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說夢境(1 / 1)

定王走上前去,將方以智攙扶起來,讓他坐在椅子上,慢慢平複情緒,又將眾人一一介紹。

黃貴、張內侍是定王身邊老人,方以智都認識。張家玉與方以智是翰林院同僚,從前就熟悉。

定王著重介紹毛大刀和竇誌忠二人。

介紹到毛大刀時,方以智拱了拱手,“多謝將軍對定王的照拂。”

介紹到竇誌忠時,方以智臉色陰沉下來,不管不顧地埋怨,“殿下糊塗啊。”

又轉身麵向張家玉,厲聲道:“殿下年少,思慮不周,情有可原。張大人怎不知其中輕重厲害?賊人犯我宮闕,逼死先帝,塗炭生靈,此國恨家仇,不共戴天。怎能拋之腦後,怎能與之為伍?”

站在旁邊的竇誌忠一臉尷尬,不知是進是退。

定王見了,抬了抬手。眾人會意,都退了出去,包括方以智的兩個仆人。房內隻剩下定王、方以智和張家玉。

定王略微思考了一下,問道:“師傅可知山海關之戰的結果?”

方以智回轉聲調,“我逃出京師,就在一農戶家養了幾天傷,而後就被擄到這裡。隻聽說闖賊敗了,卻不知詳情。”

“吳三桂投降了韃子,打開山海關,引韃子入關。”

“吳家世受皇恩,吳三桂怎麼敢如此?或許吳三桂在效仿李淵借突厥兵、郭子儀借回紇兵的典故,借兵參戰?”

張家玉有些氣急,“吳三桂不是郭子儀,他是石敬瑭。韃子已經封他為平西王了。”

定王繼續道:“是不是借兵已經不重要了。肉已經進了虎口,再無吐出來的道理。”

方以智驚詫道:“京師落入韃子手裡了?”

張家玉悲憤不已,“那些卑躬屈膝、諂媚奉承之輩,已經迎多爾袞住進紫禁城,還有人恬不知恥地上了勸進書。”

方以智頓時有種被抽空的感覺,全身有氣無力。之前他滿腦子想的是滅闖賊,報血仇。而今突然又多出一個敵人,更強勁的敵人。

他輕生問道:“殿下準備打韃子?”

定王沒有直接回答,“師傅以為韃子奪關犯境,占據京師,所欲為何?”

“當是窺視中原,覬覦華夏。”

“韃子野心,路人皆知。現在鳩占鵲巢,很快就要南下。若不早做打算,待大軍壓境,我等豈不是待宰羔羊?”

方以智看著定王,臉龐還是這麼稚嫩,但言語中透出果敢堅毅,頗有些驚訝,這還是那個貪玩的定王嗎?但他還是憤憤不平,“即便如此,也不能與賊人為伍。”

張家玉耐心解釋:“不是為伍,而是為我所用。”

方以智又大聲嗬斥,“那有什麼兩樣?”

張家玉啞然。

定王心想,這個心結隻有自己來解了,“不一樣。就好比一把鋒利的刀,在歹人手裡能殺好人,在好人手裡能殺歹人。就看如何用了。”

“話雖如此。殿下有沒有想過,如若此事傳揚出去,世人會如何評說?先帝地下有知,又如何心安?”

“師傅以為韃子軍力如何?”

“十分強盛。”

“南都的官軍能敵嗎?”

“不能。”

“編練新軍能敵嗎?”

“短時間也不能。”

一問一答中,方以智已滿是無奈和歎息。

定王麵露憂心,但依然堅毅:“孤不怕世人悠悠之口,但孤怕有一天見到父皇時,責怪孤不能驅逐韃虜,恢複中華,不能收複失地,還於舊都。

定王稍停,又道:“前幾日,孤墜馬受傷。”

“受傷?有無大礙?”方以智焦急道。舐犢之情,溢於言表。

定王回道:“已經無礙。孤昏睡了好幾日,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見了父皇,也夢見了母後。父皇告訴孤,自三皇五帝始,都是漢人坐天下,然從來沒有鐵打的江山,一個朝代左右不過二、三百年,便壽終正寢。皇帝的寶座,朱家坐得,李家也坐得。想我大明,托太祖庇佑,祖宗恩澤,傳承近三百年。怎奈朕德行有虧,治國無方,惹得天怒人怨,民變四起。錯在朕躬,不在他人。皇兒牢記,可以改朝換代,不能亡國滅種。流賊之罪可以寬恕,韃子之心不可不防。”

定王停頓了一會,又道:“父皇寫幾句詩,要孤記牢,還要悟透:

豕突狼奔在今冬,闖賊倉皇喪九宮;江南烽火遮蔽日,揚州十日染江紅;南朝多是宵小輩,同室操戈失江東;宜下荊楚整軍馬,再複山河告乃翁。”

說完,定王靜靜看著方以智。為了編這幾句所謂的詩,燒壞了不少腦細胞。方以智和張家玉沒有分辨詩的真假,因為他們壓根也不會去懷疑。

他們反複品味,領悟其中的意思。這些詩句,是對局勢的預判。其一,韃子很快南下。其二,李自成很快要完完。其三,戰火很快燒到江南而且很慘烈。其四,南都內耗,江東不保。其五,定王必須去荊楚。

雖說這是崇禎皇帝托夢給定王的,方以智還是不太相信,但又不能張口質疑,隻是顫抖聲音問道:“局勢果真會糜爛如此嗎?”

定王一臉嚴肅,“照此情形下去,這天不會遠的。兄弟鬩於牆,外禦其務。大敵當前,莫說竇將軍已經離開了闖軍。就是哪天遇到闖軍,或者張獻忠的西軍,我們是與他們為敵?還是合兵一處,共禦外敵?師傅以為該如何選擇?”

方以智雖說是文人,但也重實務,心中暗想,如果真是如此,哪還有這麼多講究。

張家玉見二人都沒了言語,便道:“方大人,定王殿下準備明日去山東,大人趕緊收拾一下,同去山東。有方大人在,定王當如虎添翼了。”

“去山東?殿下不去南都嗎?南都有六部官員,有史閣部,還有官軍,戰力再不濟,或可周旋一二。臣可護著殿下往南都監國。”方以智急切道。

定王一點也不想去南都。他看過相關史料,南都勳貴一心謀私,文臣熱衷朋黨,武將桀驁不馴。隻有一個史可法,算是忠誠,但是才能平平,缺乏遠見。南都亂局,與他有撇不清的關係。所謂才不配位,必遭其累。

還有一個,南都文臣武將或是出於對闖賊的痛恨,或是出於對韃子的忌憚,都熱衷“聯虜平寇”,錯失運籌河南山東的良機,最後自取滅亡。

定王想改變曆史,挽救大明,隻能聯寇抗虜。去南都,這個策略萬萬是推行不下去的。

但這些,定王不能說,說也說不清,“孤曾落入闖賊之手,南都眾臣不知我近況,想必已經擁立監國之人了。”

定王記得,在李自成從北京逃跑的同時,南都大臣擁立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監國。十多天已經過去,應該是準備繼位了。這時候去南都不是自投羅網嗎?一年以後發生的假太子案,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說完這些,定王向方以智拱手作揖,“師傅,學生昔日懵懂年少,不知師傅教授之良苦用心。遭此劫難,才幡然醒悟。明日南下,還望師傅不計前嫌,時時在身邊教導。”

定王一番話,讓方以智感激涕零,急忙道:“教導殿下,乃先帝之命,微臣之責,定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在原主的記憶中,方以智有學問,但古板嚴厲,不苟言笑,定王不喜歡。從剛才言詞中也能看出一二。但林旭知道,曆史上的方以智涉獵廣泛,學識淵博,在讀書人中有影響。對大明,對定王,忠心耿耿。有這樣的老師輔佐,大有裨益。這樣一想,突然覺得方以智越發可親可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