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文道:“老裴以前沒飛升的時候,是個將軍。他在戰場上結識了一個敵國的女將軍,十分美豔,性情悍烈,叫做宣姬。
“裴將軍這個人麼,見了美貌的女子,哪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要去糾纏的。這女子帶兵與他交鋒,成了他手下敗將。”
宣姬被押送到敵營,當場便要自儘。偏生沒自儘成,被敵國一位風度翩翩的將軍揮斷三尺青鋒,救了下來。
裴將軍一來向來是個憐香惜玉之人,二來戰事大局已定,便把宣姬放了。一來二去,再來再去,兩人便有了一段露水姻緣。”
這時,一名新娘抓住謝憐右腿,五指一扣,險些入肉,他正想一腳踹出,發現這個角度隻能踹到臉,心道不可打姑娘的臉,換了個姿勢改踹她肩,反手又是一蓋頭飛出,道:“聽起來像是一樁美談!”
靈文道:“本來是美談。可壞就壞在,宣姬一定要跟裴將軍一生一世一雙人。”
謝憐兩步飛上屋頂,瞰著下麵朝他逼近的六個新娘,抹了把汗道:“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本也沒錯。”
靈文道:“是沒錯。可老裴這個人,我說實話,不跟你雙飛就不錯了。”
“……”
“況且兩國交兵,戰場無情,原本兩人就說好了,露水姻緣,你情我願,有今朝沒明朝。宣姬卻性情極為激烈,她要的東西,便一定抓死了也不放手……”
“且慢!”謝憐道,“你先告訴我,宣姬是不是殘疾?是哪裡殘疾?”
“是她……”話到此處,靈文的聲音戛然而止。法力又沒了!總是在關鍵時刻!
橫飛縱躍間,謝憐迅速重理了一遍思路:
如果鬼新郎沒有混在村民裡,那麼,剩下唯一可以混入的地方,就隻有十七個新娘堆裡!
他自己混進去時,鬼新郎沒有一眼發現數目不對,反過來,當鬼新郎混進去的時候,他同樣也不能一眼覺察多了一具屍體。仔細想想,若邪綾打傷鬼新郎後,他隻看到一團黑霧滾滾襲向樹林,但並不能保證那團黑霧裡就一定有人。
事實上,恐怕那時候,他奔出廟門去追,鬼新郎則藏在一屋的黑煙中,與他擦肩而過,回到殿後,混進了新娘們的屍體裡。
藏葉於林。“鬼新郎”根本就不是“新郎”,而是“新娘”——一個身穿新娘喜服的女子!
根據是女子,再來反推其他事。比如,為何與君山一帶沒有明光廟。不是當地人不想建,而是建不起來。小螢說“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會無緣無故失火”。這聽起來就絕不是巧合。
為什麼放火燒廟?通常情況下,是因為恨,然而這與君山內又有一間被迷陣封鎖的明光廟,無一人前來,廟內神像雕得極好,為何?鬼新娘自己身穿嫁衣,卻見不得穿著嫁衣的女子路過與君山時臉上帶笑,又是為何?
除了嫉妒和獨占欲,還能是為何!
而那仿佛厚布包裹木棍、拖著重物的怪異聲響,如果真是腳步聲,謝憐也隻想到一種可能!
追著他跑的新娘已被他儘數蓋上了蓋頭。謝憐終於得以落地,微喘一口氣,略定心神,起身去數。
一、二、三、四……十個。
七個新娘跳進了樹林,由南風去追了。十個新娘被他重新蓋上了蓋頭,都在這裡。那麼,還有一個,還沒出現。
正在此時,他聽到了那陣熟悉的“咚咚”、“咚咚”聲,從他身後傳來。
謝憐緩緩轉身,一個矮小的身影,映入他眼簾。
他輕吸一口氣,心道:“果然如此。”
眼前這個矮小的女人,一身紅嫁衣,不見喜氣,隻見淒厲。
但她之所以矮小,並不是因為她身材矮小,而是因為,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雙腿骨頭已斷,卻沒有截去小腿,竟是一直用兩個膝蓋骨在地上跪著走路。
他聽到的怪異的“咚咚”聲,就是她拖著兩條斷腿在地上跳躍行走的聲音。
那女鬼容長臉蛋,雙眉上揚,果真是十分美豔。原本美豔之中還帶著三分英氣,而如今,美豔裡一股怨氣撲麵而來,仿佛常年囿於狹小之處,不見晴空。跪在地上,膝蓋以下的嫁衣破破爛爛。
謝憐與她定定對視一陣,才道:“宣姬?”
似是很多年沒人叫她這個名字了,這女鬼麵容上鬱結的怨意竟幽幽散去幾縷。過了許久,才道:“你是誰?他派你來找我的嗎?”
這個“他”,自然是指那位裴將軍了。宣姬好像自己已經相信了這個說法,又追問道:“他呢?他自己為什麼不來見我?”
她那種熱切的神情讓謝憐覺得,還是不要說“不是”為妙。
見他半晌不答,宣姬身子一晃,倒在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腳邊,大紅嫁衣在地上鋪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披頭散發,滿臉痛苦難捱之色,仿佛在受著莫大的煎熬,道:“裴郎啊裴郎,我為你背叛我的國家,拋棄我的一切,我腿都斷了,變成這個樣子!你為什麼不來看我了?”
她雙手狂扯自己頭發,質問道:“你害了我,你害了我啊!你對得起我嗎?!你的心難道是鐵石做成的嗎?”
謝憐暗暗思索,背叛國家?斷腿?難道是那位裴將軍始亂終棄,甚至趁二人濃情蜜意時惡意誘騙,才導致她怨氣如此深重?
這時,廟外忽然傳來一陣尖叫。
謝憐往窗外望去。隻見若邪圈內擠滿了人,圈外,一人正拖著小螢往外拉,那人大罵不止,竟是不知何時醒來的小胡子在搶位置:“你這醜八怪有什麼資格在裡麵,讓我進去!”
宣姬聽到這聲音,揮手就是一道黑霧。小胡子被黑霧挾中,吸到宣姬手裡。他回頭一看,這個長發亂舞、陰氣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他差點就輕薄了的那具美豔女屍?
事到如今他才終於知道害怕,大聲慘叫起來,而宣姬五指一彎,從他後腦插入,也不知怎麼動手的,就把他整個頭骨蓋從一層厚厚的腦皮裡剝了出來。
被剝出來的頭骨熱氣騰騰的,還在張口大叫:“啊——!!!!”
白圈內的魂飛魄散的眾人也張口大叫:“啊——!!!!”
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個厲聲慘叫的頭骨,十分美豔的一張臉此刻竟有七分變形。人血激了她的瘋性,她冷笑幾聲,突然猛地跳上神像,掐著它的脖子瘋狂搖動起來。
她狂怒道:“我燒你的廟!在你的地盤殺人,就為你來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你還不來,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對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這都是為了你,為了你!”
謝憐抹了一把冷汗,心想你若是想見情人,可否換個正常點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這種方式見他,他反正是一點也不會想來的!
眾人被嚇破了膽,有的口吐白沫直接倒出圈子。宣姬一看,居然還有人敢不專心聽她傾訴衷腸,又是一陣勃然大怒,五指伸出。情急之下,謝憐靈機一動,放聲大笑起來!
宣姬聽到笑聲,猛一回頭就看到一個紅衣新娘笑得歡快,忍不住妒火中燒。她嫁不了自己心愛的人,就恨不得全天下女人都嫁不了,都哭哭啼啼的一輩子不幸才好,是以一看到新娘子笑就恨得壓碎銀牙,立刻改向謝憐撲來!
這女鬼斷了雙腿,行動卻極為迅速,還力大無窮,掐得謝憐與她僵持不下,道:“宣姬將軍,你也曾是一代巾幗,為了一個男人而已,何苦如此!”
宣姬喝道:“閉嘴!你不會懂的!”
就是因為他不懂,所以才沒瘋!
難怪宣姬把山下的明光廟都燒掉了,想來是一想到可能有女子去參拜裴將軍的廟、與她分享同一尊神像就受不了。這是已經嫉妒成魔了!
這時,忽聽有人急速奔近,竟是小螢衝了過來,邊衝邊道:“放開他!”
謝憐忙道:“彆過來!”
果然,宣姬眼中血絲一爆,小螢還沒靠近便飛出數丈。謝憐聽她重重落地的聲音,心裡一驚,出腳就是一踹!
他這一腳一不小心爆了力。宣姬被他踹得橫飛出去,竟是撞斷了十二三棵樹才被化去衝擊,一路飛一路黑血狂噴,最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謝憐看她再也爬不起來,心道一聲罪過竟然把女子踢成這樣,轉身奔向那邊,道:“小螢姑娘!”
小螢躺在地上,謝憐上去一扶起來粗略查看,發現竟是未受重傷,胳膊腿都完好,連口血都沒吐,驚訝之餘鬆了口氣。小螢躺在他懷裡,一雙眼睛從繃帶裡露出來,看著他忙著給自己查有沒有斷骨脫臼,輕聲道:“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謝憐笑道:“怎麼會?方才真是幸虧姑娘來幫我,不然就給這女鬼掐死了。隻是這樣也太危險了,下次千萬不要這樣了。”
小螢卻微微一笑,道:“你不用哄我啦,太子殿下。”
謝憐眨眨眼,道:“你……?”
小螢笑意更深:“怎麼你還是這樣子啊?”
謝憐一愣:“你認得我?”
小螢粲然道:“誰不認識太子殿下呢?”
隨即,她似乎又微微蹙起了眉,喃喃道:“隻可惜,還是沒能幫上你的忙……”
正在此時,一陣奇異的號角聲傳來。
那號角聲似戰場上衝鋒陷陣,一眾村民都被震暈過去,四周新娘們也東倒西歪栽了一地,隻有手臂還直衝天空。一眾村民也是倒地不起,陷入昏迷。
若邪從地上爬起來,纏纏綿綿卷回謝憐手腕上,謝憐輕輕拍了它兩下以示安撫。正莫名其妙,他看一人從樹林中走出。顧不得小螢了,謝憐放下她道:“姑娘你稍候。”便上去道:“南風,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