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了死黨的同行提議，洛斐獨自出了校門。

培林中學雖然落地在市中心，但為了保持清幽的校園環境，利於營造學習氛圍，四周道路和小區的規劃偏向人少安靜。

此刻已經是非上下學時間，校門外沒什麼人，因此很容易發現目標。

對方正靠在一棵樹下，顯然沒有洛文的嬌氣毛病，樹皮粗糙也不妨礙他把手放在上麵，敲敲打打。

男生比洛文個子要高一點，另一隻手裡把玩著一部手機，薄薄的手機在掌心裡轉來轉去，頭頂已經夠到樹乾的第一根分叉枝丫的底部。

洛文的頭頂離那裡還有一點距離。

穿著打扮也不窮酸，甚至可以說價格不菲，身上的衣服鞋子和裝飾品都是高檔品牌的定製款。

之前洛斐就查過抱錯的事，知道那家也很富裕。

拿到資料的時候，洛斐說不清楚自己那一瞬間的情緒，沒有發現親生弟弟的興奮和激動，隻有一絲很淡的在知道洛文的親生父母經濟條件也不錯後的欣慰。

至少，這樣，在真相被發現後，洛文不會因為自己占據了彆人的富裕生活而歉疚。

也許是聽到了動靜，又或者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這人很快轉過頭來看向洛斐。

早在一年前，洛斐就從資料裡看到了男生的照片，但當時他根本沒有仔細觀察，現在才發現，這人的五官和臉型能明顯看出來有和他相似的地方。

要是出現在洛家人麵前，很容易讓人懷疑他的身份。

年齡雖然和洛文相近，氣質卻截然不同，這人的眼神給人的感覺遠不像洛文那樣乾淨，目光中透露出的東西複雜許多。

洛斐凝視了眼，瞬間了然，早上在門口偷窺他和洛文的就是麵前這人。

“來了，哥哥。”男生站直身體，露出笑容，沒有洛文笑容甜，也沒有洛文的酒窩，他說，“我等你有一會了，還在想著，要是你不相信我，不來見我的話，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同樣的年紀，他說話的風格比洛文犀利多了，透著一股精明乾練感。

從各方麵來看，他都要比洛文成熟、獨立，有心機。

他攤開手，露出無奈：“你那個假弟弟一直賴在教室裡，想找他估計還真要費點手段。”

洛斐眉頭微微皺起，顯露出幾絲不愉，打斷話題道：“他不是假弟弟，在我眼裡，他就是我弟弟。”

“還有，不要喊我哥哥。”洛斐又補充強調了句。

“……”

男生笑容一頓，其實早上看到洛文和洛斐一起上學的畫麵時，他就知道自己的親哥哥和那個和他抱錯養大的男生關係非常好。

所以他也不意外對方不承認甚至逃避自己的態度，眼睛一轉隨即又恢複正常。

他點頭，笑盈盈道：“看來哥哥是沒有相信我給你看的結果了？那上麵可都是蓋過章的，不能隨便造假，我們真的是血緣關係上的兄弟，那檢驗的材料也是我之前從你身上取的，你要是不信，我們現在再去現場驗一次就行了。”

“不用了，這件事應該找我父母來處理。”

洛斐偏開頭，看向校園那堵蒼白色的圍牆，他沒有開口應承這事。

不管驗不驗，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和他有著血緣關係的親兄弟，都不會影響結果。

畢竟，論實際情況，洛文確實不是他親弟弟，隻要驗了，就會被人發現這個情況。

所以他不想去做這件事。

他不想讓洛文事後發現，這件事裡原來還有他的配合，不想從洛文的眼睛裡看到對自己的失望，以及無助和傷心。

“……對了，還沒有和哥哥你說我的信息呢。”男生像是沒看出他表情不好，也似乎沒把他剛才的話放在心裡，眼角彎下去。

明明是笑起來的表情，卻總顯出一種陰鬱暗沉，完全沒有洛文那樣開朗陽光的可愛。

語氣一點不生疏，倒是有點自來熟的態度，對洛斐進行自我介紹：“我目前的名字叫衛譽，保衛的衛，名譽的譽。”

洛斐回頭掃了他一眼，對他叫什麼並沒有興趣，表情淡淡地重複了遍：“我說了，彆喊我哥哥。”

“就算那張結果是真的，我也不喜歡彆人這麼喊我。”

洛斐顯然並不在乎麵前的人是不是親弟弟，隻是對稱呼異常執著，又補充了句，“你可以換個稱呼。”

“……”

衛譽笑意再度僵住，但很快又一次恢複如常，了然地點點頭，表情輕描淡寫，語氣卻有點咬牙切齒，他道，“哦，我知道了，這稱呼隻有你現在那個弟弟能叫是吧。”

他仿佛無事發生一般，壓著聲音說：“那我就喊你大哥好了。”

語氣隨即又一揚，問道：“這總行了吧？”

這次洛斐沒有打斷衛譽，他在洛家確實是同輩裡年齡最大的，洛家和外祖沈家那邊同輩中甚至沒有比洛文大的小孩，喊大哥的弟弟妹妹不少，也不多這一個。

除了麵對洛文的時候會變得溫柔，能接受等待，在其他人麵前，洛斐的耐心向來有限。

他問：“你找我到底什麼事，要說什麼？我還有課要上，不好耽誤太久。”

“哦，也沒什麼，一方麵呢，我就是來見見大哥你，順便看看那個頂替了我人生的人長什麼樣。另一方麵呢，我想要大哥你給我爸媽的聯係方式，我想和他們聊一聊。”

衛譽收斂了對洛文的針對，眨眨眼，聊起了正經話題，他笑道，“提前聯絡一下感情。”

衛譽雖然通過一定的手段，從當時抱錯的醫院查到了洛家父母的信息，並順藤摸瓜找到了洛家的地址，但目前也隻能來這裡聯係洛斐，找他幫忙。

畢竟洛家父母最近出國在外，聯係方式他一個小孩也不好打聽到。

衛譽說著，居然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眼神又一挑，看向洛斐：“當然，最關鍵的是，我最近沒地方可去了，想讓大哥你幫我找個住處，安置一下我。”

洛斐沒有多問他為什麼沒地方可去，對於他找自己要父母的聯係方式，洛斐也不覺得意外。

但他沒有立馬答應，而是提了個條件，“我可以給你他們的聯係方式，但不是現在，得下周。”

衛譽盯著他，瞬間想起自己的生日是在周五，明白了這句話裡隱藏的含義，他輕輕撇了下嘴，沒吭聲。

洛斐卻沒在意他的反應，強調道：“我也可以幫你安排住處，但前提是，在我給你爸媽的聯係方式之前，你不可以去打擾我弟弟洛文。”

“你真是會為了他著想啊？”衛譽眼裡露出一絲豔羨，忽然忍不住好奇，開口問道，“如果當年沒有抱錯，那是不是現在享受你照顧的就是我了？”

“沒有如果，”洛斐看向他，目光中沒什麼感情波動，“你彆對我抱有什麼期待和誤會，我不是什麼感情充沛的人，也不是誰都能讓我去照顧，就算有血緣關係也一樣。”

洛斐自認從來不是什麼心慈手軟、感情充沛之人。

當年，洛文過了滿月，父親就要出差國外，母親生產完跟著一起去國外順便修複身材。

一如既往的，他們並不打算親自照顧小孩，便把尚在繈褓中的洛文留在家裡，讓保姆看管，和當年對待小洛斐的流程是一模一樣的。

在他們小時候，至少在洛斐上初中以前，家裡一直都裝著監控。加上保姆之前也是這麼一路照顧洛斐過來的，父母有了經驗，也就沒什麼顧慮，很是放心地丟下兩個孩子，讓他們自己生活。

一開始，洛斐也沒打算去照顧弟弟洛文。

畢竟，從小父母不在自己身邊，他對於親情沒什麼感覺。甚至，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從小就是個自私、冷漠又無情的人。

更何況，當時四歲的他也不過是個幼童，他隻是對弟弟這麼小的嬰兒產生了人類應該有的那點好奇心，從幼兒園放學回來後，沒忍住探頭往搖籃裡看了眼，又恰好小洛文在那時睜開了眼睛。

像命運在那一刻扭動旋鈕，走上了軌道。

小洛文有一雙玲瓏剔透的大眼睛，瞳孔像靜謐清澈的湖麵，仿佛能倒映一切，並淨化出事物最純潔的樣子。

小洛斐愣住了，看著弟弟的眼睛直發呆，望著瞳孔中倒影出自己的臉，那麼清晰。

他心裡忽然產生莫名的心思，想要一直都能從那裡看到自己的倒影。

小洛文自然不知道哥哥在想什麼，他還是個嬰兒，隻會張開沒長牙的小嘴對小洛斐樂嗬嗬的笑。

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臉卻已經長開了不少，兩頰邊露出陷下去的小酒窩，笑容軟甜軟甜的，是擺在他麵前的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兩隻小手臂還在空中亂揮，像是想要去抓住什麼。

小洛斐當時還以為他是在找奶嘴，保姆剛剛給他嘴裡塞了個奶嘴讓他銜著，這會不見了。也不知道掉去了哪裡。

那時他雖小，卻已經在學校學過很多東西，自認是個小大人，要幫助小朋友，便伸手過去打算幫他一起找，卻碰到了嬰兒文文亂動的小手，然後就被洛文攥住了手指。

軟乎乎的手指卷起來緊緊攥著他的手指，久久地也不願意鬆開，那種觸感是很特彆的，似乎能融化人的心。再堅硬的人也抵抗不住。

小洛斐就這麼任由小洛文攥著他的手指，頭一次，小小年紀的他心裡忽然產生了一種自己要做個好哥哥，要好好照顧麵前這個小嬰兒的想法。

在幼年之際，他就給自己背上了一個鄭重的責任，並從此再也丟不開。

小洛文的小手攥上他手指後就不願意鬆開，隻要有人想將他手拿開，他就哭。

保姆也不敢太用力去掰嬰兒洛文骨頭脆弱的小肉手，加上洛斐也有點不想離開弟弟，沒辦法，最後保姆隻好將兩人放在一間屋子裡住，讓洛斐睡在洛文旁邊。

從那之後，每天洛斐都會去看洛文，都要體會這樣的一番熱情，甚至更熱情。

小洛文會翻身抱著他的手臂，會親他的手指，說是親，其實就是用嘴巴含著咬，口水包不住沾了他一手。有時候還會貼過來抱著他的臉，在他臉頰上親親啃啃，弄的他英俊的小臉上都是小洛文的口水。

他明明是個愛乾淨的小孩，卻從來沒嫌棄過洛文。

每次被親都覺得很快樂，對洛文的態度也越來越親近，越來越從心裡喜歡這個弟弟。

多年複雜的濃烈的情感正是由此釀造，是建立在單獨的兩個人之間，由那些特殊的經曆和相處片刻，所有的點點滴滴疊加在一起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麵。

如果換個人，一切就會變成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在洛斐心裡，洛文就是他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是無數個日夜一起依偎相處的人。

所以，沒有這種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