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後,楊柳和同事們都很累,大家吃完飯後就回寢室裡休息去了。
還沒等楊柳站起身呢,義工高言坐在了他旁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楊柳笑笑:“找我有什麼事嗎?”
高言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可是他受人之托,而且還是自己的心上人,他怎麼也要試一試的。
“是這樣,我之前在一個村子裡待了兩個月,有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身體好像有什麼毛病,我的同事在她家裡勸了一天了,可是這孩子不願意來看病,哭鬨了一整天,所以想請你上門給小女孩看病。”
原來是這樣!
雖然楊柳此時累的想躺下休息,可是彆人都求到他麵前了,他也不能拒絕。再說高言這小夥子人挺好的,今天維持現場秩序也很累,人家都沒喊累,那他去看一眼也沒什麼問題。
“好,我跟你去。”
高言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站起身說道:“好,我開車帶你去。”
既然是去給小女孩看病,楊柳把便攜式心超儀和醫用箱也一並帶了去。
杜偉生早回寢室睡覺去了,今天可是把他給累慘了,從業這麼多年,他就沒這麼累過。而且他從今天開始下決心減肥,中午隻吃了二兩飯,晚飯一個大米粒也沒吃,隻吃了幾口菜而已,這不匆匆回寢室睡覺去了,美名其曰睡著了就不餓了。
楊柳上車時就問道:“遠嗎?”
高言邊開車邊笑道:“二十公裡吧。”
現在還不到六點,外邊天色大亮著,等到七點多才黑天。
山區路況還不錯,楊柳忍不住誇了幾句。
高言笑著說道:“這條路是我們義工隊伍修整了兩個月的結果,能不好嗎!”
“你們還修路?”
高言笑出了聲:“我們不光會修路,還會種田呢,甚至有一次還幫老鄉的母豬接生。反正這麼多年我什麼都乾過。”
楊柳也跟著笑:“看你的條件應該很好的樣子,沒想到你還能做這些。”
“就是因為條件好才當義工呢,要是條件不好的話,自己吃喝都成問題,哪還有時間幫助彆人啊!”
楊柳點點頭,覺得高言說的很對。
半個小時後,車子開進了村子裡。
袁思盈正在小梨花的家裡等待高言和醫生過來,剛才高言已經打過電話來了,他們很快就到。
小梨花正在寫作業,身體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袁思盈也覺得自己會不會是小題大做,其實小梨花根本就沒病。
可是小梨花每次運動完之後那喘氣費勁的樣子,臉憋的通紅,她就嚇的不行。所以當她知道有一批醫療隊過來義診後,就想帶著小梨花去看病。誰知這孩子天生反骨,說什麼都不肯出門,如果強行抱著她,她就大喊大叫,就連袁思盈的話都不聽。
後來小梨花哭的嘴唇發紫,呼吸困難,袁思盈就不敢在要求她什麼了。
梨花奶奶圍坐在爐子旁,正在煮三道茶,等一會兒醫生來了,她要好好招待人家。
車子在小村子裡七拐八拐後,停在了一戶人家的大門前。木製的大門應該有些年頭了,表麵腐蝕的嚴重,石頭砌的牆體全部由泥土粘合而成,很有當地的特色。
高言歡呼一聲:“好了,到了。”
他還是第一次來大山裡,四麵環山的景象他隻在課文裡見到過,此時他身在這裡,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不少。
楊柳下車去後備箱拿心超儀,高言幫忙把蓋板拉開,笑道:“楊醫生,這裡環境不錯吧?”
楊柳正彎腰拿心超儀:“嗯,是不錯。”
“等到你們義診結束,我帶你去大山裡麵采蘑菇,山裡的空氣更好。”
楊柳滿口答應下來:“好啊。不過山上會不會有蛇?聽說還有那種會飛的蛇。”光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高言說道:“蛇當然是有的,不過我們也不能就這麼上山,肯定要帶防護措施的。”
聽高言這麼一說,楊柳似乎不那麼害怕了,還挺期待上山的。
這時從大門裡麵跑出來一個人,看到他們後興高采烈的說道:“你們終於來了!”
楊柳背對著大門,突然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身子猛地一頓,然後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就跟小梨花運動後的症狀是一樣的。
不過小梨花是因為身體有毛病,而楊柳則是因為激動的。
他真的沒想到,隔了幾千公裡的距離,他能再一次聽到讓他日思夜想的聲音。
原來“有緣千裡來相會”真的不是一句假話,這句話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驗證。
他不敢回頭看,怕是自己的錯覺。
高言看到袁思盈後,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是啊,今天我們可是忙了一整天,都快累死了,可是為了給小梨花看病,我們吃完飯就趕來了。”
袁思盈笑的諂媚:“好好好,知道你辛苦了,梨花奶奶正在煮三道茶,一會兒你有口福了。”
誰知高言的臉一下子垮下來:“那我隻喝第二道和第三道。”
“就你事多,苦茶才是最好喝的。”
高言迅速的回道:“那我把苦茶都讓給你好了。”
袁思盈這才把目光落在楊柳的後背上,一瞬間隻覺得眼熟。
“這是給小梨花看病的醫生嗎?”
高言回道:“是啊,這是楊醫生,心外科醫生,人家累了一天都沒來得及休息,就被我給拉來了。”
姓楊,而且是心外科醫生,還有如此熟悉的身形,袁思盈都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麵是真的。
楊柳拿著心超儀,慢慢的轉過身,然後就對上了不可思議的一雙眼睛。
齊肩的發絲,大大的眼睛,瘦瘦條條的身形,穿著當地特色的服飾,除了比以前看著黑了點,盈盈還和以前一樣的可愛。而且她剪了齊劉海,更顯活潑俏皮。
兩人將近一年的時間沒見,沒想到竟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莊裡遇見了。
高言為兩人做介紹:“盈盈,這是楊醫生。”然後又看著楊柳說道,“楊醫生,這是我們義工組織裡的一員,叫袁思盈。”
楊柳平複好呼吸,朝袁思盈點了一下頭:“你好。”
袁思盈此刻的心很亂,不知該如何麵對現在的處境,一著急,轉身跑進了院子裡。
高言愣住了,盈盈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沒有禮貌了?
他朝楊柳笑笑,解釋道:“可能盈盈太著急了。那我們先進去吧。”
楊柳沒說什麼,點了一下頭,和高言一起走進院子裡。
梨花奶奶出門相迎,熱情的把楊柳讓進了屋。小梨花也站起身,朝他叫了一聲“叔叔”。
光看孩子的體態和正常孩子沒什麼兩樣,隻是唇色發紺,而且身材矮小。聽說孩子已經六歲了,正常六歲孩子的身高可不是這麼矮的。
心臟方麵的疾病體表特征最為明顯就是馬凡綜合征,其次是二尖瓣反流。
木製的床板上麵鋪著厚厚的一層被褥,晚上梨花奶奶和小梨花就睡在這上麵。
楊柳把心超儀放在床上,然後從醫用箱裡把聽診器拿出來,先給小梨花做體格檢查。
哭鬨了一天的小梨花此時聽話極了,讓她乾什麼就乾什麼,特彆的配合。袁思盈都愣住了,怎麼這孩子還有兩幅麵孔?
孩子的心臟確實有毛病,光靠聽診器就可以聽出來,心臟有雜音,還伴有震顫,而且第二心音分裂、亢進。二尖瓣也有問題,有點輕微的反流。
袁思盈就站在小梨花的身後,眼睛全神貫注的盯著小梨花和楊柳看,生怕小梨花有什麼問題。
楊柳收起聽診器,抽空抬頭看了袁思盈一眼,看出她眼裡的緊張後,安撫道:“彆擔心,我在用心超儀看看。”
看著心超儀上麵小梨花的心臟結構,可以明確的診斷出病情,小梨花患有室間隔缺損,不過缺損的麵積不大,屬於小型的室缺。
按照小梨花的年紀,室缺應該是長不上了,還是要通過手術治療才能解決缺損問題。
楊柳把小梨花的病情實話實說,希望她能儘快做手術。
梨花奶奶愁壞了,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說道:“哎呀,我現在一個人在家也做不了主啊。可是這孩子看著挺健康的,怎麼就看出毛病了呢!”
楊柳解釋道:“雖然您孩子沒有生命危險,可是病根還是存在的:第一,她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樣跑跳,以後這就是個問題;其次,這個病耽誤孩子的生長發育,如果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紀後,就沒有機會發育了。還是趁著現在病情不嚴重,趕緊手術治療,孩子的病好了,以後她就能跟正常孩子一樣玩耍,也不耽誤生長發育。”
高言也是一臉的愁容,沒想到這麼可愛的小梨花竟然有心臟病,要不是盈盈看出來孩子有問題,他們還不知道呢。
一聽說小梨花需要手術治療,袁思盈紅了眼睛,帶著哭音問道:“能不能不做手術?”
這是她見到楊柳以來,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楊柳心疼她的同時說道:“不能,這種病必須做手術,現在每拖一秒鐘,都對孩子不利,你也希望看到孩子健健康康的活著對吧?”
袁思盈不出聲了,現在所有的決定權都在梨花奶奶身上。
這時高言問道:“楊醫生,那小梨花是要做開胸手術嗎?”
袁思盈瞪大眼睛,然後看向一臉天真正對著她笑的小梨花,她無法想象這麼小的孩子應該怎麼承受那麼大的手術的。開胸手術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的爸爸就開過胸,那長長的疤痕十多厘米,即使傷口長好了,可是長長的疤痕就像一條蟲子一樣趴在胸前,這是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痕跡。
梨花奶奶也看向楊柳,問道:“楊醫生,是這樣嗎?”
楊柳趕緊解釋道:“不是不是,你們不要誤會,不是所有的心外科手術都需要開胸的,像小梨花這種輕度的室缺,做右側腋下小切口手術就可以了,屬於微創手術,疤痕小,恢複快,而且傷口不明顯。”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梨花奶奶去給小梨花爸媽打電話去了,現在孩子是這種情況,她做不了主,怎麼也要聽孩子的爸媽的意見。
高言也跟了出去,他怕梨花奶奶說不出問題的嚴重性。小梨花也跑了出去,她好久沒跟爸爸媽媽說話了,她想跟爸媽說幾句話。
屋子裡隻剩下袁思盈和楊柳兩人,一時間氣氛僵住,誰都沒有說話。
爐子上坐著水壺,水早就開了,正在往外呼呼冒著熱氣,尖銳的叫聲刺著人的耳膜。
袁思盈沒動,低著頭站在原地。
一米的距離,一伸手就能碰到她,可他偏偏不敢伸出手,就算和她站在同一片屋簷下,說了幾句話,可他還是覺得不真實。
他真的見到盈盈了嗎?隔著幾千公裡的距離,橫跨大半個中國,在這個僻靜的小村莊裡,就這麼遇到了?
過了好半天,楊柳才問道:“你過的好嗎?”
很爛的開場白,不過此時的他嘴笨的要命,什麼話都不會說。
袁思盈低低的“嗯”了一聲,她真的沒想到來義診的醫生會跟她來自同一個地方,她沒問過高言,而高言也沒對她說過。
“聽說你要去西藏,怎麼沒去?”
袁思盈抬頭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知道她的行蹤。
楊柳看出來她心裡的疑問,解釋道:“是你爸媽跟我說的。”
“你見過他們了?”
“嗯,前幾天去的賓館。”
袁思盈急急的問道:“那他們還好嗎?”雖然經常能跟家裡麵視頻,可隔著屏幕也不知道爸媽具體是什麼情況。
楊柳搖搖頭:“他們過的很不好,聽說你媽媽病了好些天,我去的時候她的病還沒有完全好。你爸爸瘦了很多,應該也是想你想的。”
袁思盈聽後鼻頭發酸,眼淚掉了下來。她知道爸媽是想她的,有多少次爸媽都求著她回去,她都沒有答應,而且還一心想往遠走。
想想她真是挺叛逆的,完全無視家裡人的想法。
楊柳伸手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前,安慰道:“好了,彆哭了,如果你還在意他們的話,趕快回家吧,不管你心裡還有什麼顧慮,都沒有家人重要。”說完他站起身,彎著腰給她擦眼淚。
袁思盈抬頭看著他,淚眼朦朧的說道:“可是我都答應去西藏了,還沒走是因為你們來了,慈善基金會找我們幫忙,等到你們一走,我們就出發。”
楊柳把人按在懷裡:“還走什麼走?等到我結束這裡的工作後,你跟我一起回去。”
“可是我都答應了的。”
“你又沒簽賣身契,怕什麼?”楊柳安慰道,“盈盈,聽我的話,回去吧,不僅為了我,也為了你爸媽。”
袁思盈剛要說話,突然聽到外麵突然狂風而至,大風伴著沙土不斷拍打著玻璃,緊接著雷聲陣陣,嚇的小梨花驚叫連連,哭著往屋裡跑。
袁思盈離開楊柳的懷抱,轉身蹲下身子把小梨花抱在懷裡,輕輕的撫摸她的後背。
“不怕不怕,姐姐在這裡呢。”
小梨花哭的連咳了幾聲,憋的小臉通紅,嘴唇由剛才的淺色漸漸加深,形成了紫紺。額頭上全是汗珠,喘氣費勁。
這些都是室間隔缺損的典型症狀。
梨花奶奶也跟著進了屋,看著哭紅了臉的小孫女說道:“剛才小梨花正跟她爸媽打電話呢,誰知外麵的天色一下子就變了,嚇的她轉身就跑,把手機都扔到了院子裡。”
狂風過後緊著是暴雨,豆大的雨點死命的往下砸,密密麻麻全是雨聲。
小梨花不哭了,安靜的靠在袁思盈懷裡,有點昏昏欲睡的模樣。
這時她才問道:“高言呢?”
梨花奶奶坐在爐火旁,把燒開的熱水拿下來,“他剛才被村支書叫走了,這會兒應該被困在村支書家裡了吧。”說完開始煮三道茶,“今天謝謝楊醫生特意跑一趟,要不然我還不知道我孫女心臟有毛病。剛才她爸媽特意囑咐我,讓我趕緊帶孩子去看病,錢的事他們會解決的。”
袁思盈開心極了:“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梨花奶奶,我明天陪著你和小梨花一起去醫院,等到小梨花徹底好了之後我在離開。”
梨花奶奶比她還高興:“哎呀,盈盈,那真是謝謝你了,說真的,我還正愁這事呢。”
楊柳插話進來,說道:“最好去省會城市的大醫院去做手術。而且現在的醫院都有基金會,像您家這樣的情況應該會免些費用的。”
一聽到這個,梨花奶奶更高興了,現在就恨不得趕緊出發給孫女看病去。
外麵的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濃重的夜色籠罩著這個小村莊,在加上外麵異常的天氣,竟給人一種詭異的氣息。
三道茶煮好了,第一道是苦茶,梨花奶奶雙手奉上茶蠱,楊柳站起身恭敬的接過。
雲南人注重茶道,這三道茶他之前就聽說過,是白族人接待貴賓時的一種茶飲方式。楊柳看著茶蠱裡的半杯茶水,色澤如琥珀,焦香撲鼻。剛就聽高言說第一道茶苦如黃連,淺抿了一口後,確實苦澀難喝。
袁思盈見他一臉隱忍的表情,笑著說道:“你現在還喝不慣,等到你品嘗的多了,就能喝出來其中的奧妙。”
奧妙?
楊柳想,他應該一輩子都喝不出來這所謂的奧妙!
第二道茶叫甜茶,裡麵放了紅糖、乳扇、桂皮等材料,喝起來香甜可口,去除了剛才嘴裡的苦味兒,楊柳的眉頭總算舒展了些。
第三道茶叫回味茶,裡麵放了蜂蜜、少許炒米花、若乾粒花椒和一小撮核桃仁,喝起來甜,酸,苦,辣,各味俱全,回味無窮。說不上很好喝,但彆有一番風味。
楊柳不懂茶,喝過就算了,並感謝梨花奶奶的好意。
眼看著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天越來越黑,楊柳被隔離在這裡回不去了,而且山區信號不好,雷雨天就更是了,信號微弱的幾乎沒有了顯示。
時間很晚了,也不能就這麼讓人坐在這裡,梨花奶奶去客房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然後讓楊柳暫時去休息,等到什麼時候雨停了在走,在這裡住一晚也可以。
楊柳沒有異議,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也隻能先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