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刃覺得小少爺對自己又戒備很多。
那種警惕,不是最開始入土匪窩的害怕發抖和蒼白無助。而是一種,我絕不會聽你的話,乖乖降服似的抗拒。
簡而言之,端起了小少爺的架子。
雖然他隻平常地掃一眼,那小少爺又貓兒似的慫了。
霍刃沒管他,最近春耕小事情矛盾不少。
不過,小少爺現在膽子大了點,每天開門第一句話就是:
“大丈夫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像是和尚念經又貼符籙似的,企圖鎮住凶物。
清早的山風夾著小少爺的清香襲來,背著的霍刃擦了擦胸口的汗漬頓覺渾身清爽,慢慢道,“天天說,再說我……”
霍刃一個轉身,剛剛還矜持的昂著小下巴的時有鳳嚇得臉色臊紅。
霍刃剛操練回來,短打大喇喇的迎著日頭敞著,日光灑在赤-條條汗淋漓的上身,肌肉-溝壑分明。剛剛劇烈耍刀後,此時脖頸蜿蜒的經脈顯得格外狂野的健碩。
而那胸肌也駭人的可怖,像是裡麵蘊藏了蓬勃的力量要爆發似的膨脹。
男人臉上的汗珠順著下顎滴落在腰腹壘塊中,汗珠一閃而逝的亮光刺的時有鳳慌忙閉眼。
霍刃吹了聲口哨,十分流氓的上下打量剛睡醒的小少爺。
睡眼懵懂的桃花眼,站在門口陰暗處小臉在晨光下白的發光,睫毛還局促的上下打架,好像再說,誰叫你睜眼看著惡心玩意兒似的。
砰的一聲。
門關了。
人不見了。
霍刃賤兮兮道,“天天大丈夫,我讓知道流氓也是可以一言九鼎的。”
門裡的時有鳳背抵著門,捧著臉,用冰涼的手背降溫。
最後心裡罵了好幾句不要臉的大黑熊後,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摸摸自己的眼睛。
仔仔細細摸後,眼皮眼尾都戳了戳翻了翻,一如既往細膩滑溜,而後緩緩鬆了口氣。
門外雄厚的聲音調笑道,“放心吧,這種程度長不了針眼的。”
時有鳳默默在大黑熊後背又加了個“臉皮比胸肌還厚”的印象。
那醃臢的坦胸露乳,該不好意思的是他。
不過,大黑熊說他一言九鼎,他心裡多少放鬆了些。
時有鳳也在發愁怎麼接近那群孩子們,因為壓根兒就沒機會。
他們一天到晚都被放在田地裡,時有鳳但凡隻要往田埂上一站,那些孩子就陰陽怪氣道,“喲,大美人兒又來見識民間疾苦啦。”
不過孩子們這樣一說,倒是提醒了他。
牛小蛋因為還辨認不出來秧苗和稗草,家裡不給飯吃,每天隻能吃早晚兩頓夥房的大鍋飯。
時有鳳也覺得挺可憐的,吃不上飯。
他小時候不吃飯挑嘴,可他娘舍不得餓他,就罰滿白不許吃飯。他和滿白親近,見滿白餓的眼淚汪汪的,他也不敢再耍脾氣,乖乖的吃飯。
他還很愧疚滿白,要不是他任性,他娘也不會罰滿白了。
直到他長大後,無意間和滿白說起了這件事還是有些內疚,滿白笑嘻嘻道,夫人說隻要餓一天,今後頓頓有海珍海味吃。
時有鳳啞然,但彼時的他已經學會了壓製自己的喜好,乖乖的接受家人給的一切。娘都是為他好,他也確實不該讓娘再操心了。
此時看著沒飯吃的孩子,時有鳳慶幸自己投了個好胎。
“我的小少爺,出來吧,該去吃飯了。”
時有鳳分不清這是挖苦聲還是旁的,他揉了揉臉,熱意還沒消退,但還是開門出去了。
幸好,大黑熊沒有看他。
大黑熊係好了衣裳,見他出來轉身就走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路上土匪們各個都赤著上身,時有鳳一路垂著視線。
他養在後宅,從未見過誰在他麵前赤-條條的,此時隻覺得十分不自在的難受。
緊了緊自己衣衫,像是也怕被人扒了去的惶惶不安。
日上山頭的陽光映著低頭抱胸的時有鳳,水田裡的倒影纖細透著一絲戒備的無助。霍刃瞥了眼後,大步流星加快了步子。
時有鳳步子小,和霍刃拉開的距離大了,總覺得四通八達的阡陌小路上的赤膊男人會望過來,下意識加緊步子跟上去。
但霍刃腿長步子邁的虎虎生風,時有鳳臉上出細汗了,還是被撂下了一大截。
腳底被石子土包硌的隱隱作痛,心裡又急,眼淚也不爭氣想要流下來。
時有鳳拿袖口擦了擦汗,又捂了會兒開始濕潤的睫毛,深深呼吸了口氣才又小跑跟去。
他想張口喊人等等他,可是必定得到大黑熊的挖苦。
他有些委屈,但又覺得自己太嬌氣了,彆人不等他就要委屈了嗎,他可是土匪,不要被他騙了。
終於等他緊趕慢趕,像是甩掉身後陌生男人追尾視線似的,跨進聚義堂那一刻,心底重重鬆了口氣。
他微微抬著眼皮,虛虛一掃。
幸好這裡的男人都整整齊齊穿著衣服。
時有鳳剛坐下,後背的牛四熱的受不了,剛準備掀開衣襟,一旁的三當家便低聲道,“大當家剛剛才要人把衣服穿好……”
牛四隻覺得後背像要挨踹似的,連忙挺直腰背,領口扣的一絲不苟。
可剛從操練場下來,一身汗水黏糊。
他娘的,可真熱!
牛四嘀嘀咕咕,又不敢大聲。平時他可是慣會見風使舵忍辱負重的,此時一熱就壓不住本性,見霍刃自顧自的喝著粥,開始頻頻探向時有鳳。
香香的,像是小溪旁邊的小白花兒。
不待時有鳳拘束害怕,霍刃一腳踹去。
牛四忙坐正埋頭乾飯。
霍刃嬉皮笑臉道,“我倒是專治牛四兄弟這歪脖子病。”
“下次再犯……”
“大當家我錯了,絕對沒下次!”牛四捂著腰腎處,痛苦討饒道。
霍刃一回頭,本以為小少爺會嚇得花容失色,誰知道他麵色蒼白脆弱,手底下動作可不含糊。
又在偷偷的往袖口裡塞饅頭和雞蛋。
眼睛害怕它自己的,手膽大的見縫插針搞自己的。
霍刃看笑了。
時有鳳茫然地抬頭,手老實的沒動了,隻緊緊抓著袖口。
霍刃看了眼,裝作沒看見繼續端著碗喝粥。
每天給小少爺麵前的木盆放四個饅頭兩個雞蛋,外加一碗粥和蛋花湯。
小少爺胃口小,一碗粥和一個雞蛋,蛋花湯都喝不完。
饅頭都進了袖口。
時有鳳看著光禿禿的木盆,再看霍刃麵前滿滿一盆饅頭,餘光中土匪們都一手拿著饅頭,一手端著蛋花湯,發出呼嚕呼嚕的粗魯乾飯聲。
此起彼伏,和豬圈裡的豬吃豬食沒什麼兩樣。
時有鳳看著霍刃,輕聲道,“大當家,我,我還沒吃飽。”
霍刃一口塞了一個饅頭,吧唧吧唧的咀嚼著,好像視線全都在饅頭上,腦袋還在想彆的事情。
時有鳳雙膝防備原地沒動,身上稍稍朝霍刃那邊傾斜,一個湊近說話的姿勢,“大當家的,我……”
霍刃終於有所察覺,斜看謹小慎微的小少爺。
抬手勾手,示意他湊近大點說。
時有鳳朝霍刃那一角挪了挪屁股,雙手拘束地扶著八仙桌邊,絲毫沒察覺到寬大的袖口已經越過桌角,落在霍刃搭在桌上的手臂處。
水藍絲綢衣衫輕輕柔柔的落下,清涼又柔軟的撩人,小麥色的手臂肌肉微微起伏鼓動,霍刃覺得手臂有些癢,手臂撤了回去。
猿臂就這樣委委屈屈的折在胸口前的寸方小桌上,霍刃麵無表情的咬著白饅頭,怎麼看都有一種莫挨老子的憋屈。
時有鳳沒看出來。
說實話,時有鳳至今沒看清霍刃長什麼樣子。
他不敢看霍刃,往往視線不經意對視,他都嚇得忙垂眸躲避。
更彆提,印象中,霍刃五大三粗像個胡子邋遢的大黑熊,更加沒什麼好看的。
這是,時有鳳傾身湊近,目光也隻敢落在霍刃麵前的木盆裡。
他猶豫著鼓起勇氣的幾息間,眼睜睜看著那粗糙寬厚的大手一會兒一個饅頭,原本壘出盆的饅頭,這會兒中間被掏出了個大窟窿。
時有鳳怕他再糾結,霍刃就哐哐吞完了。
忙道,“我沒吃飽,能再給我兩個饅頭一個雞蛋嗎?”
霍刃眼珠子下瞥,眼皮動都沒動,就這麼俯視著膽戰心驚的小少爺。
“聲音太小,沒聽清。”
時有鳳揪著手指頭,不得不再湊近,腦袋都快越過桌角,看著像是主動投懷送抱似的,清香的發絲落在粗布寬闊的肩膀上。
正當他仰著腦袋準備說時,霍刃轉過眼珠子扭過頭。
四目相對。
“嗝~”
聲如牛嚎。
霍刃張大嘴巴朝時有鳳打了個飽嗝。
時有鳳頓時臉都綠了。
周圍埋頭吃飯的人哄堂大笑。
餘光見嬌滴滴的小少爺捂著臉難受的想吐,牛四大著膽子打趣霍刃,“大當家的夠努力啊,小少爺這就有動靜了。”
霍刃遞了個眼刀過去,牛四訕訕閉嘴。
霍刃又看向要吐不吐的時有鳳,端的一本震驚,“真有了?”
時有鳳氣急臊紅了臉,“流氓!”
霍刃扯著嘴角,露出一排亮眼白牙,“難怪說小少爺最近食欲大增,原來是有幾個人在吃啊。”
這話說的意有所指,心慌又羞惱。
周圍土匪信以為真,紛紛恭喜霍刃種地也是一把手。
男人們七嘴八舌說些葷腥話,時有鳳聽的渾身擰巴的惱羞成怒。
但,他隻是低眉順眼在袖口裡偷偷數著藏了幾個饅頭,想著夠不夠分。
霍刃悠哉逗弄道,“喲,沒想到嬌滴滴的小少爺,母性還這麼足的,為了口的,竟委曲求全至此。”
一個養在後宅深閨的小哥兒哪經受得住土匪這般調戲。
時有鳳被說的要哭了。
要不是這個大黑熊,他何至於於此。
“哎哎哎,我不說了不說了。”
霍刃看著時有鳳撅著嘴巴,那垂著的小睫毛刷子眼見就要濕潤浸出珍珠了,忙把麵前的木盆推到時有鳳麵前。
“隨便你拿,大大方方的。”
“反正都是給我好大兒吃的。”
時有鳳氣的想要打人,但他沒那個膽子。隻抿著嘴角伸出細白的手指,在大黑熊目光下,一點點的把饅頭雞蛋往袖口裡裝。
反正大黑熊也知道了。
他就像大黑熊說的大大方方的裝。
不過,他摸著饅頭的時候卻鬼使神差的往霍刃胸口瞧了眼,比饅頭還要大好多好多。
一觸即分的一瞥,霍刃大大方方的作勢扯鬆了衣襟。
真是熱。
嚇得時有鳳低著腦袋,臊著眼拿饅頭。
可迫於霍刃的淫威視線,他從容淡定不了,像是火中取栗似的,手指哆嗦著飛快拿饅頭。
細白的指尖陷於韌勁兒十足的饅頭皮裡,一陣柔軟的觸感。
時有鳳腦子霎時多了一段混亂的記憶。
在秀華家時,他好像驚慌中手抓住了霍刃的胸口,好像也是柔軟的……
當時害怕未察覺,此時,時有鳳臉霎時爆紅。
霍刃瞧他奇怪,彆被逗過頭腦子出問題了吧?
“怎麼了?”
時有鳳不敢抬頭,支支吾吾道,“不,不好意思。”
“嗯?”
“我那天不是故意要摸你胸的。”
……
這小少爺過於坦誠了。
不逗逗可惜了。
霍刃放下碗筷,坐姿金刀闊馬一臉嚴肅。
審問道,“老老實實交代。”
“什麼感覺。”
時有鳳耳朵都紅透了,細軟的絨毛都偏三倒四的羞澀。
“是,是和饅頭一樣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
牛四起哄道,“你怎麼能這麼羞辱我們大當家是軟饅頭,你肯定撒謊了。”
時有鳳水眸欲哭,求饒似的望著霍刃,“我真沒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