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如葵到了佘夫人的銜月堂,剛進正門便看見官亭侯的第三子,也就是官亭侯的小兒子陳會坐在佘夫人的下手沒個正形似的坐著,歪著身子,斜倚著靠凳,旁悠閒地喝著茶。
如葵頓時就清楚佘夫人叫自己過來的緣由了,已經足夠明顯了。
真弄清楚佘夫人的意圖後,如葵在心底裡笑了笑,這下事情反而有一些有意思了。
這不就是佘夫人做局,說想念如葵,借著自己的名頭將如葵從她阿姊如藿身邊調出來,實際上是暗搓搓的琢磨著,想為如葵謀一門親事呢。
看著架勢,怪不得不敢讓自己阿姊知道呢,這名義上可以稱得上為相親,但實際上,說一句頗不文雅的,這都快比得上三教九流處的拉郎配了。
這若是讓如藿阿姊知道,如藿阿姊不得生吞活剝了自己這位君姑!
如葵皺了皺眉頭,幾重念頭在心底裡轉了轉,最後仍是抬腳進了銜月堂堂內。
雍朝的男女雙方兩廂相看頗為講究。
除去像殷母在春生之際在府中舉辦的名為賞花宴,實為相親宴的各類不可明言的高門聚會外,正規上可以分為節日相親或者是媒人相親。
節日相親相當於試婚青年男女在特定的日子與相親集市上互相見麵。
譬如元宵節或者是三月三。
元宵節,主要是依靠於晚上的燈會。在元宵節的晚上,適婚男女走在街頭,借賞燈和逛花市的名義去尋找心儀的另一半。
一旦看上心儀的人,男子或者女子也不會親自上前而是委托朋友幫自己上前報上家門,若是對方也有意,那就會留下彼此的名諱和住址,之後雙方回家後各自稟告自己的父母,如果能得到同意,便可上門提親了。
而三月三又稱為上巳節,主要依靠於白日裡的踏青。三月三當日,往日不常出府的小女娘們在此日紛紛踏出家門,會尋一片山清水秀之地,然後河畔嬉戲插柳賞花;陪同自家姊妹相伴而出的男子們則分坐於河渠兩旁,並在上遊放置酒杯,酒杯順流而下以流水曲觴的方式吸引意中人。
若是雙方互有好感,便可在眾人相聚的情況下,一起漫步壩上,並折柳相贈,互訴情意。
這是在適婚的男子和小女娘們自行發掘心上人的方式,另外一種比較正規的方式,則是依托於媒人而進行的。
對應著不同等級的門戶,服務的媒人等級也有所不同。服務名門貴族的媒人,通常頭戴帷帽且服裝衣飾華麗,裝束上服務的貴人幾乎一樣;而服務於中等門戶的媒人,通常也會整潔的帶著冠子或者頭上包著包巾,衣著雖不是華麗,但也乾淨整潔,讓人一看便親近舒心;再往下麵,服務更為普通的門戶的媒人,通常便是將頭發隨意挽成一窩發髻,衣著多是粗布麻衣,且多混跡在市井王婆之中。
若是委托也沒人替兩家適婚男女出麵商談婚事,那流程更為細碎繁瑣。
首先要下草帖子。草帖子由由議親人撰寫,再由媒人帶給男女雙方,主要試探雙方是否有意。
若是雙方彼此有意,便會告訴媒人在地上一個更為詳細的帖子,此帖名為定帖。定帖的內容則更為詳細,上麵會書寫一些更為實際的內容,比如雙方的曾祖,大父,阿耶三代名諱職業,以及男女雙方的名諱生辰,甚至家有多少財資都會一一寫清,再送與對方。
最後這一步則是相看。是由媒人在場,定帖中寫明的適婚男子和女娘在雙方長輩陪同下,進行著最後一步,又名為“過眼”。
上麵的幾種相親形式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有多方人共同在場。
在媒人相親的最後一步“過眼”的過程中,也多是由男方和男方長輩及媒人的陪同下,或是親自登門拜訪對方,或是選一處園子或酒樓等雅致之地進行相看的。
而像佘夫人這種,沒有經過女娘長輩同意或者陪同,甚至有隱瞞傾向的,且也沒有男方長輩前來或者陪同,直接叫上女娘上門給男方“過眼”的,說的輕些,裡麵充滿了男強女弱之意,但若是說的嚴重些,便是有輕視或者賤視被叫來的女娘之意。
所以如藿若是知曉此事後暴跳如雷便很好理解了。
佘夫人此舉不僅僅是輕視如葵一人,簡直是將殷氏全族的臉麵踩在腳底。
但問題在於,若是佘夫人沒有將試圖給如葵相親的意圖挑明,此事還不好說破。
若是如葵在佘府之外,佘夫人來叫,如葵有一萬種正當的由頭拒絕,身體不便或是家中有事,都是極好的借口,既不駁佘夫人的麵子,又全了自己不想去的裡子;但現在是在佘府,佘家主母親自來請,連如葵的阿姊,佘氏的少夫人都不好忤逆長輩開口拒絕。
去肯定是要去的,憋屈吧?更憋屈的還在後麵。
真就是情勢所逼不得不來,來了之後其實也很難做些什麼。
因為這種情況下,就是一場你知我準備做什麼和我亦知你知道我準備做什麼的無解的局,除非佘夫人主動將意圖挑明,否則作為一個還未議親,甚至還未及笄的小女娘是做不了什麼的。
佘夫人叫如葵過來的真實意圖,如葵還不能告訴懷有身孕的阿姊。
讓臨產期的孕婦情緒大起大落,作為如藿嫡親妹妹的如葵不能這麼做,作為一名懂醫理的藥師,如葵更是深知這件事不能讓殷如藿了解到一絲一毫。
甚至,如葵巴不得促成此局的佘夫人和這位悠閒喝茶的陳小公子,都能將這份見不得人的心思帶到棺木裡麵去!
所以,這份被人當成一盤菜的憋悶,隻能如葵自己吞下。
委屈嗎?憋悶嗎?窒息嗎?
但這個世上就是天然的對女娘們存有諸多束縛。
看見如葵進來,佘夫人似往常一般,熱情地走上前來,也不等如葵行禮,一把攥住如葵的手,拉至自己的胳膊間,拽著如葵便往堂內深處走去。
邊走邊嘴上招呼著:“哎呀,可算是見到了,有段時日沒見,葵娘出落地越發水靈了,彆說那些熱血方剛的兒郎了,就是我一成婚多年的婦人都忍不住神魂搖曳啊!”
如葵穩住自己的步子,按著自己的步調慢慢走著,甚至將行似疾風的佘夫人都給帶的慢了下來。
一邊走,聽見佘夫人誇讚自己的如葵一邊應對著:“佘夫人,昨日我過府時,剛剛來銜月堂拜見過您。“
也沒等佘夫人反應,如葵緊接著說道:”而且佘夫人您言重了,能讓長輩見我便心生喜愛,是葵娘的福氣。”
佘夫人聽如葵這般說,沒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反應,佘夫人眼瞼不由地往下耷拉了一下,而後又迅速揚起,整張臉拉出一個更加熱情的笑出來,再一次加快腳步,帶著如葵往陳小公子的座上走去。
本就沒幾步路,在佘夫人刻意加快步子的情況下,如葵就這麼說話間的功夫便被拽到了陳小公子的對麵的桌案後,被按著坐了下去。
佘夫人看眼前毫無起身行禮意思的陳小公子,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但要不是世人常說薑還是老的辣呢,這人啊,越老,臉皮似乎也是越發地厚些。
佘夫人裝作沒看見陳小公子這般無狀,極為熱情地為兩人相互介紹,“葵娘你來的巧,這不正好碰見了!這便是官亭侯的第三子,也就是官亭侯的小兒子陳會,陳小公子!”
說完又轉過臉來對陳會說道:“陳小公子,這便是我家長婦的妹姊,殷家女娘,殷如葵殷娘子。”
如葵低垂眼眸,任由佘夫人這般介紹著,不做言語;而那位陳小公子更是個妙人,連端著茶盞的角度都未變,就這麼抿著手中的茶湯,也一言不發。
佘夫人看兩人都不接話,竟也不覺得尷尬,接著對二人說道:“葵娘,你素來喜愛窩在府內讀書,甚少出門,怕是不知,這陳小公子,可是少有的對賦奇才啊!”
對賦?奇才?就他?陳小公子?
佘夫人不知,這位“對賦奇才”陳小公子,如葵不僅知道,還知之甚深。
畢竟前一世,可是自己親自為這位全族隻剩一人且被流放千裡的陳小公子親自送的行。
至於為何陳氏全族隻剩這位陳小公子一人,隻身一人的陳小公子又為何被流放千裡……
如葵不著痕跡地抬眼瞧了瞧坐在上位的佘夫人,然後又迅速低了下去,這可是您那寶貝兒子,我的姊夫,也是我上一世的夫郎,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乾係呢!
如葵轉眼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陳小公子,心下不由感歎,能將如此散漫的坐姿做出如此風流魅惑之態的,全京畿,不全雍朝應該也隻有這位陳小公子了吧。
沒錯,魅惑。
用魅惑來形容一男子的氣質總是有些奇怪,但說的細些,雌雄莫辨和妖媚惑人,這兩個詞,真的是對這位陳小公子最為恰當的形容。
身為男子,卻麵若凝脂,眼如點漆*,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周圍一圈不知是何緣故,總是有著一層由深至淺的紅暈,快到消散之際卻又峰回路轉般,在上揚的眼尾處驀然出現了一顆暗紅色的淚痣,媚色橫生。
這樣的相貌,放在世家豪強方能守住一世太平,若是……
如葵斂眉低眸,自從陳小公子被流放後,到自己離世,便再未聽聞陳小公子的任何消息。
但怎麼說呢,有時候,沒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吧……
就當佘夫人還想再說些什麼時,陳小公子扔下茶盞,漫不經心地對佘夫人開口說道:“佘夫人,請問佘公子何在?“
似乎也沒想著能得到回答,這陳小公子並未停頓,連著說道,”今日我到您府上本就受佘公子多番相邀,我如今到了,而下帖的主人卻不出現,說是人有事外出,片刻便回,讓我在此稍等片刻,這也就算了。“
”但外男在此,主母出麵招待已經算是失禮了,怎麼還帶著未曾議親的小娘子,難不成這京畿佘氏也還做起了拉皮條的買賣不成?”
“!你說什麼?!”門口傳來一聲厲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