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異山門(1 / 1)

孤身而立的少年,神情有著超出他年齡的冷峻,氣質出塵,自成風景,人美如畫莫過於此。

穆平安麵上不動聲色:“走吧。”

趙語歡見他後腰上的鐮刀,又看了看他的草帽,有點啼笑皆非。

彆人都是上山曆練的,隻有他像是進山割草去的。

“穆兄,走吧!”趙玉樹道。

“走走走,磨磨蹭蹭的。”金狐老氣橫秋地打頭陣,既然說了庇護穆平安和趙語歡,它留著等候,倒也沒食言。

穆平安有意無意地跟在單塵身邊,既然對方說了要護他安全,自己跟著他也是順理成章。

雲雀撲騰著翅膀,飛上高空,竄入樹林。

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在穆平安腦海中響起:“主人,如果有危險,我會提前告知你。”

穆平安愉快地“嗯”了一聲,道:“你也要小心。”

一旁的趙語歡聽到了,歡喜道:“我會的!”

“主人不用開口說話,隻要用心地傳音,我便能聽見。”雲雀的聲音聽起來倒像有氣無力,“就像我現在同主人傳音一樣。”

“懂了。”穆平安現學現用。

趙語歡拍著胸脯向穆平安保證道:“你跟著我就行,我運氣好,總會化險為夷。”

“還是小心為上。”穆平安主要是擔心自己。

“穆兄說的是。”趙玉樹道。

前麵的人已經沒影了,趙玉樹原本急著上山,見單塵不知為何竟甘願墜在後麵,再加上穆平安不疾不徐,他便沉下心來。

穆平安難得上山一趟,順便還采了采蘑菇。

趙語歡在一旁跺腳:“這些蘑菇,都是有毒的。”

沒毒的蘑菇,金狐都先吞為敬了,鮮嫩無比。

穆平安又看到一處鮮豔如傘狀的蘑菇,頂上還有白色小點,傘蓋是紅的,一看就很有食欲,正要挖下來放進褡褳。

“這毒蠅傘你也要!”趙語歡趕忙攔住了他。

“毒蠅傘?”穆平安從家裡墊床腳的古書裡,看到過一些關於靈藥的記載,但印象不深。

而且他對尋常草藥了解不多,看蘑菇都感覺差不多,所以他選的都是比較特彆的。

“你們也不勸勸他。”趙語歡道。

“也許穆兄要的就是有毒的蘑菇呢。”趙玉樹見他挖蘑菇,都覺得姿態不比常人。

單塵乾脆拾了一個,遞給他,穆平安一愣,接過來。

是無毒的鬆茸。

穆平安抬臉看向他,愣了愣,想必這人是誠心想要借宿,否則以他的性情不像會刻意示好的人。

穆平安客氣地道了聲謝,把鬆茸裝在另一邊,手裡捏著顏色鮮豔的毒蠅傘,並在心裡問:“雲雀,這些你能吃嗎?”

“能,”雲雀敷衍道,“但是不想。”

穆平安把那毒蠅傘丟了。

說來這毒蠅傘長得到處都是,一看就不太稀缺的樣子。

而他外在表現便是我行我素,單塵也勸不住。

“這個叫死亡帽,不能要!”趙語歡從他手裡揪走了那個白霜杯傘的小蘑菇。

“這個叫鹿花菌,也有毒!劇毒。”

“雲雀,這個看著比較少見,你吃了會中毒嗎?”穆平安揪著那個形似人腦的紅色菌菇。

“不會,”雲雀按捺住不耐煩,轉念一想,“你帶上吧。”

“彆要彆要!”趙語歡恨不得拽著他,生怕他手上沾毒了,不小心弄進嘴裡,毒到自己。

單塵冷靜道:“一般的毒草煉製的毒藥,隻對凡人有效。這幾種若配比到位,對修士也有點效果,少說也會嘔吐腹痛不止。”

穆平安領悟,又問雲雀:“你會嘔吐腹痛不止嗎?”

“我不會。”雲雀道,它吃了,能煉出讓修士嘔吐腹瀉不止的毒粉,將之混入那方天師的黃粱煙與金狐的霞霧中,大概是讓陷入其中的修士吃點苦頭。

但黃粱煙釋放一次就會消減許多。

用完之後再想有,就得用藥材去煉製。

難點在於煆燒的藥材中有味靈藥,以穆平安當前的財力,賣到靈藥的可能性不大;以他宅的程度,挖到藥材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它腹內乾坤中的靈藥仙珍,已經在莫名被封印的漫長時間裡消耗一空,而今所得中稍微有效的便是這黃粱煙和狐妖霞霧結合的煙霧。

隻是使用的次數有限。

所以它吞過的東西,若要釋放出來,得慎之又慎。

穆平安將那些有毒的蘑菇一律塞進褡褳中。

他們距離先前上山的隊伍已經有段距離。穆平安問:“昨夜傳出的異響,是在什麼方位?”

單塵道:“在更深處。”

趙語歡鬆開提著裙子的手,指著一處:“那邊有樹木折斷的痕跡。”

“這是巨石滾落的痕跡。”穆平安推算了下青石滾落的軌跡,“直接沿著樹乾草木被碾壓過的痕跡往上走,應該就能到到了昨日山間戰鬥的地方。”

他們筆直向上,及至滾石痕跡的儘頭,地麵上打鬥的跡象更是明顯。

枯枝爛葉遍地,傾折的樹木擋道,更有直立的樹乾被洞穿一半未倒。

土地像被翻了過來,又重新犁過,碎石都成了灰白色的齏粉。

雲雀停在樹梢上,不安分地躍躍欲試。

它昨日循著聲音趕到此處,和頭渾身裹著黑霧的異獸打鬥了一場,那異獸身堅尾長,受了重傷,從這裡進到不知何處,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惜了沒能抓住,不然吞了會有奇效,反補給穆平安,大概會讓穆平安的身體更強健些,不至於輕易殞命,連帶著它陪葬。

穆平安沿著戰鬥痕跡往裡走,隻覺此處山林空穀幽靜,格外陌生,許是他太久沒上山了,野草枝蔓生長茂密,也就沒有什麼印象。

打鬥的痕跡延伸至一道山門前便戛然而止。

山門聳立,幾與古木同高。

雖飽受歲月侵蝕,卻還留有絢麗的色彩。

並列的三扇門上有朱紅圍脊,其上黛瓦飛簷。

門口石墩,分列兩側,破損了一隻,另一隻已經磨損得看不出形貌。

其上青苔有被啄過的痕跡。

穆平安想到了自己的雲雀,苦笑著搖了搖頭。

……也不知要養到什麼時候,他那羸弱的雲雀才能擁有在青石上啄出痕跡的破壞力。

門內一道極長且寬闊的台階通向上方不知何處。

兩旁草木葳蕤,參天鬆木林立。

古老的樹乾上布滿綠苔。此處綠得幽靜,靜得瘮人。

“這裡,以前就有這扇門和台階嗎?”趙語歡問。

這聲音驚動了被景致吸引的穆平安,他驟然感到一抹涼意爬上背脊。

以前沒有這扇門和這麼長的台階。

滄琅山腹地,最多隻有處廢墟似的溪穀,而今應該也綠草遍野了。

整座山中都不該有山門和古跡。

邪了門了!

雲雀在枝頭不安地跳動,它昨日上山都沒有見過這道山門!難不成那道黑影是進了這裡麵才消失不見的?

穆平安想下山了,兩年半前的遭遇深入骨髓。

現在的他雖然沒有修為,可至少四肢健全,這萬一再有個三長兩短,腿瘸或者斷臂,到時悔之晚矣。

單塵道:“此地有異。”

趙玉樹道:“你們看,隻有從山門正門的方向看過去,才能看到這道長長的台階,從山門旁邊的荊棘處看上去,依舊是叢林。”

穆平安道:“你們也注意到了。”

“真的欸。”趙語歡驚奇不已。

穆平安整了整衣擺,道:“既然路已經帶到,那在下告辭。”

單塵回過頭,平靜地看向他。

這一路上少年的目光時不時在他麵上流連,他以為這位閒雲孤鶴般的少年會看在他的份上繼續深入,是他自作多情了嗎?

“都到這兒來了,難道你不想到台階上麵看看風景嗎!”趙語歡不滿地道。

“不看也不礙事……”穆平安很能忍住好奇心。

而這時,陸續傳來樹枝折斷聲和腳步聲。

“你們怎麼在前麵!?”

來的正是滄琅縣其餘三大家族弟子,以及千林郡的王若錦,他們都很驚訝。

趙語歡自得地道:“我還想問呢,你們怎麼在後麵!”

“看來是閣下領路得當,方才怠慢了。”方夜闌不由對穆平安刮目相看。

“望穆兄不要往心裡去,這向導,還是得你來當。”陳悠也道。

“不敢當不敢當。”穆平安被包圍了,笑得很尷尬。

見他走不了,趙語歡倍感愉悅。

誰能想到,路上那麼磨蹭,結果還是最快到達的。

司徒汜冷哼了聲:“就算慢點,不也到了,他再快,不也得等在這兒。”

趙玉樹維護道:“你是在說舍妹嗎?”

司徒汜深吸一口氣:“你最好彆惹我。”

“誰惹誰,你心裡有點數。”趙玉樹道。

司徒汜看了那金毛狐狸一眼,到底是沒有再挑釁。

穆平安回首這道山門,許是欲速則不達,還是彆的什麼,他並不太想進這道門。

之所以還站在這兒,是他感覺到雲雀似乎非常想進去看看。這小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方夜闌問:“單小哥和王姑娘昨日可曾進過這道山門?”

王若錦道:“不曾,昨日我倆遠遠看到有一大一小兩道神秘的黑影在此處交戰,那時此處好像還沒有這扇門。我倆不敢冒進,隻遠觀了一眼,便迅速離開了。”

雲雀收緊了雙翅,一副呆板的麻雀模樣,頭頂豎著的白羽也安安分分。

單塵沉聲道:“此事頗為蹊蹺。”

王若錦也跟著其他人一塊喊:“穆兄呢?以前可曾見過這道山門?”

穆平安早就想說了:“實不相瞞,我在此地住了這麼久,從沒見過這道山門。”

“連你都沒見過!”

“看來是來對了!”在場的人都很興奮,甚至有人迫不及待要往門裡衝。

修士不怕死的精神被他們演繹得淋漓儘致。

穆平安想走得不行,但不知有意無意,單塵竟然站在他身前。

這時,雲雀從山門上方飛了過去。

穆平安從正門往裡看不見它,走到山門旁邊,這才看見了它的身影,那裡沒有台階,也沒有幽靜的古鬆,隻有和來時路上見到的林木相似的叢林。

顯然如果不從山門進去,便走不了石階那條路。

穆平安心頭雷動,再往裡是修士才能涉足的世外之地,想到裡麵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危險,而他隻是個身子骨還算強勁點的普通人,就算裡頭再玄妙,再有奇遇,甚至神人賜藥等等,那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吃了神藥也回不去了。

“山門而已,故弄玄虛,有什麼稀罕,進去看看不就什麼都清楚了。”金狐話是這麼說,身子卻在眾人之後。

司徒汜一馬當先。

趙玉樹嗤笑了聲,緊隨其後。

“諸位小心。”司徒玨提醒道。

提醒了也沒用。

眨眼間進去三人,那門似乎有無形的光幕覆蓋,他們剛一步入其中,就仿佛飄浮在地上,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果真稀奇!”陳家和方家的弟子也迅速跟上,單塵看了看穆平安,這次他沒有耽擱,直接步入中,王若錦也緊隨其後。

留在最後的趙語歡遲疑了,主要是她的目光落在穆平安身上,她注意到穆平安非但沒有上前,甚至還退後了兩步。

金狐道行最高,同樣留在最後,美其名曰:“本祖宗答應要庇護你二人,便絕不會食言。”

“這門有古怪,還是不要進了。”穆平安道,“我們在外麵,等他們出來也是一樣。”而且等在這裡,不如回屋裡等,不如回去。

“有你這麼沉得住氣的嗎,連方靖都進去了,我怕什麼,”趙語歡道,“反正我要進去,你難道忍心我一個人進嗎?”

穆平安有什麼不忍心的。

趙語歡修為再差好歹也是個修士,而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這不是還有金狐老祖宗嗎。”他說完,也無視了雲雀的嘰喳,轉身就走。

趙語歡上前,雙臂一張,攔住他的去路:“這次你休想逃。”她一直都覺得穆平安不簡單,就衝著他能抵抗住好奇心,就衝他給的口訣,泡的茶。

她喝了那茶後,口留餘香,修為隱隱穩固有突破的跡象,而這人連這等寶茶都不稀罕喝,說是毫無修為純粹凡人簡直像個笑話。

眼下她覺得非得要這人留下不可,她甚至有種荒謬的感覺,如果這人不進去,那麼進去的人會有危險……

“如果我非要走呢?”穆平安隻覺好笑。

他跟趙語歡相識不足兩日,談不上多深的交情,沒有道理對方要他進,他就要踏入龍潭。

那山門幽靜,雖不陰森卻靜謐得瘮人。

一直以來穆平安的警覺都不曾錯過,當年他無視了自己的警覺,後果是他不可想象的。

趙語歡拉著他的衣袖,踮著腳,抿著朱唇,兩眼如迷惘的小鹿般,能擊到人的心坎裡。

但穆平安並非憐香惜玉之人,他甩手走人。

後方傳來一個聲音:“師父!”

穆平安懷疑自己聽錯了,腳步頓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