銷額度,桑雀把喜歡的畫集挑出來之後,開始拿手機反複計算價格,秀氣的眉頭凝滿了困惑。
這什麼絕世小笨蛋啊,幾百塊錢還算不明白。陳聿深瞧著有趣,忽然伸手把他算了一半的數字清零了。
…………!
桑雀茫然抬起眼睫,還沒機會抱怨,目光就飄到更遠的地方。
陳聿深順勢望過去,竟然是位身材嬌小的JK女孩正在被人騷擾。一個壯碩的花臂男不停地攔住她的去路,嚇的女孩全身發抖,剛想轉身逃跑又被拉住了頭發。
如此惡心的事桑雀是無法視而不見的,他本能地邊拍照片邊出聲阻止:“你住手!”
這反應讓陳聿深非常詫異。在他的印象裡,桑雀屬於被欺負死都不敢反抗的軟包子,畢竟當初在酒吧裡他可比這女孩還要可憐。
其實桑雀相當緊張,但還是握緊手機靠了過去:“你彆欺負人,她想離開這裡。”
帶著口罩的JK女孩趕緊躲到桑雀身後。
“你他媽誰啊?”花臂男沒好氣地罵道,“吃飽了撐的吧小白臉!”
叫嚷的同時他試圖推開桑雀,可手剛抬到半截,就因被人狠狠踹飛出去而猛砸到地上,連帶著兩排周邊貨架倒得七零八落。
轟然巨響。桑雀和JK女孩驚訝地望向陳聿深。
最近家裡氛圍微妙,陳聿深不想再搞出大動靜了,淡聲說:“走吧,彆搭理這種垃圾。”
可那花臂已然吃了大虧,怎可願意忍氣吞聲?他狼狽爬起,仗著自己的體格不管不顧地朝陳聿深襲去。
本就沒有任何耐心的陳聿深冷漠抬眼,沒想卻被桑雀傻傻地攔在中間阻止:“彆動手啦!”
這家夥今天哪來的膽子?陳聿深驚訝之餘已然來不及阻止。
花臂那拳結實地砸到桑雀肩上,力氣之大連帶著陳聿深都往後趔趄了一步。
黑暗濃稠的情緒又自深淵中張牙舞爪地翻湧出來,陳聿深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可桑雀依然忍著痛阻攔:“不準打架,快報警,報警啊!”
JK女孩終於想起撥打電話,幸好同一時刻被巨響驚到的店員和顧客也都圍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按住了發飆的花臂。
桑雀扶著陳聿深肌肉繃緊的手臂,一遍遍安慰:“沒事的,是他不對,警察會處理他的,你不要生氣啦。”
溫聲細語的。陳聿深眼底的躁動於無奈間消弭殆儘,就連呼吸都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
*
派出所的筆錄經曆給一天畫上了離奇的句號。
被騷擾的女孩子才十七歲,是個叫餘初的舞蹈區小網紅,被無良粉絲認出後慘遭糾纏。
雖然陳聿深動手在先,但桑雀拍到了女孩被騷擾的照片,加上她哭哭啼啼地做了證人,反倒給那花臂男換了三天拘留。
書沒買成,夜已經深了。
餘初站在公安局門口認真鞠躬道歉:“給你們添麻煩啦,我不該穿成這樣出來的。”
“又不是你的錯,你穿得很得體呀。”桑雀小心詢問,“要不要送你?”
她已經不哭了,小鹿似的眼睛眨呀眨:“有人來接我的。”
見餘初指向街邊一輛挺高級的大車,桑雀放下心來:“那再見。”
但她又捧起粉色的手機:“可以掃個微信嗎?”
始終沒加入寒暄的陳聿深無情阻止:“不可以。”
“我沒彆的意思。”女孩彎起眼睛,“我看得出你們是一對呀,我就是想找機會報答而已。”
……這怎麼看出來的?桑雀擺手:“你多注意安全就好,拜拜。”
小姑娘沒有堅持,站在原地目送兩人離開。
*
無人的寂靜街邊隻有幾隻飛蛾在燈下撲閃。
桑雀倒是如許諾的那般被乖乖牽著手,但語氣卻比平時都認真:“幸好沒什麼事,你可不要一衝動就用暴力解決問題啊。”
暴力,這個詞在陳聿深的人生裡相當苦澀。
他沒有狡辯,也沒有回答。
桑雀全當老板不太高興,趕緊補充道:“讓那種社會垃圾吃吃苦頭也好,我是怕你氣壞自己。”
當然也不全是這樣,儘管已經記不起母親的模樣了,但她那種崩潰無助的表情仍舊烙印在桑雀心裡,他不想再看到第二個本該完美的人經曆如此痛苦。
當時拚力攔住,完全是本能反應。隻不過這些傷感的話,好像沒理由和老板多說。
“擔心我啊。”陳聿深臉色稍霽,哼了聲:“你今天怎麼敢去當英雄了?”
桑雀大眼睛閃過詫異,不假思索:“遇到小女孩被欺負都不管,我還是人嘛……”
軟弱的性格能保住幾分善良還真不容易。陳聿深看了眼手表,“還要不要漫畫?”
“早關門了,我果然沒有占便宜的命。”桑雀恢複喪喪的表情,“我走啦,你也早點回家休息。”
可他根本都沒來得及轉身,就被陳聿深重新握緊手腕:“走什麼走,上車。”
桑雀搖頭:“這邊就有地鐵,很方便。”
“彆讓我廢話。”陳聿深被折騰疲了,全無商量地拉著他往車邊邁步。
老板肯定沒想引起糾紛,但看到自己要挨打還是著急了,被耽擱到這麼晚也沒抱怨,又願意送自己回家……
陳聿深察覺到桑雀一直在旁偷看:“乾嗎?”
桑雀發自肺腑:“你是好人。”
沒事發這種倒黴卡乾嗎?陳聿深疑惑地投去目光。
可桑雀並沒解釋自己的話,隻露出個真心實意的微笑:“你肯定能心想事成。”
夜色中的天然笑意,實在是很撩人心弦的東西。幫他拉開車門後,陳聿深才丟下句話:“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桑雀爬上去係好安全帶,努力思考:“你起點這麼高,肯定背負了普通人想象不到的期待。所以你想要的是……證明自己比期望中還要好吧?”
陳聿深一言不發地發動車子。
桑雀鼓勵他:“反正我覺得你能做到,你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
“在你的世界裡做最厲害的人好像也沒有多厲害。”陳聿深嗬了聲,“我要是失敗應該就是你的問題。”
桑雀不生氣:“不會失敗的,那個小姑娘都說我們是一對呢,彆人也會相信的。”
陳聿深沒有再回應他的傻話。
本就沒休息好的桑雀一整天都處在高壓狀態,此刻氛圍安靜,又讓他睡意翻湧。
陳聿深通過後視鏡瞧見了,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車速。
可惜一輛巨大的悍馬在馬路邊龜速前行實在可笑,很快便有囂張的出租車經過,明顯喝多了的乘客嘻嘻哈哈地喊道:“新手上路啊?騎自行車去吧臭小子!”
…………
陳聿深偷偷確認桑雀沒醒,才無聲地歎了口氣。
*
深夜的路燈偷走了月光的溫柔,卻有著彆樣的暖意。
手裡把玩了很久電子煙,卻沒抽上一口。陳聿深不知道自己花時間在這裡做什麼,也許是忙碌一周了,無所事事片刻也覺得輕鬆。
今天桑雀在書店的表現終於讓他顯得成熟了些,仔細想想,上次在酒吧也是被發著抖的桑雀攔下來的。
貪嗔癡皆為罪過。嗔怒最是百無一用。
可曾經年少的他陷在裡麵的時候,從來沒有人在旁阻攔。如果多些桑雀這樣的人存在……
他側頭望向那張美麗又無害的臉,忽然抬起手來。
*
麵頰微癢,嘴角也癢。
桑雀動了動眉頭,恍惚睜開眼睛,先是嗅到空氣中似有似無的薄荷味,而後才看清坐在身邊的陳聿深,嚇得立刻道歉:“……我錯了!”
可惜剛醒來的嗓音低軟,誠意全無。
陳聿深終於吸了口煙:“我看懂了,我雇你來是讓你睡覺的。”
“我以後和你出門前肯定不會熬大夜的。”桑雀對自己一整天二連睡的行為相當愧疚,“再沒有下次了,不然就扣錢。”
陳聿深說話很讓人痛心:“錢對我沒意義。”
…………
可惡可惡可惡!桑雀羨慕又嫉妒:“反正你說怎麼懲罰都行。”
陳聿深瞧他:“衣服解開。”
什麼東西?桑雀以為自己聽錯了。
陳聿深打開車內燈:“看看肩膀,不是被打到了嗎?”
其實在書店被揍的那拳挺疼,隻不過後來太過混亂也沒太在意,桑雀鬆開兩顆襯衫紐扣看了眼:“還好。”
白皙瑩滑的肩頭泛著青紅,像被人虐待過似的。陳聿深表情低沉,忽然伸手輕輕按住,在傷處緩慢摩挲。
雖說大男人受點傷無所謂,可桑雀畢竟還是個同誌,讓他這樣衣冠不整地坐在老板車裡被撫摸,實在是……
好在最後因為怕疼縮了一下,陳聿深也隨之收回胳膊,把個藥店的紙袋遞給他:“應該好使。”
幾時去買的?睡覺時完全沒聽到。桑雀心臟微妙地跳快了兩下,聲音格外低軟:“謝謝。”
彆總這樣對男人沒有防備,好吃又不自知的傻瓜。陳聿深無奈吩咐:“回去把相片發了,走吧。”
明顯也倦了的桑雀趕忙整理好衣服,正準備開溜,陳聿深又盯著他的側臉發問:“給你當了整天司機,就沒什麼表示嗎?”
光線曖昧,氛圍微妙。
他輕眯著的眼眸裡有點調戲的意味。
什麼意思啊,不會暗示自己親他吧?可這裡半個人影都沒有,何必要表演呢?還真當他是男朋友了?
桑雀不安地和陳聿深對視兩秒,忽然打開車門下去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竹竹,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大好人。”
說完他就忙不迭地躲進公寓大樓了。
……這家夥,故意的吧?陳聿深愣過幾秒才惱火:最起碼走時把車門關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