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如葵得了殷老夫人近些年來絕不離京的承諾後，接連數日，如葵將禺山院和之前安排下去的活計整理了一番後，便統統甩給了自己的四個管事女使。

如葵自己就如甩手掌櫃般，一股腦徹底搬進了殷老夫人和如葵大父所居的鬆濤堂內，用殷老爺子的話說，討債的可算是逮住了欠債的了！

這也怪不得如葵如此無法無天，如今整個殷府，全都是寵著如葵的殷老夫人一人說了算，如葵的大父雖然對此頗有微詞，但是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如葵霸占著自己的老妻，看著如葵在殷老夫人懷裡撒嬌膩歪著，毫無辦法。

如葵的大父不頂事，但這偌大的殷府，總還是有殷母這個當家主母在的，作為一府的定海神針，殷母總不會任由如葵這般亂了規矩，擾了家中長輩的清淨……

如葵的大父哀怨地看向將頭埋在自己老妻懷裡的如葵，是啊如果有殷母在的話，絕對不會任由如葵如此亂來，但問題就是，殷母不在。

是的，自從得知殷老夫人和如葵大父將會久居京畿，暫不離京後，殷夫人便立刻將如葵的阿嫂，小殷夫人，程家娘子，程嫣接手殷府管事理財的行程提了上來。

按照常理來說，掌家之權，是每個新婦在嫁入夫家之後麵臨的第一道考驗。

考點則在於兩處。

第一處，則是夫家君姑對於自己這個新為人婦的女娘，在嫁人之前於自己家族習得的掌家理事的能力的整體考察。

這種考察，放在以往或者京畿普遍來說的世家豪門之中，也得分兩種情形來看。

區分不同情形下的不同應對之策，標準在於新婦所嫁之人，也就是女娘的夫郎，是否已經出仕為官，擁有一定官身。

雖說，雍朝以孝為先，孝為百善之首，故而有父母在不分家或是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這種未成明文，但卻潛移默化存在於雍朝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之內的不必明說的鐵則。

但若是郎婿一旦有了官身，那不可避免地便會有隸屬調動之類的問題。一般來說剛剛入仕新人，除了久負盛名或是名聲極為鼎盛的名士外，比如荀家公子，其餘大部分的新人多是會被派往各地擔任地方官員。

初入官場的新人積攢到了一定年限或者取得了相當可觀的政績之後，才有可能一步步調往京畿，進而一點點接近雍朝這個龐然大物的權力中心。

獲得官身後，一旦得了具體調任的旨意，被派遣到各地擔任地方官員的官場新人們，除了運氣極好的一部分，派遣地在自己家族盤踞地不遠處外，大部分的新人都會被派遣到距自家十萬八千裡的地方去。

這也是必然，雍朝能存續百年，前輩先人摸索並規定下來的許多規矩，具有相當深遠的作用，這些極為高瞻遠矚，具有相當合理性的規定製度，支撐著雍朝這個龐然巨物在不斷運作。

在吏治這一塊，就有出仕回避這一製度。

雖然地方官到人許久之後，不可避免會和當地豪族或者世家名門打些交道，這交道打多了，也就難免會產生些沆瀣一氣官官相護的情況。

但有了出仕回避製度，最起碼，從一開始便最大可能性地避免了地方官員直接和當地豪族沆瀣一氣的情況，畢竟新人到地，與當地名門熟絡也是要熟絡一段時日的。

當然，雍朝的先輩們也是做了一些措施，專門針對到任之後的地方官員，在一地方待久之後與當地豪族“同氣連枝”這種情況的，地方官員在同一郡縣地方留任不得超過五年。

這樣會帶來一個什麼問題？

那就是若是有世家子弟一旦出入官場，有了調任，從開始離京的那一刻起，接下來的數十年，都會處在一個居不定所的這麼一個狀態。

而新婦多是會陪夫婿一同前往調任地赴任的。

這也自然，總不能讓剛剛成婚的一對新人，因為出仕調動便勞燕分飛吧。不過這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順其自然的事情，能有如今這般結果，也是混合摻雜了許多女娘新婦的血淚苦果的。

一開始，各家各戶出現這樣的情況，也不都是讓新婦隨著自己的夫郎一起走馬上任的。存在這樣現象的原因很複雜，有的是新嫁入夫家的女娘自己不願意的。

怎麼會有剛剛成婚，新鮮熱乎勁還沒能過去的新婦就立刻舍得和自家夫婿分開，且明知這一分開便會分開長達數十年的情況呢？

那當然是因為，苦啊！

地方調任，遠離京畿，若是去的南邊富庶之地，那便還好，但若是去的西邊和北部……那和流放發配有何區彆？！！！

彆說小女娘們的擔憂有些過度，真實情況還真就如此。

陪自己夫君調職上任的，本身就是一件風險極大的事情。

或許是路上的缺衣短食，或者是人都會有個頭痛腦熱或者三災六病，但卻因不能及時找到巫女巫祝而半路而亡的，更多的是因為路上層出不窮的山匪惡盜而途中殞命的。

除了世家豪門或者是以武傳家的子弟接到調任後，家族會為這些族中子弟配備好一路上所需的吃食物品，還有可讓調任者能順利抵任武功高強的家仆護衛，條件更好些的家族，甚至會為出任的子弟配上一到兩名從道宮特意請來的巫女或巫祝。

在如此周全的看護條件下，家裡人都不敢誇下海口，允諾出任的新人定能一路無虞，安全到任，更何況那些條件上一無所有，路上一丁點保證都沒有的小門小戶呢。

所以新嫁入夫家的小女娘本來年歲就小，再加上隨夫出任這情況著實太過危險，所以有些小女娘不願意，那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不願意怎麼辦？那好辦！

雍朝本就是以孝為先的，所以真就有，雖然新婦舍不得自己郎婿，但為了孝道不與自家夫郎同行而選擇在家侍奉君姑君父的情況在的。

當然，這種情況一開始存在，大多是因為，家中隻有這一個獨子，或者是新婦剛剛成婚數月便懷有身孕的情況。

懷有身孕的新婦留守在家中，這很好理解，重點在於沒懷身孕卻依舊選擇在家中侍奉長輩不與同行的那部分新婦。

有人就問了，既然是獨子，新婦也未懷有身孕，那一旦出事，便是這支家族人脈斷絕的大事，既然如此，那為何不將新婦帶著，說不定途中，新婦有了子嗣，便可減少這樣後世斷絕的危機出現啊？

這樣說起來的話，情況便有些複雜。

家中僅有一獨子，作為兒子的自己，除了真心希望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阿耶阿母活的長命百歲無災無痛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人存有另外一部分私心。

雍朝祖製，若是家中親長離世，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統統都要依製守孝，這一守就要守起碼三年。

三年啊，朝堂風起雲湧，情勢變幻莫測，彆說三年，就是一年，說不定你便在朝堂之中查無此人了，一個人，這一生的官運怕算是到此為止了。

當然有例外，甚至有官員重要到需要讓皇帝不惜向巫神請罪，也要下旨奪情的，但這種情況證明，這位官員已經身處雍朝權力中心了，是真正的位高權重，隻有這種情況才可能免去丁憂守孝而帶去的對自己仕途的不利影響。

剩下的，哪怕是閒散些的皇親國戚都不成，更何況是你這個可能連皇帝的麵都沒能見過的外出調任的小門官員。

所以，以防萬一，有些官員就將一旦出事便會影響到自己仕途的人全然放於京畿或者是老家，這裡麵除了至親父母還要包括自己的結發妻子。

是的，在雍朝，結發之妻一旦出事，夫婿也要停職回家為其守孝。

這種情形之下，小門小戶出身的官員，便一不做二不休將自己全部重要人都留在最安全的地方，選擇獨身一人上路了。

這種情況是新婚夫婿和新婦共同抉擇下的情形，雙方不管出於什麼目的，雙方都達成了將新婦留在最安全的京畿或是老家的決定。

但還有一種情形，是新婚的新人，不管是夫婿還是新婦，在麵對調令時，都想著相攜而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但問題出在新婦的君姑身上。

新婦的君姑，也就是夫郎的阿母，她並不願意新婦離家隨著自己的兒子，新婦的夫郎，一起去到地方上任，是夫郎的阿母想將新婚的新婦扣留在家中，明麵上為侍奉長輩，實則就是出手乾預這個剛剛形成的小家。

這樣，仿佛那個從出身便一直在自己身旁，自己看著長大的兒子，還沒有完全脫離自己的掌控。

其實這種心態也很好理解，人總是會恐慌，當自己認為一直以來可以牢牢把控的事情脫離自己掌控的時候。

所以上麵的幾種情形，新婦成婚之後，都會留在家中，不與夫郎同時上任，而且分開時日之久，可長達數十年。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樣的情形都會導致一個非常嚴重的後果，就是新婚的新婦和夫婿之間長時間的分離，導致兩人感情並不深厚，而且與之相對的是夫郎在任職的過程中，便會遇到其他，可能與自己知心之意的女娘。

這種情況下，留在老家侍奉長輩的結發妻子的下場，不用明說便可知好不到哪裡去了……

為什麼？

那自然是因為，本來和自己利益一體的夫郎，現在和自己這個結發妻子有了不可避免的利益上的衝突，留在家中的自己這個結發妻子的位置顯得尤為尷尬。

新婦作為一族的主母，在這數十年的經營之中，樹大根深，在夫郎家族的人脈經營頗廣，輕易不可撼動；同時也是這樣子掌控自己家族命脈和後宅諸事的婦人，卻和自己這個一家之主，知情知意談不上，甚至連同心同德都達不到。

而在這種情況下，出外調任卻不帶自己夫人的兒郎，多數情況下，會在調任期間遇到那個和自己相處了近十年同心同德知情知意，卻不是自己結發妻子的那個女娘。

讓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女娘成為掌管自己後宅的一家主母，不管是從自己的仕途長期安穩發展的角度，還是從自己後半生生活的幸福順遂程度來說，這都是一件是必可行的事情。

但問題在於如何那個已經存在了並在家族經營了數十年的陌生的結發妻子名正言順的下堂。

讓一個毫無錯處，默默在家族侍奉自己父母長達數十年，並根深蒂固的一家主母名正言順的下台，還要在剛剛與自己發妻和離的同時，扶持自己心意相通的女子上位，這樣的難度可想而知。

因為做官，是有官聲這個東西存在的。

若是想要在仕途上更進一步，隻要有一個極為良好的官聲。

這樣的官聲不僅包含了政績如何出彩，在民眾中的為官聲譽，也包括了內宅管理夫妻相處子嗣教育方麵的私德。

所以又想要維持住良好的官聲，又想達成目的，讓自己結發數十年的妻子名正言順的下堂，那真的是將自己的結發妻子當成了自己政敵般的存在，手段頻出，毫無下限，造就了諸多後果極為慘烈的案例。

所以，剛剛出嫁的小女娘在諸多前輩頭破血流的案例中總結下來的鐵則，也就是現在形成的不可言說的處世之則，夫郎調任，新婦必當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