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出法隨(1 / 1)

這是怎麼回事?

穆平安完全不清楚狀況。

整齊列陣、齊聲高呼的弟子前方,站著兩位一看便知位高權重的男子。

一人須發儘白慈眉善目,另一人身形籠罩在月白的鬥篷中,麵容看不真切。

穆平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也不知這個少穀主說的是誰。

入門而不是回門,意思是第一次入門麼?

第一次入門就是少穀主!?

他左右看了看,背後是一望不可見底的石階,台階兩側山林毓秀,草木葳蕤,除了他背上的單塵,並無彆人了。

“這,穀主,有兩位少年登山,哪一位才是……”慈眉善目的老者側頭問那位渾身裹在鬥篷裡看不清麵容的人。

“耆老認為呢?”穀主的聲音很是清朗雋秀。

“自然是有修為的那位。”耆敬仁捋了捋胡須,“小小年紀,竟已突破凡蛻第十重,距離聚靈境僅一步之遙。此等天資,在環音穀也是千裡挑一。”

穀主默了許久,道:“那便依耆老所言。”

耆敬仁趕忙上前,從穆平安肩上接過暈厥的單塵,又問:“他叫什麼名字?”

“單塵。”

“不知這位小友此來又是所謂何事?是為了送少穀主上山麼?”

“不是,”穆平安很是無語,正色道,“我來是想答謝貴穀一位女前輩的救命之恩。”

穀主未答話。氣氛莫名沉靜。

耆敬仁:“這位女前輩姓甚名誰?興許老朽可以幫你找找。”

穆平安:“我不知道她的姓名,隻知道她白日曾在鬆林中,救了我和我朋友的性命,其中也包括您老現在扶著的這位……”

“鬆林……”雖然奇怪,耆敬仁仍是點頭,道,“竟然救了少穀主性命,實乃大善!”

而麵容籠在月白鬥篷中的環音穀穀主,則沒有彆的言語。

穆平安覺察到有視線始終落在他身上,他循著感覺望去,穀主那黑魆魆的兜帽讓人後心發毛。

後者視線沒有鋒芒,隻是很複雜。

“敢問這個‘少穀主’的意思是……”穆平安從沒聽單塵說他是環音穀少穀主。先前見到環音穀山門,大家說起環音穀的時候,單塵神情凝重,也沒說他知情。

穆平安相信他是真不知情。若是知道環音穀,沒道理台階走到第十級就想下山,身為環音穀弟子,也沒道理撒謊說為顯仙宗考核而來。

難道說單塵失憶過?

他真實身份其實是環音穀少穀主?

眼下單塵昏迷不醒,哪怕猜測再怎麼荒唐,穆平安也不好說他不是。

耆敬仁道:“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將來繼承環音穀的人選。”

穆平安見他們這麼多人,就像提前等在這裡一樣,道:“你們怎麼知道他是少穀主?”

如果他沒記錯,被他背上來時,單塵的臉是朝下的,這些人甚至都看不見單塵的臉。

“九日前,境璧顯靈,今日寅時三刻,少穀主會出現在環音穀正門口。”

寅時三刻?他們明明是接近子時的時候進的山門!爬樓梯就花了兩個多時辰。穆平安抬眼一看,發現他頭頂上方也有道山門,和底下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由不得在場的人不信。對於在場眾弟子而言,片刻前,山門底下沒有人,而寅時三刻一到,這兩人便憑空出現在山門口。

“此乃神跡。”耆敬仁道。

穆平安如在夢裡,這些人神神叨叨的,該不是進了□□吧。

他是不是不該上來。

應該聽單塵的離開才對,但救了他的女修確實是上了這個方向。

救他的人就在這個古古怪怪的宗門?

“境璧又是什麼東西?”

穆平安剛開口,就聽見轟地一聲。山壁之上,有成百上千的巨石從天而降。

“境璧是宗門至寶,境璧上的預言應驗了,你快帶少宗主離開,這裡很快會有一場惡戰……”

耆敬仁說完,便丟了穆平安兩塊令牌。他手中出現一道拐杖,頂端有寶珠閃現電弧。耆敬仁手持圓珠一側,刺尖直至上空,電弧如遊動般衝霄而上,轟開了雲層一角。

繼而,耆敬仁掃出一片光罩,護住場上列隊的弟子不讓他們被巨石波及,繼而躍向高空,與闖入者淩空而戰。

穆平安接過令牌來一看,跟那些整齊而立的弟子腰上係的令牌差不多,應該是弟子令之類的東西。

沒想到才上來,就被告知要走,而且還得了塊弟子令……

不知道救他們的那位女修是否也在其中,是否會在戰鬥中出現。

在白日,那女子實力極其強悍,就算在亂戰中,應該也極其顯眼才是,隻是現在是夜裡。

穆平安站在原地,不知該走還是走,他環視此地地形,不由輕嘶出聲。

不好打啊。

這裡處在穀底,兩旁都是峭壁。峭壁頂上冰雪皚皚,更有瀑布傾瀉而下,瀑布後方露出一角飛簷,可見內有洞天福地,乃是修行寶地。而下方是平坦的道場。

零星的玉宇瓊樓環繞著中央巨大的廣場而建,所有弟子整齊而立,似乎早就知道了這場進攻山穀的大戰。

他們並不是在等所謂的少穀主。

而是在等待這場惡戰。

環音穀底蘊似乎不算深厚,穀內弟子不算太多,有的弟子禦劍飛起,有的結成陣法,抵禦從頭頂上方呼嘯而下的敵人。

“環音穀全眾聽著,交出至寶‘境璧’,拜入洛瀾道宗,饒你等不死!”聲音猶雷聲震耳。

頭頂上密密麻麻的闖入者,密集得猶如蚊蟻,手中法器亮出刺眼的光,激戰中的電弧仿佛撕開了蒼穹。

從天而降的殺伐與箭弩更是密不透風。此處地勢太低,一旦遇到天上的攻擊,幾乎是必滅的結果。

然而,穆平安聽到“洛瀾道宗”,簡直當頭棒喝!

洛瀾道宗,五千年前,橫跨三郡的洛瀾山脈中,名動天下的大教!

在洛瀾道宗叱吒風雲的時候,飛鶴門還沒影子呢。

但早在五千年前,它就已經滅門了啊!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洛瀾道宗正好是被顯仙宗覆滅的。

究其原因,好像也是為了得到洛瀾道宗的某樣至寶。

穆平安心臟狂跳,整個人呆如木雕。

環音穀穀主聲色俱厲:“這裡很危險,環音穀即將被覆滅,讓你儘快下山,你為何還不走?”

“環音穀不會被滅。”穆平安道。

既然他能進環音穀,說明環音穀還在,儘管在得很隱蔽,可能山門時而現時而藏的。

但確實最終結果是,環音穀還在。

而洛瀾道宗早就覆滅在了曆史長河中。

環音穀穀主聽他說得輕描淡寫,不由精神一震,道:“為何?”

穆平安斬釘截鐵地道:“就憑山門口護境的無影陣,無影陣裡的饕絲和蝣蛛。”

“就憑山門到山門之間的通天梯,問心陣。”

“就憑通天梯左右山林中的金甲獸、獅尾獸、囂等護山靈獸……”

無形的道韻滌蕩而出。

一聲聲唳嘯驚天,一頭頭古囂巨鳥自左右兩側的古鬆茂林中掠出,奔霄而上。

蚊蟻般密集的洛瀾道宗修士,幾乎瞬間被衝破了陣型。

山林中更有金甲獸、獅尾獸等靈獸咆哮而出,咬殺闖入道場的外宗弟子。

而廣袤無垠的古鬆林中,這幾樣凶獸源源不絕,仿佛沒有窮儘。

穆平安臉色發白,暗自慶幸白天沒有擅闖荒林。

這麼多囂鳥,這麼多靈獸,就算有九條命也不一定能活著出來!

等等,穆平安想,如果囂鳥是為了庇護環音穀的,那麼輕易斬殺囂鳥,飛掠上山的那位碧衣女修,該不會是環音穀的敵對方派來的臥底吧?

不對,那句“擅闖山門者,死”,此女必然跟環音穀有關係!

隻是現在戰況混亂,一時看不見熟人而已。

環音穀穀主見此壯景,震驚到噤聲。

“沒想到以煉器為主的環音穀,竟然能駕馭靈獸。”天空傳來陰冷的聲音,“這禦獸的妙方最好是雙手奉上。”

耆敬仁憋忿的聲音響徹全場:“我環音穀以煉器為長,在閣下口中,卻隻是小小環音穀,洛瀾道宗不敬器聖所居聖地,就不怕被天下宗門恥笑麼?”

“恥笑?環音穀太高看自己,區區小門小派,也配讓器聖棲身!我宗自會為器聖安置更好的去處。”

穆平安背著單塵,後腳跟抵著台階邊沿。

刹那間,一道勁弩破空而至。

環音穀穀主一揮鬥篷,將穆平安和單塵二人擋得嚴嚴實實,勁弩刺中他那月白的鬥篷,發出金石相撞的聲音。

“你二人先下山,明日再會。”環音穀穀主道。

“明日嗎?”

“有緣再會吧。”

穀主身體如繃緊之弦,聲音溫柔繾綣,態度卻很灑脫,就像實現了什麼心願,又或者放下了什麼芥蒂。

他深深地看了山門之下,便回過視線,衝著高空道:“洛瀾道宗進攻我環音穀,此事不會就這麼算了。如果此戰告捷,我環音穀必將踏平洛瀾道宗!”

唉……終究踏平洛瀾道宗的並不是環音穀。穆平安拿著兩塊弟子令,他注意到單塵的那塊明顯更精細,其上正麵龍章鳳紋,背麵饕餮狴犴。

而他這塊簡陋得很,猶如白板一樣,環音穀弟子腰上佩的都比他的要繁複。

……難免有些介意。

一旁的環音穀穀主情緒複雜卻又極其溫和地抬手摸了摸單塵的頭,又拍了拍穆平安的肩。

像是十分不舍,十分憐愛。

“走!”他衝穆平安說道,便昂頭向上,縱身一躍,踩在一頭囂鳥身上,騰空飛起。

來不及找人,穆平安背著單塵,轉身奔下台階。

幾乎是穆平安轉身出山門的瞬間,半空中的耆敬仁定在了那裡,睜大了眼睛,近乎癲狂。

憑空消失!

門口沒有傳送陣,沒有傳送門,什麼都沒有。但就像他倆憑空出現一樣……

沒有修為的那位非人般的存在背著有修為但昏迷了的少穀主,憑空消失在山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