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攸不是沒見過貓科動物,森林裡有獅子、老虎和豹子,這些大型猛獸無一例外都是鳳凰虔誠的信徒。
但紀攸第一次見到貓咪。
黑貓的動作輕盈得像一片羽毛,眨眼間已從那根高高的柱子來到他麵前。
一躍而下,穩穩停住。
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小鳳凰生性單純,對這個世界抱著一種美好而天真的信任,就算直麵一隻貓,也沒有躲開。
尤其是,他並沒有從貓身上感受到惡意。
不過還是出自本能地朝謝愷塵——這個他最大安全感來源——身邊挪了挪。
“你是一隻鳥。”黑貓昂著下巴俯視小奶啾,高傲得和主人如出一轍,“Ann不喜歡鳥。你為什麼在這裡?”
紀攸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這裡是裴桉的家,而不是謝愷塵的。
謝愷塵當然也發現了貓咪的靠近和小鳥的瑟縮,用左手手掌遮住小鳳凰。
小毛球緊緊貼著他的手心,尋求依靠。
他蹙起眉。
裴桉看過來,很淡定:“沒關係,謬兒有分寸的。是吧Miumiu?”
貓咪沒理他,甩了甩尾巴當做回應。
“……謬兒。”
這回喊它的是謝愷塵,伸出右手握成拳,放在貓咪同樣烏黑的小鼻頭前。
謬兒湊近嗅了嗅,將這個人類的氣味和記憶庫中值得信賴的那一類吻合。
認證成功後,走過來用頭頂蹭謝愷塵的手掌,尾巴也高高翹起,咪嗚咪嗚叫著,聲音嬌氣極了。
立刻從冷豔高嶺之花變成小嗲精。
裴桉佯怒:“吃裡扒外。”
謬兒就從來不會這樣跟他撒嬌,不耐煩了上來就是一爪子。
謝愷塵眼裡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撓了撓謬兒的下巴:“他好像一直對我很親近。”
……原來人類先生除了自己,還會摸彆的小朋友。
紀攸看著謝愷塵正在擼貓的手,那樣修長好看的手指以前都是摸自己的。
心裡有種怪怪的、仿佛吃了很酸很酸漿果的感覺。
年幼的小鳳凰還不知道這叫做吃醋。
謬兒蹭得謝愷塵的衣服上全是黑色的貓毛之後,再次鎖定前一個目標。
在人類的注視下,黑貓湊到鳳凰麵前。
光是貓臉就和小鳥全身差不多大了。
謬兒把他從頭到爪仔仔細細聞了一遍。
唔……
淡淡的、來自陌生星球的香氣。
莫名還有點兒酸。
唯一熟悉的,是紀攸身上有謝愷塵的味道。
在“綠寶石”的照耀下,小奶啾動都不敢動。
直到謬兒離遠了,他才怯生生地問道:“你……你是誰呀?”
貓咪坐定,優雅地舔了舔爪子:“謬兒。我的仆人有時候會叫我Miumiu。我想他可能有點兒口齒不清。”
沒想到裴桉的聲音飄了過來:“我都聽見了。”
靈寵和主人在綁定之後,能夠暢通無阻地對話,但僅存在於彼此之間,屬於私密通話頻道。
在場唯一聽不懂謬兒說話的,隻有謝愷塵。
不過太子察覺出了端倪,看向裴導:“我明白你為什麼能看出來了。”
裴桉知道他說的是先前猜測小鳥兒把太子殿下當寵物一事。
畢竟他就有一隻拿他當仆人的貓。
謝愷塵望著兩個毛茸茸正啾啾和喵喵交流著:“為什麼用‘謬’而不是‘繆’?我以為是你艦船‘黑繆斯’的那個字。”
“因為我的人生就很荒謬啊。”裴桉笑道。
但那笑意未達眼底。
另一邊,謬兒正在“審問”家裡的新來客。
“你是什麼種類?”
就算審訊,也沒有耽誤舔毛。
“鳳……”
紀攸剛說出一個字,頓住了。
山魈長老和人類先生都叮囑過,不能暴露身份,不能告訴彆人他是鳳凰。
小鳥急中生智,話到嘴邊拐了個彎:“風……中的山雀。”
他回想了下荒星的爺爺用的精確學名:“銀喉長尾山雀。”
謬兒停下動作,沉默片刻:“中風的山雀?”
紀攸:“?”
小鳳凰不知道什麼是中風,也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而是想到另一個。
他瞄了眼裴桉,小小聲:“他可以聽懂你說話嗎?”
“嗯?”
“你的人類。”
“是啊。”謬兒承認得理所當然,反問得也很理所當然,“你的兩腳獸不行嗎?”
小鳳凰有些失落:“約阿諾聽不懂。”
“‘約阿諾’?”謬兒問,“這是你給你的仆人——我是說太子殿下——起的昵稱嗎?”
“‘昵稱’?”小鳳凰茫然地重複了一下這個詞。
初入人類社會的他現在就是個剛剛上學的小寶寶,短時間內接觸了大量新鮮的知識,需要像塊小海綿一樣不停努力吸收。
紀攸也不認識海綿,不過他正在把自己想象成一片會吸水的葉子,甚至因此鼓起小身體,又重複了一遍:“……‘昵稱’。”
“你在做什麼?”貓咪一邊提問一邊回答,互不耽誤,“昵稱就是一個專屬的名字,隻存在於你們之間,彆人都不可以這麼叫。”
小鳳凰似懂非懂點點頭。
雖然點頭了,謬兒還是看出了他沒懂。
它平時是個很高冷的貓,話很少,但眼前這個奶團子實在很有趣,難得耐心。
“我叫謬兒,我的仆人叫我Miumiu。彆人叫他裴桉,或者Ann,但隻有我可以叫他仆人。”他總結道,“這就是昵稱,懂了嗎?”
紀攸被繞得暈暈乎乎的,衝著渺遠不可及的知識海洋情不自禁掀了下小翅膀。
幾粒瑩亮的淺金色碎片自他的羽毛抖落,黑貓好奇地伸爪去捉。
什麼也沒抓住。
為了掩飾尷尬,謬兒再次舔了舔爪:“如果我理解得沒錯,‘約阿諾’就是你給殿下起的昵稱。所以,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嗎?”
終於有一個能聽懂的問題了。
小鳳凰彎起眼,這一次拍拍翅膀的動作變得歡快了許多,唱歌似的回答:“因為約阿諾——是星星呀!”
*
回房間的路上,紀攸一直在琢磨謬兒所說的,等那個特定的時刻到來,人類先生也會給自己取一個專屬昵稱。
不過,“那個”,是哪個呀?
謝愷塵沒有注意到小家夥的走神,因為他自己也有些分心。
他們回到房間,謝愷塵給了紀攸一點兒瓜子當零食,先去洗澡。
並不是太陽花的瓜子,味道差點。
也不是不能吃。
小鳥喀嚓喀嚓啃著,聽著隔壁傳來的嘩啦啦水流聲,飛過去。
浴室門是磨砂的,沾了水之後若隱若現。
一牆之隔,能朦朦朧朧看見太子殿下的輪廓,尤其是山巒般漂亮的肌肉線條。
紀攸知道那背肌有多麼強悍。
也知道……胸肌有多麼溫暖。
顏控小鳥徹底沒吃瓜子的心思了,呆呆地看著,差點從空中掉下去,趕忙使勁揮揮翅膀。
裴導對生活品質要求很高,哪怕是客房浴室各種配備也是一應俱全。
不過謝愷塵沒有享受的心,匆匆擦了擦圍著浴巾走出來,過長的黑發還有些滴水。
那剔透的水珠便順著小鳳凰熟悉的背肌和胸肌滾落,直至順著人魚線隱沒進看不見的地方。
看不見的……地方?
紀攸還從來沒想過,人類和小鳥的構造有什麼不一樣呢?
“發什麼呆呢。”謝愷塵擦乾手之後,動作自然地把他從半空中捉到自己肩膀上,一起朝著臥室走去,“在等我嗎?”
剛洗過澡,人類的體溫比平時更高。
紀攸站在老位置,卻好像連爪爪都被燙到了一樣。
近在咫尺的沐浴露香氣輕紗一樣柔柔地攏住小鳥兒。
為什麼會覺得有點……害羞呢Q///Q
小鳳凰不明白。
進了臥室之後,謝愷塵把紀攸放在被小家夥拱得亂成一團的大氅上。
他在旁邊坐下來,人類的體重連帶小鳥兒都下陷了一些。
“我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Ann會照顧你。”謝愷塵很認真地對黑底白團子說,“等我回來,我們就進行聯結,好嗎?”
說完這句話之後,謝愷塵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在立誓“等我回來就結婚”的微妙感。
小奶啾眼睛睜得圓圓的,好像沒能理解分彆的含義。
其實他是懂的。
先是小象朋友,然後是聖梧桐和森林,再後來是爺爺奶奶與小屋。
他明白什麼叫做「離開」,隻是不明白為什麼約阿諾也要走。
他想永遠陪著他的。
奶啾無措地看著人類,連呆毛都耷拉下來了。
謝愷塵還是第一次見小家夥這樣沮喪,心裡也不太好受。
但他必須要先親自查清楚局勢,排除隱患,才能保證鳳凰的安全。
哄孩子的最佳方法是轉移注意力。
謝愷塵輕輕推倒小鳥,依次撓撓他的頭頂、下巴、還有小肚肚上軟軟的絨毛,這是鳳凰最喜歡的地方。
“給你取個名字吧,嗯?”
——起名字?
聽到這個,蔫噠噠的小毛球重新來了精神。
這就是謬兒說的、專屬的稱呼嗎?
“那個”時刻,這麼快就來了嗎?
他好幸福!
紀攸的呆毛翹起,滿眼期待地看著人類。
謝愷塵並非臨時起意,其實早有預謀。
“就叫……小嘰,好不好?”
小鳳凰歪著腦袋。
嘰?
“小嘰。”他低低地笑著,又喊了一遍,“……小嘰。”
紀攸眯著眼,滿足地翻著肚肚給他摸,為自己總算有了昵稱開心地啾啾直叫。
然後忽然坐起來。
不對,才不是小雞呢!
是鳳凰,是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