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汜隨意攏了攏滑落的衣襟,細長龍須劉海在風裡飛舞,拍打在肩膀上。他從廢墟中站起,穠麗麵容在月色下顯得幽邃詭譎。
緋漓微抬睫毛,他的四周仿若築起空氣氣流,阻隔一切攻擊。
二人無聲對峙,壓抑的疾風驟雨蠢蠢欲動,倒是忽略了紀瑤。
紀瑤的手指無力垂下,渾渾噩噩中,她感覺到身子在下墜,最終落入一個溫暖懷抱中。努力睜著眼,依稀可見朦朧重影。
隻覺得四周湧動著獵獵風聲,她被人抱著一路疾行,穿透黑夜的幕布。睜眼隻能看見天上掛著的一輪殘月逐漸被霧霾遮住,一切變得昏暗起來。
她心裡還惦記著緋漓和祁汜二人打的難舍難分,總歸相識一場。
這個人的懷抱讓她感到安心,紀瑤緩緩閉上眼,身體徹底放鬆下去。
裹挾在深藍披風裡的男子垂眸看了眼熟睡的少女,悄然墜落在地,從暗門進入到密室裡,輕手輕腳把她放到床榻上。
“閣主,您救她,也是計劃裡的一環麼?”零輕掩門扉,靠在桌前。
閣主取出瓷瓶裡的藥丸喂服給紀瑤,解開帷幕將她藏匿其中,這才道:“並不,她是亂象。”
“剛才那個白衣人是什麼人?看著氣場很強大,甚至不在閣主您之下。”零又道。一想到那遠遠窺見的白衣男子,心裡總有一直懼意,已經很少有人能擾亂她的心神了。
“是一個不該存在的人。”閣主沉思道,啞然一笑,“他們如今也該發現瑤兒已經不見了。”
閣主手托星盤輪,深藍衣袂揚起,春夜的風吹落他的兜帽,露出白皙脖頸。他往密室深處走去,道:“他們找不到這裡,零,看顧好陣法,不要亂了我的計劃。”
“是。”零低聲應道。
四周一片星海茫茫,紀瑤的意識浮沉在翻湧的海浪中,忽上忽下的。她伸手去摸,倏然觸碰到冰涼的台階。
宛如一陣颶風,霧霾頓時煙消雲散,黑夜化作白晝,流星滑落栽在地麵,腳底下的路有了實形。
她如此渺小,站在天地塵埃中的一條很長的台階上,前後沒有終點,入目俱是白霧。
“這裡是什麼地方?”紀瑤思索道,突然發現前麵矗立著一道通天的石碑,上麵寫著碩大的三個字。
“三生石?”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一道氣勢恢宏的聲音炸響在腦中:“三生石三生路,三世情緣塵歸土。單相思莫相負,再見時盼如故。”
“剛才湧過來的那些畫麵……是什麼?”紀瑤扶著頭,感覺識海裡傳來針紮般的刺痛,突然間看到浮華萬千的場景,昏天黑地的一片,叫她震耳欲聾。
“什麼也聽不清,也看不見。”紀瑤麵露痛苦,搖頭低聲道。
她往前一步,想要看的更清楚一點。沒想到玉石階梯徒有其形,她竟一腳踩空,掉了下去。
“啊!”猝不及防,尖叫一聲後,靈魂頓時有了重量,狠狠依附上實體,她猛地睜開眼。
紅幕,白紗,銀鈴,宮牆。
“殿下,您怎麼了?”打盹兒的值班宮女驀然驚醒,忙看過去。
“你?我?”紀瑤忙坐起來,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滿天冷汗。
宮女忙遞過來茶水,關切望著她。“殿下,可是出了什麼事?”
“無事。”紀瑤壓下心底震驚,掃視四周,卻發現這裡建築古色古香,顯得格格不入。再看宮女打扮,衣上暗紋都是繡著古老不明的文字,連同穿著打扮都與平時大不相同。
她小口抿著茶盞裡的甘甜,驚奇的發現裡麵飄著葭草的葉沫。在她認知裡,這種草隻有古籍上才會有,據說隻存在於幾百年前的中土大陸。
紀瑤穿上木屐,坐到銅鏡前,看到鏡子裡的少女容貌,依稀隻有豆蔻年華,身披錦衣,纖細瘦弱,一雙明眸皎潔如月,怯生生的無端激起人的保護欲,看樣子像個飽受關懷的金枝玉葉。
她對鏡撫上自己吹彈可破的肌膚,在宮女驚訝的尖叫聲裡,狠狠劃了下去。
“好痛!難道這不是夢?”紀瑤的手沾了玫瑰般鮮紅嬌豔的血,她皺了皺眉,這顯得太過嬌柔了。
“殿下!”宮女忙過來替她止血,低聲勸道:“殿下,漓公子的心慕之人是苑殿下,您總這般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弄傷自己,皇後娘娘是會心疼的。”
“你是說……漓公子、苑殿下,難道真有那麼湊巧?還是說,我依然在夢裡沒有醒過來?”紀瑤捕捉到幾個關鍵詞,靈機一動,道:“我很喜歡漓公子嗎?”
“奴婢不知,隻不過民間都在傳言,瑤殿下和苑殿下本是一母同胞,連喜歡的郎君都是同一個。”婢女搖頭道。
紀瑤聽得一頭霧水,她努力將這些碎片信息拚湊起來,最終卻是剪不斷理還亂,隻好放棄。
宮女又道:“殿下,昨日是苑殿下和漓公子的大婚,您失蹤了一整天,最終在玉荷池找到喝的酩酊大醉的殿下。這些殿下都不記得了嗎?”
“有一點印象。”紀瑤撒謊道。“所以我是單相思那個漓公子,因為愛而不得去買醉,結果醉倒了一天一夜嗎?”
“是。”宮女道,卻又對紀瑤平靜的態度感到奇怪,“殿下,您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那是自然,我又不曾愛慕那個漓公子。”紀瑤心道,露出一抹笑,歎氣道:“沒什麼,大概是釋然了吧。”
“對了,今夕何夕啊?”紀瑤突然問道。
宮女報出一個年號,紀瑤臉上的笑容突然繃不住了。她所說的年歲,是紀瑤聞所未聞過的。亦如她所料,不是今朝。
“南明朱雀國,北山妖月國。”紀瑤低語道。
“還有玉衡和滄瀾,不過那些邊陲小國無需在意。”宮女道,“我國國力鼎盛,隻待君主出征妖月國凱旋歸來,便可一統天下。”
隱隱約約,仿佛宿命的枷鎖相連,紀瑤總覺得其中有些不大對勁的地方,又說不出來是什麼。
宮女道:“對了,殿下還沒用膳,奴婢這就去傳膳食。”
紀瑤在梳妝鏡前坐了半晌,傳膳的宮女還沒回來。她覺得暫時腹中不餓,便換了金縷鞋溜出門去,到處逛逛。
天色一碧如洗,悠遠明亮。空氣裡飄來馥鬱花香,她看著四周錯落有致的建築,古典精致,有種蒙塵和新鮮感的交織。
比起紀瑤生活的時代,這裡顯然開發比較落後,不僅僅是宮殿建築,宮女奇怪的穿著,還有宮裡的盆景和園林,都有一種荒誕不經的原始感。
過路宮女見到她都雙手交叉地行禮,低聲喚著“瑤殿下。”
紀瑤點頭回應,待她走過去時,卻恍然未覺身後宮女複雜的視線一路尾隨。
“瑤殿下所往的方向是苑殿下和漓公子的新婚居所,她此刻去那裡恐非善事。罷了,主子們的事情我一個當下人的瞎摻和什麼呢?”宮女搖頭歎息,扭頭走遠了。
這一切紀瑤卻全然不知曉。
此地宮牆低矮,連守衛都不嚴密。疏疏落落的,紀瑤稍微一晃,便混入了不知所在的地方。
她打著轉兒地回顧,卻已找不到出去的路。“奇了怪了,我分明記得從這裡進來的啊。”
入目之處空曠際野,雜草叢生,這個院子裡無端多了幾分傾頹,與外界的欣欣向榮看起來格格不入。
紀瑤好奇心想:“深宮裡怎會出現此般場所,莫不是冷宮?”隨即又被她否認了,“這裡看似荒頹,實則位於尊位之間,且非偏僻場所。若是宮廷,也不該無緣無故空出這麼一塊地方來。”
正在此時,前方屋內傳來雜物落地的聲響。紀瑤抬眸望去,依稀可見屋內徘徊的白衣身影。她笑道:“果然如此,這裡住著人。”
她疑惑道:“是什麼人,會住在這種地方?”
又傳來“嘎吱”一聲,木扉輕啟,一條縫隙,隨即有一隻手沿著門邊伸出來。那是一隻布滿傷痕的手,手骨修長,緊急扣著門扉,緩緩摸索著走出來。
“是你?”紀瑤辨認出來人後,這才麵露驚異,卻在看清他模樣後又緊皺眉頭。“好像是他,又不像是他。”
這個男子氣質模樣太磕磣了,與她記憶中的全然不一。
男子白衣墨發,輕逸若仙,一塵不染,但他的雙眼上蒙了一塊素白錦布,因此遮掩了視覺。
他就站在破破爛爛的小屋前,摸索到門前的竹杖子,小心翼翼往前走,唇角的笑意無奈又溫柔,他喚道:“阿苑,是你來看我了麼?”
“小心!”紀瑤瞧見他一腳快要踩空的台階,忙上前去扶住他的手,觸感溫潤,讓人聯想到是個如美玉般的男子。
她確信了,此人是緋漓,他便是外人口中與苑殿下大婚的新郎駙馬。
“你竟落到如此地步。”不知是歎惋還是唏噓,紀瑤望著他的絕色容貌,低聲道。
緋漓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似的笑了,道:“……是我自願自剜雙目的。所以阿苑,不用自責。”
他的笑容如沐春風,卻易碎的惹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