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紅勝楓膚白若雪 2(1 / 1)

天官賜福 墨香銅臭 4296 字 10個月前

雖說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可是,對這位傳說中的絕境鬼王,謝憐卻並不覺得怎麼恐怖,反而有幾分好感。

總之,他飛升回天界之後的第一樁祈福,這樣就算完成了。雖然那位官老爺因為女兒之死過了許久才記起要還願,帶著傷心還願,也不免打了折扣。

因為身負巨額債款,看誰都心虛,謝憐決定表現得態度良好一點。一開始打算無償在仙京掃大街,發現仙京大街一塵不染根本沒什麼東西可掃後,他改變了策略。具體表現方式為,偶爾在通靈陣內冒出來說一句:

“諸位的觀點真是非常有趣呢。”

“讀到一首很美的小詩,與諸君分享一下。”

“一個非常有效的治療筋骨疼痛的小秘訣,親測有效。”

令人遺憾的是,每次他發出這些友好且有益身心的內容,通靈陣內便會一陣沉默,仿佛不知道該怎麼接。

謝憐稍感鬱悶,但很快又釋然。大概他脫離天界太久了,已經徹底救不回來了,沒辦法跟上各位仙僚的步調,還是不要勉強了。

但謝憐這個人永遠有一臉溫和然後一句石破天驚的本事。某日他心血來潮,突發奇想道:“如果沒人供我,我可以自己供自己嗎?”

到現在為止,人間還沒有誰為他建過一座宮觀,也沒有一個信徒在他耳邊絮絮叨叨。須知連土地都好歹有個祠,這可真讓人替他尷尬。而在他問出上麵那句後,尷尬到達了頂峰,其他神官都不知該怎麼回答。

誰他媽聽過哪個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當神仙的意義不就在於可以被人吹著捧著供著嗎?做神做得淒慘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滋味!

謝憐早已習慣他一開口就冷場,覺得如此自娛自樂也不失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決定,便又跳下了人間去。本來想找個小城鎮,不小心又被雲掛了一下,頭朝下落到了一個小山村。

雖然落地地點錯了,但謝憐把頭拔出來後,見這裡青山綠水,稻田綿綿,風景秀美,心裡也美,不打算走了。再一看,小土坡上一片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問問,村民都說:“那屋子廢了,沒主人,偶爾有流浪漢進去睡一晚,隨意住。”這豈不正合他意?

走近了他才發現,這片屋子遠看很破爛,近看更破爛。四個柱子朽了三根,風一吹,整個屋子都嘎吱作響,懷疑隨時會倒。不過比露宿街頭還是好太多,謝憐進去看了看便收拾起來。

村民們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這裡住下,而且好像還是要倒騰出一個小道觀,很是驚奇,都湊過來看熱鬨。此地村民倒是都十分熱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掃帚,還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薺。菩薺都削去了皮,一個個白白嫩嫩,甘美多汁。謝憐蹲在破屋門口吃完了,雙手合十甚是幸福,心裡決定就叫此處菩薺觀。

他一陣忙活,圍觀村民紛紛問:“你這觀要供的是誰呀?”

謝憐一臉普度眾生地道:“本觀供的是仙樂太子。”

眾人一臉懵然:“那是誰?”

謝憐道:“我……也不知道。是位太子吧。”

“哦,乾什麼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順便收破爛。

眾人又熱切地問:“那這太子殿下他管招財進寶嗎?”

謝憐心想不倒欠錢就不錯了,道:“很遺憾,似乎不能。”

眾人紛紛給他出主意:“這是什麼神啊!你供他沒前途的,還是供水師吧,招財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靈文真君吧!說不定我們村就可以出來一個狀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個……你有沒有……有沒有那個……”

謝憐微笑道:“哪個?”

“巨陽神君。”

“……”

他要是真的開了一間巨陽觀,隻怕風信馬上天外飛來一箭!

粗略清掃乾淨了菩薺觀,還差些香爐、簽筒等雜物。謝憐背起鬥笠出門采購,對了,也沒有門扇。想了想,又寫了一個牌子放在門口:“本觀危房,誠求善士,捐款修繕,積累功德。”

步行七八裡,來到城鎮上。做什麼呢?自然是為了混口飯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行。

神話傳說裡,神仙都是不需要吃東西的,其實,這事很難說。造化大能們的確可以直接從陽光雨露中攝取所需之靈氣。但問題是——可以歸可以,沒事誰愛這麼乾?為什麼要這麼乾?

而部分神官因修煉法門緣故,要求五臟潔清,的確是完全沾不得凡人的葷腥油膩,若是沾了,就會像凡人生吃毒蟲泥土一般,上吐下瀉。然則非是不吃食物,隻是隻吃那些生於淨地、有延年益壽、增強法力功效的仙果靈禽。

但謝憐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他咒枷在身,與凡人無異,什麼都能吃,而且由於身經百戰,怎麼吃都吃不死。無論是放了一個月的饅頭,還是已經長出綠毛的糕點,他吃下去也絕對都挺得住。有如此逆天體質,所以他收破爛時其實過得還算可以。對比一下:開觀倒貼錢,收破爛賺錢,當真是飛升不如收破爛。

這人長得玉樹臨風仙風道骨,收破爛的時候就比較有優勢,不一會兒謝憐便收夠了一大包。出了城,城門外,他看到一頭老黃牛拉著一輛板車,車上堆著高高的幾垛稻草,想起在菩薺村好像看到過這輛板車,應當同路,便問能否順路捎一程,板車主人同意後,謝憐便拎著一大包破銅爛鐵舊罐子上去。坐上去才發現,高高的稻草堆後,早已經躺了一個人。

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後,支起左腿,架著右腿,似乎正枕著手臂躺在那裡小憩,看起來甚是悠閒自得。這般愜意姿態,倒是叫人蠻羨慕的。那一雙黑靴收得緊緊,貼著修長筆直的小腿,頗為養眼,謝憐想起那晚在與君山蓋頭下所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確認這靴子上沒掛著銀鏈,不知是用什麼動物的皮製成的,心想:“這是哪家的小公子跑出來玩了吧。”

牛車慢騰騰在路上晃著,謝憐從收來的破爛裡翻出幾本小冊子亂看。晃了不知多久,穿過一片楓林。謝憐抬頭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豔豔楓火,帶著點山間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極是醉人,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少時在皇極觀修行,皇極觀藏於深山,漫山遍野都是楓林,燦燦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難免有所思所憶,看了好一會兒,才低頭繼續看書。誰知,一眼就看到一行字:仙樂太子謝憐,乃是一位奇男子。

通常情況下,以這個開頭,謝憐可以猜出後麵都會寫什麼,果然又是那些:太子十七歲飛升,成為僅次於神武大帝的最年輕武神,頗得帝君賞識,萬千寵愛在一身,曾有外號“小君吾”。但飛升不足三年便被貶,再升再貶,然後就一直在人間賣藝撿破爛為生,收破爛成神……

謝憐道:“好吧,其實仔細想想,武神和破爛神也沒有太大區彆。眾神平等,眾生平等。”

這時,從他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一個聲音道:“是嗎?”

這少年人懶洋洋的聲氣道:“人們口上自然是愛說眾神平等、眾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這樣,諸天仙神根本就不會存在了。”

這聲音是從車上的稻草垛後傳來的。謝憐回頭望了一下,見那少年人還是一派慵懶地躺在那裡,沒有起身的意思,大概隻是隨口插了句,莞爾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接著看,底下又寫:

許多人相信,作為瘟神,仙樂太子的親筆或畫像有著詛咒的功效。如果貼到某人背後,或者某家大門上,便會使該人或該戶黴運連連。

“……”

竟難以判斷這到底是在說神還是在說鬼。

謝憐搖了搖頭,不忍心再看與自己相關的評述了。想起方才有村民提過水師,這便去翻查水師評述,翻到一句:水師無渡。掌水,兼掌財。許多商人的店鋪內、家中都會供一尊水師像,保其財運。

謝憐奇怪:“既是水神,又為什麼會兼掌財運?”

那躺在稻草堆後的少年又道:“商隊行商運貨,重頭都從水路走,所以上路之前都要去水師廟燒一炷高香,祈求一路平安,允諾回來如何如何。長此以往,水神才漸漸兼掌了財運。”

這竟是在專門給他解惑了。謝憐轉過身來,道:“是這樣嗎?有趣,看來這位水神官很了不得啊。”

那少年嗤笑道:“嗯,水橫天嘛。”

聽他語氣,似是不怎麼把這位神官放在眼裡,也不像是在說什麼好話,謝憐道:“水橫天是什麼?”

那少年悠悠道:“船從大江過,是走還是留,全憑他一句話。不給他上供他就翻,挺橫的,所以給他送了個諢名,就叫水橫天囉。跟巨陽神、掃地神差不多意思。”

名頭響亮的神官,在人間和天界都多少都有幾個混號,類似謝憐的三界笑柄啦、著名奇葩啦、掃把星、咳咳咳,等等。通常,用諢號來稱呼神官是非常失禮的事,比如如果誰敢當著慕情的麵叫他掃地大仙,慕情必勃然大怒。謝憐記住了不能這麼叫,道:“原來如此,多謝你解惑啦。”

他覺得這少年談吐好玩兒,頓了頓又道:“這位朋友,你年紀輕輕,知道的倒是蠻多的。”

那少年道:“不多。閒。有空瞎看看。”

民間隨處可見神話小冊子,說的都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大到恩恩怨怨小到雞毛蒜皮,有真也有假。這少年知道得多,倒也不算奇怪。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他不免好奇,微微傾身,想看看那少年模樣。但這方位,隻能捕捉到一片明豔的紅衣衣襟,再多就看不見了,隻好放棄。

過了一陣,謝憐放下小破冊子,道:“那,這位朋友,神你知道的多,鬼你知道不知道呢?”

那少年道:“哪隻鬼?”

謝憐道:“血雨探花,花城。”

聞言,這少年低低笑了兩聲,終於坐起了身來。謝憐驀地眼前一亮。

隻見這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衣紅勝楓,膚白若雪,雙眸明亮如星,含笑斜睨著他,俊美異常,神色間卻莫名有幾分野氣。黑發鬆鬆束著,略有些束歪了,看起來極為隨意。

二人正穿過那如火熾豔的楓林,楓葉片片舞落,有一片落到了這少年肩頭。他輕輕一吹,吹落了楓,這才抬起頭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