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泡了個澡,像往常一樣刷牙洗臉,熄燈睡覺,躺在床上,卻有些輾轉難眠。我在擔心什麼,自己到也說不太清。一整天沒見到劉盈,從前也不是沒有,唯有今日讓我甚至在此時失眠。張嫣這個苦主反而不讓我擔心,她雖有時無力反抗,卻不會讓自己活得痛苦,是喜是怒,她總能發泄出來,倒是劉盈,如今這般情形,他是不是又要頭疼?想來想去連我自己也覺得太陽穴跳凸作痛。
忽聽得門外有人輕聲喚“良人”,我這處宮殿並不很大,是以聽得清楚,那音聲倒像是張嫣的貼身婢女素素。我一個挺身坐起來,扯開帷幔,看見一旁陪我同在此間的阿舒也醒了過來,茫然地看著宮門。她才要起身,我擺擺手示意她不必,旋即自己站起來,赤著腳走過去,將門掀開一條縫,那門外探過來的腦袋確是素素不假,她穿著厚實的羊裘,小臉還凍得有些發紅,裘衣之內似還藏著什麼,攏得緊緊的。我瞧她這般瑟瑟縮縮,不禁心軟,忙讓身叫她進來道:“凍得臉也紅了,進來暖暖。”
她與我已熟了,嘻嘻一笑,閃身進了室內,見了阿舒,隻喚聲姊姊。我與醒過神來的阿舒麵麵相覷,不知她怎麼半夜跑來——說是半夜,其實不過夜裡十點多鐘,從前夜生活才開始不久的時間,現在的生物鐘竟讓我覺得不睡覺有些難受。她站在炭籠邊略暖了暖,卻竟從裘衣之下掏出一隻寬沿鬥笠來,那鬥笠實在寬大,想來戴上根本瞧不清誰是誰了。我愕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隻鬥笠,心中有些忐忑,不禁問她:“是阿嫣出什麼事?”素素烤著火搖頭:“不是女公子,是陛下......”
素素仍稱張嫣為女公子,恐怕是張嫣自己的要求,她並不將自己視作出嫁婦人。隻是她言及陛下,倒是把我嚇了一跳,更顧不得叫她說完,忙問道:“陛下怎麼?”素素仍是搖頭,歉疚道:“究竟如何,素素也不儘知。隻是女公子叫素素遮麵來見良人,請一件良人貼身之物回去,說是帶給陛下。”
我有些不知所謂,茫然地看著麵前少女,忽反應過來,忙又問道:“怎麼,連閎孺也不在?”素素如實答道:“謁者隨陛下來,陛下入椒房後,便令退下。夤夜至深,使其自歇,更不在彼。”
如此聽她含混之言,隻聽得我心亂如麻,似有無數亂線,不能理清頭緒。不知他二人如今怎樣,急的我一跺腳,卻向素素道:“不若你將衣衫與我換了,我代你回去看看!”說著已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素素驚呼一聲,忙按住我的手急道:“良人昏頭了!素素能出來已是遮麵而來,若為旁人察覺良人身份,陛下、女公子與良人如何自處?太後又當如何處置良人?”
像一盆冷水兜頭澆透一個頭腦發熱的人,我漸漸安靜下來,深深呼吸,縱然不甘,卻也心知她所說的確在理。我並不在意自己,可卻不能不在意劉盈所在意,不去思考張嫣的處境,阿舒大概看我糾結,皺著眉頭輕輕拍了拍我的背。無數詞句在我喉中塞住,一種讓人難耐的不甘堵住我的嘴巴,最終我隻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身將一塊緋紅色的手帕交給這冒著寒風而來的少女,攏著她的裘衣求她:“若有什麼事,一定來告訴我。”
素素忙點頭應下,將手帕收在袖中,又輕聲提醒道:“國俗新婦入門次日當見家姑,明日早起,女公子當領掖廷中人往長信宮參拜太後,良人且好生休息,還有的忙。”我揉揉她的頭頂,謝了她周全的提醒,她將鬥笠重新扣上,忙不迭地開門離去,身影消失在這未央長夜之中。阿舒安撫的拍拍我的手,我兩個重新躺下,不一時我已聽見她再一次勻稱綿長的呼吸聲。她已睡了,我卻還是翻來覆去踏實不下,不知翻騰多久,隱約有了幾分暈沉,可不多一時,又感到有人伸手輕輕搖我。我掙紮著睜眼,看見阿舒探過身體,她身後隱約灑落明亮天光。
阿舒喊我起來梳妝,我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夜裡素素的話,今日張嫣這個“新婦”合該拜見家姑,使人汗顏的,卻莫過於這位家姑,本是她的外祖母。倏然由外祖母變為婆母,任誰恐怕都覺得不適。我不禁歎息一聲,下床起身,漱了口,洗了臉,梳好頭發又穿了袍服,出門時早有步輦等候在外,我照例給幾個輦夫帶了甜餌,辛苦他們清早前來抬輦帶我往東宮去。幾人都笑著接了,用布裹著,藏於衣襟之間,恐怕冷了。我坐上步輦,阿舒在一旁相隨,昨夜實在沒能深睡,到此刻坐在輦上,倒覺得昏昏然想睡過去了。正合了眼睛,頭腦漿糊之時,忽聽見一旁有人喚“羅良人”,是個女子,音聲不大,我猛然睜眼,恍惚了一會兒才醒過神來,發覺是在叫我,遂轉過頭,看見陳夫人坐在步輦上,一雙丹鳳眼睛彎彎,正笑吟吟看過來。
史書裡寫陳平容貌不凡,如今通過他的女兒也能看見幾分。她是最典型的東方古典美人,單單在那裡笑一笑,就叫人看見中國千年來刻在骨子裡的審美了。她長發柔順,發頂和兩鬢共插著三支黃金垂珠步搖,隨著步輦晃動而搖曳生輝,一個一個淡金色的光斑,映照她白皙的臉和豔嫩的唇,最好的便是一低眉,一莞爾的神態,真像是一張仕女圖,一尊陶女俑,默默不言而又似乎道儘一切。這一樣,不單是我,恐怕任誰如何也模仿不來的。我一時不念其他,隻是發自內心的說了一句:“陳夫人,你的相貌真是好極了。”
她聽了我的話,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唇邊笑意稍微歸攏,顯示出聰慧之人茫然時特有的可愛。隻不過一會兒,她重新笑了,輕聲道:“良人好會說話。”我笑出聲,擺擺手道:“我真心實意,你我之間又無什麼其他往來,何必奉承?”見她一時不語,我也不再多說,眼皮又重重地垂下來,不能自控地犯困。過了不知多久,忽聽見陳夫人又輕聲喚我,我本未睡去,隻閉目而已,聽她說話自然睜眼來看,她看過來的眼神似乎不再帶著那永遠疏離的笑意,有幾分看著夏侯夫人的神情蘊含其中,她柔聲問我:“近一年來,還不知羅良人名諱表字?”
“姓羅,名棠,棠棣之華的棠,表字沒有。”我擰過身,笑嘻嘻地看著她,就是什麼也不論,單看她這漂亮的麵目和可喜的神情,也覺得叫人賞心悅目了。“與我相熟的人都隻叫我阿棠。”我眨眨眼睛看著她,她忽然也掩唇笑了,人的感知實在奇特,譬如此刻,我便知道她的笑意源自真情而非客套,說不上哪裡與此前不同,若要問,隻能答出“我就是知道”這樣模棱兩可的話。“羅良人真是......”她沒說下去,搖搖頭又笑道,“我名為妙。家父好黃帝、老子之言,時常念著‘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便如此與我取個名字了。是以字我為玄姬。”
“還真是個道家門人,連子女都用上《道德經》。”我不覺小聲嘟囔,回神時瞥見陳夫人正定定看著我,我擺擺手笑道:“我不慣稱字的,連名帶姓又太生疏,叫你妙妙好不好?我覺得可愛得很。”陳夫人,如今或可以稱作陳妙,她有些不解地看著我:“可愛?”她茫然發問,我不好說叫這個名字會讓我想起貓咪喵喵的叫聲,隻是篤定的點頭,笑道:“是啊,可愛。”陳妙又笑了,掩著嘴唇,丹鳳眼和長眉一樣彎如新月,“一個名字,隨良人如何吧。”她如此說著,我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不一時已到了長信宮處。
我還是不大喜歡跽坐,在自己的住處時隨意慣了,到了人前必要如此時,坐的稍久一些,便覺得腿麻腳疼。我在那裡磕磕絆絆的,扶腰捶腿,阿舒無奈地睨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陳妙翩翩然的模樣,長長歎了口氣。張嫣還未到,長信宮正殿之前已有呂美人、周美人、趙八子、嬴良人與幾位長使、少使等候在門口,見了陳妙,都微微躬身見禮。西漢這時代倒是長幼有序,陳夫人和夏侯夫人雖位皆在於夫人,卻因陳夫人年長,故二人之中,也以陳夫人為尊,從前無皇後時,陳夫人陳妙可說是眾妃之首。如今來了一位更加尊榮之人,我看幾位長使少使都有些緊張局促,聽阿舒說起過,這幾位原是劉盈即位之初所幸的歌舞倡優女子,因其家族卑賤,實在連我這等良人都不能賜封,隻因善歌能舞,才勉強做長使、少使在宮。又因不曾孕育子嗣,也未能升位。她們看來也都年歲不大,最大不過十八九歲,與我年紀相若,隻不過似乎囿於原本身份不高,總不肯輕易開口。
不一時夏侯夫人與羋八子也相繼而來,陳妙一見了夏侯夫人,就頗有些興致高昂,拉著她悄聲嘀咕,她二人說了一會兒,夏侯夫人抬眼看我,點點頭恍然道:“原來你叫做棠。陛下最愛棠棣之華,難怪陛下幸愛你不少。”我嘴角用力向下撇著,才堪堪忍住想笑的衝動,夏侯夫人的腦回路神奇的讓我摸不著頭腦,哪裡就有人因為一個名而喜歡上另一個人?我看向一旁的陳妙,她也努力憋著笑,終於忍不住走上前來,拍拍夏侯夫人的肩膀道:“說來,你二人的名還有些像處。都是花草之名不是?夏——侯——苓——”
她笑眯眯的,一字一頓,篤篤實實的念出這名,夏侯夫人俏臉一紅,旋即也噗嗤笑出聲來道:“好怪,我母親懷我時愛吃茯苓餌才如此名我,我隻當獨我一份呢,原來這世上倒還有人用花兒草兒做名字的。”
至少在我看來,付出真心之後,不被他人所饒,友情便不是什麼難得之物。
我也笑道:“那看來你我母親想法相若了,我家倒是不吃棠棣,倒是我出生時正是花開之際,我母親懶得多思,便給我取了這名。”夏侯苓看我一臉無奈,笑完了腰,擺擺手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羋八子瞧過來,也不禁微笑,周美人仍有些畏葸,她畢竟年少,又才沒了父親,在宮中素來隻親近趙八子,這時看這邊歡聲笑語,倒是隱隱有些欲要走來一觀之意。呂美人仍趾高氣昂的,嘴巴撅到天上去,卻不時小心地往這邊瞥過來。我覺得有些可愛,剛想出聲,忽聽通秉皇後來至,一眼望去,隻見著十數個宮人,簇擁皇後的步輦走來,張嫣坐在上頭,綰著發髻,戴了五支金步搖,雖不比昨日看著頭痛,大抵分量也實在不輕。我看她打了兩個嗬欠,似乎昨夜也並沒睡得多好,身上裹著一件緋色雲紋的深衣,外頭套著一襲狐裘,整個人幾乎縮在那狐裘裡睡過去了,到眾人參拜時她才醒過神來,下了步輦擺擺手叫起身,又是一個嗬欠,揉揉眼睛,竇猗已打開宮門,出來相迎,呂太後近身的女官也來請皇後入內,張嫣應了一聲,脫履跨步入內,我隨在陳夫人、夏侯夫人身後緊隨而入。
呂太後已梳妝畢,坐在上首,眼光掃過眾人,又將視線定在張嫣臉上。張嫣背對著我,我自然瞧不見她神色,隻瞧她落落下拜,其後眾人也便隨之肅拜,聽張嫣道:“妾張氏拜祝太後長壽無疆。”那語氣,卻與這等吉祥話可謂毫無乾係,南轅北轍,若換做是說“我要煩死了,你們通通滾開”或許還更合適些。我不禁抬頭看了看張嫣的背影,她高挑修長,嫋嫋婷婷的在那裡,身量已像個成年女子,說的話卻還有些孩氣。
她的放肆與我不同,我因無牽無掛,而她源於有恃無恐。她合該如此,做這未央宮中最明豔張揚的姑娘,她的母親是今上的胞姐,父親雖曾被黜王爵,仍是萬人之上的宣平侯。她的舅父與名義上的丈夫是至高無上的當今天子,而昔日的祖母,如今的婆母是說一不二的太後。她是魯元公主心頭的寶物,也是她唯一的女兒,任誰也不會去觸這個小姑娘的黴頭,哪怕是陳夫人、夏侯夫人這等侯爵之女,哪怕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呂太後。呂太後?她所說的愛子,愛的是聽話順從的子,隻要他們馴順地匍匐在她身側,她總是會展露出溫柔的一麵的——譬如她昔日為劉盈籌謀太子之位,為魯元公主哭訴免於和親。而一旦他們自己的想法與她不合,她便會擺出一副痛心疾首,哀己不幸的樣子,細數數十年來對他們的照拂和教養,而後她又會變得疾言厲色,痛斥這一對姐弟的不孝令人齒冷。
魯元公主自幼溫順,不與母親相爭,劉盈年少,又學了許多治國之道,與太後有時意見相左,到頭來卻還是自苦。隻有張嫣,她自小看多了呂太後這副模樣,卻不曾受呂太後半分照拂,從來與她不親昵,她曾與我說,每每看著呂太後一番表演,隻想發笑——演來演去,最後還不是為了呂氏的榮華?是以她肢體上禮數不缺,話語卻冷冷的,連點客套的笑意也沒有。她知道自己對外祖母的用處,她不會傷害她,她還要留著她抬高呂氏,再妄圖讓她生一個太子出來呢。張偃都懂的道理——外祖母將姊姊買去了。她張嫣哪裡不知?隻是她畢竟年紀還輕,很多時候她想不到道逼人就範不止可以傷害本人。
呂太後坐在那裡,發髻上突兀的插著金簪玉勝,她看著張嫣,扯動嘴唇,似笑非笑,眼光也是冷的,隻是冠冕堂皇的,如同誦讀一種詞本一樣地說著叫皇後恪守德行,綿延子嗣的話。張嫣再次躬身,不言,我正看著張嫣,忽聽太後賜眾人坐,我下意識要跟隨過去,卻又聽她叫“羅姬且住”。我定在原地,明白這裡隻有我一個羅姬,連張嫣也頓住了腳步,皺眉看我,又看向呂太後,看著她從宮人手中拿過一塊紅帕,而張嫣在我身旁不遠,我看見她的神情比我還要驚愕——那是昨夜素素取走之物,如今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長信宮裡。
比之她的訝然無措,我這個當事人反而顯得淡定許多。呂太後的手段,在史書中都足以領教,何況真實在她麵前,至於這手帕如何到了長信宮,有無數種可能,椒房殿中不知多少宮人是呂太後所指派,素素或者張嫣隻要稍不注意,他們有一百種手段將這一方小小的手帕不知不覺地拿去。我歎了一聲,看了看張嫣,衝她笑了,聽著太後身邊的女官故意稟報說著:“此物眾人皆知乃羅良人之物,昨夜竟現椒房之中。”她說的句句屬實,我倒不能反駁,呂太後轉過臉來,冷笑浮現在她顯出歲月痕跡的麵容之上,更加冷冽如冰。她沉聲質問:“羅姬,是你將此物送入椒房?”我實在不想說謊,老老實實點頭應是。張嫣在旁隻差急的跺腳,仿佛不明白我為何突然如此蠢笨,說什麼便應什麼。呂太後也怔了一下,也許未想到我承認的這樣爽快,不過很快她便皺眉怒喝道:“好,你不知昨夜帝後敦倫?竟以此媚上!是欲淩駕於皇後耶!”
“太後,不......”張嫣急急上前一步,開口還未說出什麼,我便打斷她:“妾有思夫之心,此古禮夫婦之倫。妾待皇後,謹奉慎言,未知不敬,求太後賜教。”話說著,我卻又忍不住笑,我笑這最講究禮儀倫常,拘束住無數生靈的時代卻有這等最不倫的婚姻,也笑可悲的母親隻有在控製著子女後代時才感到自己真正的力量與存在。呂太後有些端不住架子,她並沒十足表現出來,可我就是知道了,她皺起的眉頭發顫,她單薄的嘴唇抿緊,可不一時她又點頭怒笑,切齒道:“好,怙惡不悛,此等惡婦......”她忽地放鬆下來,又顯出一副淡然威儀的樣子,抬手,招呼殿中宮人,“將羅姬褫衣在堂,笞二百,防眾效尤。”
我盯著她的眼睛,仍壓不下微笑。縱是此刻將我打死了,我也依然覺得她可恨可悲,有時勝負實在難以用生死確鑿,我被幾個宮人押著,剝去襌衣、外袍,隻留裡衣,有誰從後一腳踹上我的膝窩,其實並沒覺得多疼,隻是隨著力道猝然癱跪下來。兩個寺人宦者上前,一左一右大力扯住我的手臂,身後有腳步聲入耳,我猜來者手裡一定拿著木板或是竹杖,我在張嫣漂亮的大眼睛裡看見無限驚恐和惶急,我想對她說話,想要安慰她,卻被脊梁突兀的重擊將一切話語打回腹中。
笞二百,從前在電視劇中總看著一個個角色被笞打,曾經好奇的終於落在自身,劇痛從脊梁如毒蛇迅速蔓延,咬齧我的骨髓和肌肉,我覺得可笑,可眼裡生理性的淚水總止不住。我聽見張嫣的尖叫,感到喉間的鐵鏽腥氣,我不知道挨了多少杖笞,模糊的視線中我似乎還看見了竇猗的身影,她匆匆地跑著,仿佛恐懼著什麼。對啊,她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女,若我被打死在這裡,她一定害怕,不如不要看見,快走吧,去到遠方,去到代國,去做高飛的鴻鵠。我恍惚的想著,漸漸疼痛成為眩暈和麻木,迷糊中感覺身體變得輕靈,似乎有一雙手臂帶著顫意托起這具沉重的軀殼。我嗅到他身上的氣息,張不開眼睛,可終於緩緩地露出笑意。
我知道這是夢,可我仍忍不住地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