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貴來到定王馬前,單膝跪地:“殿下,敵人堵住去路。眼下沒有其他辦法。等會末將帶弟兄們先衝過去,破了他們戰陣。殿下跟緊我們。若末將不幸殉國,來日建忠烈祠,殿下記得給末將留一席之地。”言語中含著掩飾不住的悲壯。
定王眼含熱淚,泣不成聲,“黃將軍保重。”
黃貴是錦衣衛從邊軍挑來的槍棒教頭。他生性耿直,不習慣錦衣衛的爾虞我詐。定王分封之時,崇禎要錦衣衛加派護衛。錦衣衛有臉麵的,都看不上這個差事。在他們眼裡,定王長大後不過是個藩王,跟著這樣的主子沒有油水,也沒有前途。隻有黃貴自告奮勇來到定王身邊。
在定王記憶裡,黃貴忠誠可靠,無所不能。在皇宮裡掏鳥窩、捉蛐蛐,最好玩的事情都是黃貴帶他去的。此刻,知道黃貴前去赴險,心中百感交集。
黃貴的心中也有許多不舍,但他沒有過多言語,隻道了一聲,“殿下珍重。”
他又轉向陳虎,拱手道:“拜托陳將軍,一定要保護好王爺。”
不等陳虎回話,黃貴猛地轉身,粗大的手在臉上狠抹了一把,衝著鄉勇大喝:“上馬。”
陳虎上了定王的大青馬,讓定王從身後抱緊自己。而後解開戰袍,撕成兩片,兩頭係在一起,擰成繩狀,從腰間將定王和自己緊緊捆在一起。他要用自己的身體當肉盾,護住定王。十八名親衛,六名在前,左、右、後各四人。
黃貴見眾人準備妥當,一聲令下,“左總旗,跟我衝。”這支騎兵轄左右轄兩個總旗,每個總旗轄五個小旗。
左總旗五十餘騎,立即催動戰馬,在黃貴帶領下,向敵陣衝了過去。
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黃貴心裡默念著。
一百步是明軍三眼銃和弓箭有效射程。快進入一百步時,黃貴突然大聲喝道:“急進。”
眾鄉勇揮鞭打馬。戰馬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前衝過去。
鄉勇沒有配備弓箭和火槍,無法遠距離反擊,隻能加速衝鋒,貼近肉搏。
這時,那邊的火銃噴出火焰,響聲四起,彈丸箭雨撲麵而來。雖然是黑夜,衛所兵丁無法瞄準,但騎兵衝鋒,隊形密集。加上鄉勇裝備不良,隻有少數人有甲胄,不少騎兵中箭中彈落馬。
陳虎在後陣觀戰。黃貴要他在第一輪火銃響起後,再率親衛和右總旗五十餘騎往前衝。
陳虎知道黃貴的用意,左總旗就是用來消耗濟南衛兵丁的彈丸與箭羽。待敵人來不及填充火藥,右總旗再往上衝鋒,損失就會小很多。
陳虎雖不想黃貴涉險,但此時此刻,也無其他更好的辦法。他大喝一聲,“殺。”帶著眾鄉勇一起衝了出去。
“六十步”,黃貴默念著。像預想的一樣,砰砰砰,第二輪火銃響起。箭矢又像雨點一樣飛來。五十名鄉勇已經損失過半。剛才與黃貴馳騁在最前麵的,都已經倒了下去。
隻有黃貴,身中數箭和數枚彈丸,依然咬牙強撐著。
距離越來也近,已經能聽見對麵的說話聲:“快,快,瞄準中間那個穿盔甲的大個子。”
砰砰砰,火銃第三輪射擊的聲音響起。彈丸夾雜箭矢急速飛來,打在鄉勇的軀體上,濺起一團團血霧。血霧中,黃貴高大的身軀,在馬上晃了幾晃。他想伸手抓住馬鞍,但任憑雙手怎麼前伸,都已經抓不到了。
戰馬好似與主人心性相通一般,雖然受了重傷,卻竭儘全力,依然向前。在它再也堅持不住的時候,前蹄一軟,栽倒在地,黃貴也一起栽了下來。緊跟在後的戰馬,躲避不及,從他的身體上踩踏而過。
不知誰大喊了一聲:“為黃將軍報仇!”剩下的十餘騎躍馬衝今敵陣,專挑弓箭手揮刀就砍,沒有絲毫懼意。
陳虎與前麵騎兵也就差三百步距離。三百步對戰馬來說,不過十餘息而已。沒有火器和弓箭的危險,他們馳騁更快。
七十餘騎就像一個巨大的箭頭一般,楔入敵陣,很貫穿過去。
陳虎久經戰陣,知道如果此刻立即撤走,敵人必定咬死追擊。
他輕聲向定王稟報:“殿下,我們得繞個圈再走。”
定王道:“將軍自裁。”陳虎領命。
就在蘇邦政呼喊部下追擊之時,陳虎向右調轉馬頭,繞到敵人左翼,大聲喝道,“為黃將軍報仇,殺!”。親衛在前,鄉勇在後,殺聲震天,如同鋼刀一般,從戰陣側麵中間部位,狠狠插進去。
定王親衛都是大順軍的老卒,勇猛異常。鄉勇騎兵雖招募不久,但訓練嚴格。尤其黃貴接手後,按邊軍戰法訓練,戰力提升很快。此刻見黃貴戰死,眾人哀痛不已。
陷陣之誌,有死無生,有進無悔,勝神無哀。七十餘騎人數不多,卻有決死之心,應了哀兵必勝的道理,加上又出其不意,頓時將幾百濟南衛兵丁衝得七零八落,廝殺聲、驚呼聲、哀嚎聲充斥在黑夜之中,地上留下五六十具屍體。
這些兵丁原是濟南周邊鄉勇,填補軍戶空缺,不過為了佃幾畝軍田養家糊口,訓練也就應個景,真刀真槍玩命的事以前都沒有乾過,為抓賊丟了性命那還了得?當下,不少兵丁丟盔棄甲,趁著夜色,四處逃散。
擊穿戰陣後,陳虎撥馬回轉,遠遠看見身著紅袍白甲倉皇失措的蘇邦政。陳虎雖不認識蘇邦政,但知道一定是個大官。
他心裡裝著兄弟的仇恨,兩眼冒火,向身邊的親衛交代了幾句,帶領騎兵朝著蘇邦政呼嘯而來。
這名親衛從蘇邦政身後穿插而至,掄起手中的狼牙棒,重重砸在蘇邦政的後背上。
蘇邦政“哎呀”一聲,口吐鮮血,身體搖晃,墜落下馬。後麵兩名親衛下馬,將蘇邦政捆了起來,架在他的坐騎上。其他親衛和鄉勇又收割了二三十人頭。
陳虎再次拉住韁繩,回頭觀察。黑暗中,濟南衛的兵丁四處散開。隻有幾處打著火把,數名低級武官正在大聲吼叫,極力收攏人馬。
陳虎心裡盤算,敵人還剩三百多人,其中有七八十騎兵。他又看看身後,隻剩下五十餘騎。剛才的衝殺,又折損了十幾個弟兄。
今日若無牽掛,定要與這幫烏合之眾血戰到底。此刻為保定王無虞,不能冒險戀戰了。陳虎調轉馬頭,趁敵收攏人馬之際,率領隊伍上了大路,消失在黑暗之中。
濟南衛幾個百戶麵麵相覷。他們都是耿千戶麾下。之前耿千戶已經被責罰,如今沒有抓住賊寇,都司蘇大人又被執,回去如何交代?他們幾人一商量,集結所有騎兵,硬著頭皮一起追了出去。
約半個時辰,借著微微月色,看到前麵一隊騎兵越來越近。濟南衛騎兵原有些膽怯,此刻又有些興奮,揮動馬鞭,加速追趕,好似餓狼撲向羊羔一般。
繞過一個小山坡,前麵的騎兵突然停了下來,調轉馬頭,迎麵立在路中間,為首的正是陳虎。定王單獨一騎,立在他身後。
濟南衛騎兵又心虛起來,放慢速度。在兩隊騎兵尚有五百多步距離時,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回頭一看,隱隱約約見到又一隊騎兵從山坡後麵閃現。馬上的兵士揮舞著兵刃,呐喊著從背後襲來,大刀在月色下寒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