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禦劍而下，落在那座小山頭上。

楊九州直接跳落在那嚎啕的婦人麵前，看著腫脹的巫淫屍體問：“夫人，這是怎麼了？”

那婦人抬起頭，眼中流下兩道鮮豔血痕，濺得身旁綠竹留下紅色的斑斑點點。

她斷斷續續地哭泣著講述懷中兒子是如何在這場黃河決堤引發的大洪水中喪了命。

那悲泣的景象聞者落淚。

楊九州扶著左青的手臂，望向腳下浩浩蕩蕩的洪水，水勢越漲越高，她憂心忡忡地問：“現在巫淫死了，這幻境該怎麼破？難道不應該人死幻境滅嗎？”

左青：“看來會有變數，再等一等。”

楊九州：“要等多久？外麵可隨時要出事的。”

左青指向洪水上的一排禦劍之人：“來了。”

來者一身麻衣道袍，降下劍身從洪水裡撈出人來，滿載著落湯雞似的人，落在了這處山頭。

楊九州剛想開口詢問，他們已忙忙碌碌地施法救人、搭建蓬房、熬煮湯藥……一個高個長須的人還彎著腰，抱著藥壺，對她來了句：“煩請讓一下。”

楊九州連忙退開，看著他快速翻出銀針，替昏迷的人針灸，紮了幾個穴位後，那人吐出臟汙的水，醒了過來。

抱著孩子嚎啕的婦人連滾帶爬地拽上高個子的褲腳：“仙君，求你救救我兒吧。”

男人歎息一聲：“往者不複，夫人，他已亡故了。”

婦人無法接受，拉拽著男人不肯鬆手，將兒子屍體塞過去，求他再救一救。

不遠處正蹲著煮藥的英俊男人站起，寬鬆的道袍下擺翻起係在腰間，他擦掉臉上的煙灰，試圖扶起婦人勸慰。

便在這時，天邊有滾滾烏雲飄來，太陽隱沒了光輝，一派濃陰欲雨的氣象。

高個男人問：“遍知，我們要不要起陣，息了這處風雨？”

英俊男人仰望陰翳蒼穹：“靈之車，結玄雲，飄風先驅，涷雨灑塵……守靜，我聞到了黃泉的氣息，這是有九天神靈駕臨啊。”

楊九州也隨之望向那漆黑雲層的中心，隻見雲層漫開漩渦，一道玄色身影從中飄然而落。

那道身影落在他們所處的山頭上，麵容皎潔如月華，一身玄色衣衫，飄渺雲袖隨風而舞，閃爍著星鑽般的五彩光點。

那人落地，青絲如瀑垂落到腳，卻無半點綴飾，靜默地環視四野。

守靜高聲詢問：“神女來此是為了引渡亡魂嗎？”

大約是傷心得狠了，那婦人已忘卻了對神靈的敬畏，一聽聞引渡亡魂四字就急忙哭叫道：“我兒沒死，你們神靈無情，又怎麼知曉百姓的苦？”

神女漆瞳清亮，隻說了一個字：“不。”

遍知：“小仙昏聵，不知您是哪位神靈？”

神女目光淡漠：“吾名為夭，執審判、司壽夭。”

話音落下，整座山頭上忙碌的人都立刻停下，躬身行禮：“見過天尊。”

楊九州問左青：“她說的什麼意思？她是誰啊？扶桑劍的那個太微天尊？”

左青定定盯著那神女，楊九州撞了下他肩頭：“怎麼了？看人家漂亮，呆了？”

左青回過神，搖搖頭：“太微天尊掌管創生，而她是掌管死亡的神，應當是太素天尊。”

“管死人的不是後土嗎？”楊九州問。

左青：“是也不是，後土娘娘是她從神。”

楊九州咋舌：“哇哦，這麼牛？”

這般肅穆的情景下，隻有那婦人仍抱著兒子不撒手，苦苦求天尊施救。

遍知低下身子安撫道：“人們的靈魂生前痛苦，死後仍受折磨，唯有進入黃泉，方得解脫，讓他安息吧。”

婦人斥責他為地仙，超脫生死，才不知死亡的痛苦。

天尊垂眸深思許久，問了一聲：“苦嗎？”卻不待婦人回答，她以手一指，“複生不就行了？”

巫淫身上金光一閃，他睜開了眼。

婦人見此場景猛地將他緊擁進懷裡大哭不止。巫淫推了兩下沒推開，反而也摟住婦人哭著喚：“母親。”

楊九州瞪大了眼，扯著左青的衣袖貼過去小聲說：“我天，他真的醒了？”

天尊看著婦人喜極而泣的場景，目光漆黑如點墨，平靜地問了句：“既已複生，還哭什麼？”

楊九州忙開口接上：“喜極而泣啊！”

天尊：“生命，轉瞬須臾耳，喜什麼？”

楊九州隻覺這話莫名其妙的，大咧咧吐槽道：“你不知道生命的可貴！但我們知道！所以才會珍惜和開心！”

山頭上的人也為這神跡跪下，哭泣著感謝：“生命可貴，謝神靈賜福，我們願永遠追隨。”

天尊歪著頭，食指點了下下巴：“可貴？”說罷，掌心朝向相擁而泣的母子，吹出一陣清風。九天之上響起轟隆雷鳴，一道深紫色虯龍般的雷電劈下，被天尊抬手抓了個正著，“既然可貴，我會賜你們永生。”

天尊隨手一團，那天劫雷電變成了一顆流轉電光的紫色玉珠，丟進了楊九州懷裡。

山頭上騰起萬丈金光，所有沐浴金光的人隻覺渾身一輕，所有傷處都恢複如新。

天尊淡淡開口：“你們從此後生命久且長，可還會哭？”

這是賜予了眾人永生的能力，眾人全都五體投地，感激涕零。

遍知卻在此時站了出來：“天尊，他們未曾修道就得到長生，隻怕是場災難。”

天尊望向萬裡外的陰雲：“災難？有時我也不懂，凡人想求長生，你們卻說災難。神靈明明不死，卻要向死而行，是不是很奇怪？”

遍知奇道：“是哪位神靈在向死而行嗎？”

天尊：“不認識，千裡之外有位雪衣神女在殺蛟龍。但她受了傷，快死了啊。”

楊九州懶得同他們討論，隻蹲在巫淫身前，拽著他：“醒了醒了，該跟我走了。”

巫淫打掉她的手，仰倒在地，邊哭邊鬨：“我不會離開的，你們快滾蛋吧！”

楊九州拉拉扯扯地同巫淫講著他這是被困幻境，大家都在外麵等著他。婦人推了她一把，氣憤地指責她在胡言亂語。

巫淫沉默了一瞬，忽又哭了起來：“我不想離開，我也不想留下，我隻想死啊，為什麼這麼難？為什麼要救活我？”

楊九州被他哭得頭痛，隻覺得他大概是瘋魔了，起身對左青說：“他的對手是誰？我們直接殺了打破幻境得了，懶得同他講。”

左青指著一道禦劍遠去的身影：“那個遍知急著去救人，聽意思是有神女在屠蛟。”

楊九州直接竄上了扶桑劍：“追上去看看，洪水彆是他們屠蛟搞出來的風波，這種場景裡，敵人肯定是攪出風波的人。”

左青一躍而上，禦劍順勢追去：“應該是蛟龍惹出了這場大洪水，那神女在殺蛟龍止水患。”

風聲在耳邊呼嘯，楊九州遠遠看見一個身著銀白鎧甲的男人執劍，一柄銀劍奪日月之光，劈開漫天烏雲，烏發飄揚在身後，一劍連穿三蛟。

蛟龍屍體入水，激起滔天巨浪，楊九州抓狂道：“這麼打下去人間都要被淹了吧！！有傷天和，肯定是反派！”

左青按住她焦躁的雙肩，隻聽得那男人出聲，聲線清越沉靜：“秋水，起陣！”

四周瞬間騰起雪白光幕，將滔天巨浪圍困其中。浪頭拍打在光幕上，未曾下泄淹沒人間。那男人足踏蛟龍之屍，一躍飛至天頂，攜漫天劍光而下，斬首了剩下的蛟龍。

蛟龍的血染紅了混黃的洪水，楊九州奇道：“不是反派啊，但不是說是神女嗎？怎麼是個男人？看起來一劍殺敵輕輕鬆鬆，我們不會要殺了他才能破幻境吧？”

一道青影光速掠過水麵，楊九州視線被吸引而去，這才看見遍知飛掠向一個眉間光芒大放的雪衣女子，扶著她從洪水中飛至安全地帶。

那女子麵如金紙，直直地嘔出一口帶著流金的血來，手指結印，指尖流光連接在光幕上。

殺了蛟龍的銀甲男子收劍懸於遍知身前，對著那女子開口：“秋水，你氣息將絕，應歸北海，休養生息。”

楊九州忽然知曉太素天尊說的那個屠蛟快死了的神女是誰了。

秋水撐著身子對男子微微施禮：“謝白虎神君關懷。”

白虎側身：“不必。”這一側身隻見玄衣的太素天尊慢悠悠地飄來，青絲飛揚。

太素天尊：“絕路生機，西方之象。白虎神君在此，送了你一道生機，回北海去吧。”

秋水還欲見禮，又被遍知攔住，他搜尋身上的丹藥想要壓一壓秋水的傷勢。

楊九州對左青說：“那就是白虎神君？看起來這巫族的永生不是他賜的啊，他們怎麼這麼恨白虎？”

此時，白虎已半低了頭，對著太素天尊施禮：“荒川洪流，堵不如疏，煩你出手。”

天尊靜靜看著他，右手腕上有深紫色法陣光環流動，她左手一推，法陣淩空飛走，所過之處洪水止息，俱化為清江。

秋水見洪澇已平息，才收回光幕，同兩位神靈告彆而去。

楊九州津津有味道：“你彆說，這天尊真有兩下子，好強！我找了這一圈，沒看出來要殺了誰才能破幻境啊。”

左青沉吟：“我明白了，這裡應該是巫淫的回憶，要找到他的執念並打破執念才能出去。”

楊九州點點頭：“看來還得再等等後續，正好看看永生明明是神靈給他們的賜福，他們怎麼之後又當成詛咒的。”

遠處白虎謝過天尊，卻見山頭金光閃爍，問道：“那山上的金光是什麼？”

天尊順著他的話看過去：“那群人因為死亡痛哭，我就度化了他們，賜他們永生。”

白虎：“福禍有數，天道恒常，那群人不修大道，卻越了生死的界限，是劫不是福。從今以後，你莫要再如此。”

楊九州點頭評價道：“嘖，這態度，我倒分不清誰是天尊，誰是從神了。白虎的神格比天尊還高？”

左青搖頭。

天尊歪了頭問白虎：“劫難和福報，有什麼區彆？不是這世上的一瞬間嗎？”

白虎垂眸：“是也不是，你剛誕生，還需要慢慢體會。”

楊九州胳膊肘用力撞了撞左青：“等一下？他們那是什麼意思？這個天尊是剛出生的小孩？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左青眉頭微斂：“神靈誕生時就是成人的體態，聽起來這位太素天尊現在確實是幼兒的蒙昧狀態。”

楊九州忽然想通了關節，大叫道：“那巫淫不是說過他已經一千多歲了嗎？既然巫族剛得到永生，現在的時間就應該要比殷商中期再往前推上一千年，是什麼時候？堯舜禹？夏商？”

左青目光灼灼地看著太素天尊帶白虎神君飛往巫淫所在的山頭，說：“往前千年，洪水漫流，是大禹治水時期。”

語畢，兩人對視一眼，齊聲說道：“禹定九州，黃帛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