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早上須蓉是在激烈的爭吵中蘇醒的。眼皮掀開的第一個畫麵就是,一個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的老太太,和須光啟撕扯著。他們搶的不是彆的,正是須蓉昨日買的肉。來的也不是彆人,正是她那偏幫偏信還貪吃的親奶奶王氏。
須蓉噌的從被窩裡坐起來隨手抄起炕上的舊掃把,啪的打在了包了漿的木炕沿上,清脆的聲響使屋子裡瞬間安靜了。
王氏的叫罵聲戛然而止,有些聳搭的眼睛心虛的看了眼須蓉的臉色。
她切切實實的被須蓉給拿棍子打過,那是真的下了狠手,往死裡打的。雖然說最後那死丫頭坐了牢,但她也是真的疼了啊。
須蓉也沒有說話,她慢條斯理的穿上襖子,轉身之間看到門口還站著個柳氏。
柳氏身量圓潤,長得黑眼睛小,現下雙手環胸的朝須蓉翻了個白眼。眼看著王老太蔫了下來,又在旁邊慫恿了的推了推王氏,見王老太太徹底沒反應,這才出頭:“你個小妮子,也不用如此蠻橫,敢打你奶奶!牢房還沒做夠嗎?”
“牢裡麵有窩窩頭,吃的比這窮困潦倒的家裡還好呢。”須蓉慢悠悠的站起身來,隨手推開了自家的窗戶。秋日早晨的冷空氣鋪麵而來,使柳氏打了個寒顫。
柳氏心頭更是梗著一股子的火兒想要發作,轉眼又瞧到了須蓉窗台上抵著窗戶的木棒子,忍了忍:“我沒空和你說這用不著的,就是來問問你娘,老太太在我家住了這麼長時間,你們大房怎麼也得出點贍養費吧。”
贍養費,好大的臉啊。全村裡誰不知道他們娘仨兒是被他們淨身出戶給踢出來的。
須蓉懶懶的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說:“我還以為二嬸子是來送我爹的戰損撫恤金來了呢。”
這個死丫頭,花不多,還挺噎人。柳氏瞪大了眼睛沒有那個耐心和她心平氣和:“你彆和老娘打差子。我是說撫養老人的事兒。我也不為難你們,你家要是沒有錢,就拿這肉來抵吧。”
柳氏下意識去撈須光啟手裡的肉,可小孩子反應多快啊,手裡拿著肉嗖的一下就跑遠了。穿著露腳丫子的小拖鞋一路火花帶閃電。柳氏想去追,可礙於已經分了家,村裡的輿論,她抬起的腿有生生的放下了。
王氏是個饞的,看著肉跑了,她鐵定也是追不上,一屁股坐在炕上拍著大腿嚎起喪來:“分家時還和老婆子我哭窮呢,這才多久啊就買起肉了。你們這個黑心肝兒的啊...”王老太太哭的多少有些真情實感,她家裡二兒媳婦當家,一個月都看不到什麼葷腥兒了。老頭子年齡大了,又是個不頂事兒的,什麼話都兒媳婦說了算。合著欺負慣了好說話的大媳婦,就上門來鬨了。
須蓉上輩子經曆的事兒多了,這些還不至於讓她破防,於是一攤手道:“那你等等吧,肉都跑了,你等我娘回來問她要。”
王氏和柳氏麵麵相覷,這小丫崽子和以前大不一樣,一時不知道捏不準是什麼意思。
須蓉這邊漫不經心的耗著,那邊須光啟拎著肉就朝前院兒的黃嬸兒家去,邊跑邊嚎啕大哭喊:“奶奶來搶肉了。”
剛剛過夏,早晨大部分人家都會開開窗戶透風。再加上現在秋沒熟,家家沒什麼農活兒,儘有些人吃完早飯坐在外麵樹下嘮閒嗑兒的,再加上須光啟有意讓全村兒的人知道,特意扯著這麼大個嗓子多跑了幾個胡同兒,沒一會兒傳了半個村兒。
恰逢泥瓦匠的媳婦王申氏和幾個人正在石磨那嗑瓜子,村裡的石磨就在須蓉家前院兒不遠,趕上了個現場直播,幾個無所事事的婦女開始嘰嘰喳喳議論了起來:“嘖嘖,這王老太太可夠不要臉的。”
王申氏吐了口瓜子皮,憤憤的說道:“要不說呢,大房都被踢出去了,還問人家要東西呢,瞧那三口人兒給餓的,一個個麵黃饑痩的。”
李家嫂子嗤笑了一聲說道:“那是要麼?看著像是搶呢?”
殷家小媳婦是個愛湊熱鬨的,悄悄的推了推王申氏:“看看去。”
“看看去看看去...”一有人起哄,大夥兒就前腳後腳的朝著須蓉家去了。
這邊須光啟總算跑到了黃嬸兒家。
黃嬸兒的相公是個走貨朗,家裡總有存貨。村裡人有什麼都愛去買點東西,學點時興兒的事。這不陳秀月正在和黃嬸兒還有兩個獵戶家的兒媳探討這做饅頭的麵啟子怎麼用。耳聽著須光啟慘絕人寰的哭聲由遠及近,即便知道是和須蓉商量的計劃,還是嚇了跳,下一刻隻見須光啟倒騰著小腿拎著一小塊肉,小旋風似得從院長外跑了進來,直到黃嬸屋子裡,方才懂事的住了聲,變成了小小的抽噎。
“誒呦,這怎麼了?”黃嬸兒看著這小不點紅著眼眶緊攥著一嘎達的肉,放下了手中的麵團:“怎麼還把家裡的肉給拿出來了?”
“怎麼了啟兒?”陳秀月一把將須光啟拉到了懷裡,擔心的問。須蓉再有主意畢竟是個孩子,她生怕被那兩個刁的給欺負了。
須光啟關鍵時候是個說話卻利索的,一麵抽泣著一麵三下五除二將事情道了原委。
黃嬸兒看著須光啟手裡那還不夠自家吃一頓的肉,唏噓的歎了口氣。暗暗的罵王老太太不是個東西:“快帶孩子回家去看看吧,麵啟子什麼時候學都行,蓉兒還在家呢。”
陳秀月悄悄的放下了心帶須光啟趕忙回家了。
素無人去的院子一時圍了好些人。陳秀月長相溫婉,現在攜著孩子泣不成聲的回來,叫人心中難免惻隱。
屋裡王老太太原本已經歇住了,現下見圍了好些個人,有點蒙,不得不啞著嗓子繼續開始哭冤起來,下一看到陳秀月回來了,一麵哭一麵忍不住的咬牙切齒:“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要塊肉都不給,嗚嗚嗚…”
須光啟一看也哇的哭的了起來:“奶奶!我們就這麼點肉了!我們都一年沒吃過肉了!!!”
屋裡陳秀月細細的掉著眼淚兒,一向脾氣暴躁的須蓉也沒說話,須光啟像是個旁白一樣哭著將事情說了一大通,乍一看一家三口竟然隻有個奶娃娃堪用。
“王婆子,我說你可得了。看看這三人兒,瘦的皮包骨了還來刮油水!”王申氏低聲勸道,眼神不由得有點嫌棄。
“跟你有什麼關係!”王老太太氣焰囂張的白了王申氏一眼。
王申氏氣的一口氣堵住胸口,大聲回懟道:“你這般糟踐人自然讓人看不慣!”
“王老太,做事還是要留著情麵的,都分了家還來拿可就是搶了!”有一個人張嘴就有第二個,李嫂子也跟著幫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