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小人(1 / 1)

霍術幾還算個貼心的,令喜媒婆為祁錦了布置三樣小點,墊一墊她快餓扁的肚子。

隻是這心貼的實在是太歪了,三樣點心頗為古怪,皆是血紅色。

由此可見,無塵宮不缺紅墨水,菜品都給染成了紅色。

祁錦遲遲不動筷子,怕她吃了一口,唰得變成小血人了,皮膚滲出血水。

雖然她現在一身紅衣,跟小血人沒兩樣。

喜媒婆苦著臉,解釋是因為無塵宮太窮,沒彆的調料,隻有些紅曲米,她就全都給鋪上了。

祁錦佩服,但是不想嘗一口,水煮蘿卜看著都比這有食欲。

她率性地丟了筷子,歪歪頭說:“太喜慶了,對死者有些不敬。要不,我還是吃桃吧?”

霍術幾道:“給她桃。”

“桃有,好桃子,我、我去拿。”

喜媒婆忙來忙去,又為祁錦呈上兩顆水靈靈的水蜜桃,再擦著汗,退出殿外。

不怪喜媒婆,都怪無塵宮太窮。

祁錦都有點可憐霍術幾了,他在無塵宮的生活,是怎麼過來的啊!

*

祁錦吃了幾塊桃,吸了滿口的桃仙氣,肚子半飽了。

霍術幾招招手,讓她過他跟前來。

祁錦好說話,咽下口裡的桃子,繡帕抹去唇邊的桃汁,乖順地蹭到他跟前。

道法變幻萬千,霍術幾抬起細長的右手,將那枚桃花花佃,變成了一隻五顏六色的鳥圖案。

他緩緩收手,道:“淺淺遮遮,遮不住有心人的眼。”

祁錦期待不已,撿起一麵布滿灰的鏡子擦拭乾淨,一照,桃花花佃沒有了,一隻呆愣癡傻的七彩鳥花佃映入眼簾。

她人傻了。

霍術幾是一丁點審美都沒有!

祁錦蹬著腿大喊:“雪衣郎!”

“喊俺作甚!”雪衣郎露出一撮雪白的鳥毛,扒著窗欞回。

祁錦指著額頭說:“喊你來比比,你與這等醜玩意是不是一模一樣。”

“切,沒勁兒,爺不陪你了,你自個兒玩去吧。”

雪衣郎又飛走了。

“你看,醜吧,雪衣郎都嫌棄地不想看第二眼了。”祁錦拉拉霍術幾的袖子,難受地說:“你快給我改改。”

霍術幾迷茫地眨眨眼,他覺得挺好看的呀。

但她要改,那就改吧。

他也著實不要臉,見縫插針,遞出一隻手,“給錢。”

祁錦甩開膀子,白白嫩嫩的爪子一拍,給了他的手響亮的一巴掌。

“太和大師,瞧這醜的,我都還沒找你要賠款呢!”

霍術幾隻好遷就她,沒跟她再拌嘴,揮揮手,給她額頭的鸚鵡,換成了個“王”字。

他道:“好了,俊美極了。”

祁錦又滿懷期待,舉起鏡子,一看,差點被嚇得厥過去,擦了兩下,半點都擦不掉。

這還不如一隻五彩斑斕的鳥呢!

霍術幾眼是真瞎,還問:“有什麼不對勁嗎?”

祁錦咬牙切齒,笑裡藏刀,甜膩著嗓子問:“小道士呀,你是讓我跟桃大王較量較量,誰才是這長留山的大王嗎?”

霍術幾仰仰脖子,否定:“不,長留山夠熱鬨了,不需要亂上加亂。”

祁錦斜著眼看他,冷酷道:“那你還不快改。”

霍術幾嫌她麻煩,歎了口累極了的氣,說:“我真拿你沒辦法。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不知道什麼才行。”

“你最行了,快點。”祁錦掐掐蔥白的手指,“簡單點。”

的確是要簡單,祁錦的一張臉不施粉黛,已經豔絕萬物了,反倒是越簡單的裝飾,越適合她。

這就叫最高端的食材,往往需要最樸素的烹飪方式。

霍術幾挪挪眼,盯著被祁錦擱下的那一桌子紅色菜,突然有了點主意。

指尖稍稍往內收,彎出一道漂亮的輪廓線,他認真地捏了個法決,將那“王”字花佃,凝成一枚珍珠大小的胭脂紅點。

花佃生紅暈,美玉瑩雪光,祁錦容光更盛,真為著大殿增了神華的氣韻。

霍術幾一時心動,淪為了要偷花的賊。

他借著施法作遮掩,占了點她的小便宜,溫涼的指腹按了按那枚花佃。

手指一拂而去,留了絲絲他的溫度,那胭脂花佃被催發,顏色好似更濃了。

霍術幾再道貌岸然地道:“稱心如意了。”

祁錦被他的前兩次嚇到了,這一次沒帶期待。

她半開著雙眼,端著鏡子瞅著。

一見,雙眼唰地睜大,極其滿意。

祁錦笑眼盈盈道:“小道士,不錯嘛。嗯……等我回家了,必給你重酬。”

霍術幾輕咳一聲,攥住沾色的右手,道:“小道不才,解天文律曆,通陰陽五行,曉雜占卜祝,改一改你大腦門的花佃,不在話下。”

什麼叫大腦門?!

祁錦又被氣著了,小巧玲瓏的唇倔強抿著,“窮道士,我看你紮稻草人紮傻了,都不知道人長什麼樣了!”

“非也,非也,稻草人不是我紮的。”霍術幾一甩袖子,嘴角帶笑,跟她鬥嘴,“但我擅長紮小人,如你這樣的小人。你可以小心點,我紮小人是一絕。”

“你敢罵我?!”

祁錦叫道,立馬挺起胸來,要跟他比比高低大小。

她的個子在女子裡算是高的了,亭亭玉立,鶴立雞群,如一根青竹子,但也隻到霍術幾的肩膀處。

比了下,比不過;又比了下,還是比不過。祁錦灰溜溜地縮縮小腦袋,趕忙跳出他氣息的包圍圈。

霍術幾又窮又摳,肯定不會專門給衣薰香。但不知道他衣服上的香是從哪沾染的,邪門的很,明明清清淡淡的,她一聞偏偏覺得暈暈乎乎的,都快要魂飛魄散了。

這邊祁錦失望地比完身高,躲著衣服上的香味,那邊霍術幾又給她一炸。

他輕飄飄地說:“你偷了我的東西,小錦兒,我如何罵不得你?”

是哦。

八卦玉還在她懷裡揣著呢,差點忘記了。

拿人的手短,祁錦氣焰滅了大半。

她鬼鬼地轉了轉眼珠子,手往放八卦玉的側腰拍拍,說:“我要被你氣死了,哼。我要死了,都是被你氣的。”

霍術幾忍住笑,“玉還給我你再死。清清白白,做人做鬼,方能問心無愧,瀟灑自如。”

“我已經死啦。瀟不瀟灑跟我沒毛關係啦。”祁錦半閉眼,打了個哈欠。

紅衣伴著風,華豔地鋪開,她往地板上一躺,縮成了一顆富貴的小疙瘩。

本是要裝死,可她頓時覺得甚是舒服,便閉結實了眼。

“喂,錦兒,彆裝死。”

霍術幾屈膝半蹲,推推她。

她一動不動。

霍術幾故意激她:“小錦兒,你躺著的樣子,跟喜媒婆做的菜沒什麼兩樣哦。”

等了幾個呼吸,發現她真睡著了。

也是,她人養尊處優的,一路舟車勞頓,淒風苦雨,好不容易來到這兒,又被他好一通嚇,也該是累了。

“真睡著了。”

霍術幾真歎了口氣,盯著她側著的半張白潤潔淨的小臉看了半天,看到她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他都生出點愧疚之情了。

“小禍害……不怕涼。”

霍術幾伸出一截子手,剛想抱她起來,發現滿身都是未乾的雨水。

他心一驚,怕她染了身上的涼氣,受了風寒,又忙把手縮了過去。

這般小心翼翼,他甚覺可笑,但又不能不在意。

環顧四周兩三眼,霍術幾瞄準最近的棺材,走了幾步,大力掀開棺材板,把他死老哥的喪服三下五除二扒了下來,往她身上一蓋,包嚴實了,他再穩穩當當地將她抱起來。

霍木金:……

*

霍術幾走出神華殿,交代在側等候著的喜媒婆:“再給霍木金罩一件外衣。”

“啊?”

喜媒婆盯著罩住祁錦的外衣,有點搞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愣愣地點點頭。

霍術幾走了兩步,又掉回頭,再交代喜媒婆,“明日小錦兒若問,就說是鸚鵡變成鳳凰,背著她到這兒的。”

“小錦兒?”喜媒婆納悶道。

霍術幾把懷裡的祁錦往上托托,“就是她。”

“好,但……小公子會信嗎?鸚鵡變鳳凰?”喜媒婆甚覺離譜。

霍術幾反而非常疑惑地問:“她為什麼不信?”

她怎麼會信?!

鸚鵡變鳳凰是多麼可信的事嗎?!

好吧,比烏雞變鳳凰可信一絲絲吧。

喜媒婆的腦子突突突地跳,最終選擇不辯解,麵帶抽搐的微笑,去給可憐的霍木金找新的外衣去。

這位主子,有時候有點瘋傻瘋傻的。

*

霍術幾專門為祁錦準備了一間屋。

若是祁錦走完無塵宮,還會點堪輿學問,會發現她住的這間雖破舊,但確實是布置最好的一間,尤其是風水。

霍術幾把祁錦裹成一顆球,從屋內出來,先燒掉霍木金的外衣,再隨意撿了根木頭棒,拾階而下,來到長留山腳下除鬼障。

先讓鬼障上路,他與祁錦明日才好上路。

木頭棒在霍術幾手上,迎來了人生的巔峰,隨著翩然的紅衣袖,狂追酷炫地飛舞。

霍術幾平日是有種仙風道骨的道家氣的,但隻要一遇到打鬥,他就宛若化成了厲鬼,黑發飄旋,招招狠毒,步步致命。

跟奪人命的豔鬼沒兩樣。

尤其是他跟前還沒什麼人。

桃大王不算人,它見著霍術幾出手,就嚇得抱住猴腦袋,縮進螞蟻洞裡了。

戰到暮色四合,天際蒼茫,霍術幾利索丟去樹枝,紅衣如一道熊熊燃燒的焰火,踏著層起的夜霧,返回無塵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