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梨園小記 77不吃辣 3705 字 9個月前

他手肘撐在桌麵上,兩掌扶住額頭遮瑕住了他的上半張臉,黑發胡亂地想尋求呼吸從他的指縫間垂落起來,高大的半身竟往前俯了俯,看起來令人意外地頹廢與衰敗,而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一顆熱淚從他自己的鼻梁滑落下來,就一顆,可卻在我的心裡泛起了波濤洶湧!不,可彆誤會!那不是對於丈夫的憐憫與愛疼!決不可能!我隻是覺得很震撼又疑惑,終於關上房間門時我如釋重負地貼著門板滑落下來,他為什麼會哭呢,我苦苦思索,不過,我又很快地了然了,世界上唯一能牽動他心緒不寧的還能的還能是誰?凱瑟琳!他的凱茜啊,哈,我痛快地笑起來了,他可真是活該呐,他那時的模樣就如同我對他一模一樣!他痛,他恨,卻依舊不能觸發她,我真的很高興,因為他總算是在場遊戲中獲得一點挫敗了。

而就在第二天星期五的清晨,我就很快地滿足了我的好奇心,凱瑟琳死了,那天淩晨四點的時候吉默屯的教堂就響了銘銘沉重,那不是新婚燕爾送出去的美好與甜蜜,也不是新生兒懷揣著希望的到來,更不是苦儘甘來的黎明,那是死去的燭火、哀麻頹靡的喪歌,是死去的野性與少女、是再也不會回來而是隻留下一個幼女的殘花逝去的葬魂,凱瑟琳的葬禮就定在那天星期五的早晨,死在星期四的淩晨,中間隔了那麼長的漫裡,我卻毫不知情,甚至沒有受到邀請去特意為我的嫂嫂送喪,連一絲的風吹草動都不曾爬過我房間的窗戶。那天清晨,呼嘯山莊的人全都去參加了葬禮(但是後來我發現辛德雷並沒有去,這令我感到很奇怪,因為連希思克利夫都參加了。雖然辛德雷沒有句推脫的話。所以,除了埃德加之外,凡是參加凱瑟琳葬禮並且是屬於呼嘯山莊裡的人,大多數都是佃戶和仆人,這也是我再後來才知道的。),唯獨我坐在房間裡複雜感慨。是的,我和她是徹底鬨了個破壞分彆的,可我真的從沒想過真正詛咒她,也沒有想過她會真的離開,真的,她所有的一切悲劇我從沒有想真正賦予在她的整個人生,並且我感到很抱歉,抱歉我因為天真任性沒有聽從她的極力勸告和警示,抱歉到一我卻選擇了黑得像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而不是選擇那個荒原上雖然暴躁討厭卻善良的白馬..

聽說,凱瑟琳安葬的地方,既不是在教堂裡麵林敦家族的墓碑下麵,也不在教堂外麵她自家親人的墓旁,而是埋在教會墓園的一角青綠的斜坡上。那兒的圍牆很低,各種灌木和覆盆子之類的植物,都從荒原上爬了進來,泥煤土丘都快把圍牆給埋沒了。

***

那個星期五,是一個月來最後的一個晴朗日子。到了晚上,天氣就變了,南風變成了東北風,先是帶來了冷雨,接著是雹子和雪花。

一噢,這裡我想我得說說明一下,其實在之前!有些早了吧,那段日子差不多有一個星期,他沒跟我們在一起吃飯了。他一直要到天亮才回家,一回家就上樓鑽進自己的臥室,把自己緊鎖在裡麵一彷佛會有什麼人夢想要去給他做伴似的!他就像個衛理公會教徒,在房裡不斷地祈禱著,不過他所祈求的神明,隻是無知無覺的塵土罷了。在他跟上帝說話時,奇怪的是他的上帝和他的黑父親混在一起了!做完這些重要的祈禱後一這些祈禱往往要做到他嗓子嘶啞,喉頭哽住一他就又走了,總是徑直前去田莊。希思克利夫在家的時候,我往往不得不到廚房裡去跟他們做伴,要不就躲在那些潮濕的沒人住的臥房裡挨餓。當希思克利夫不在家的時候,就像這個星期這樣,我就在廳堂壁爐的一角擺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從不去管恩肖先生在搞些什麼,他也不會來乾涉我的安排。如果沒人去惹他,這時他比往常要安靜,也更加陰沈,更加沮喪,火氣也少了些。約瑟夫一口斷定,他確信他已經改過自新了,說是上帝已經感動了他那顆心,他‘像被火煉過一樣’,得救了。看到他這種改好的跡象,我卻感到有點迷惑不解,不過反正這不關我的事。

好吧我扯得太久了,應該仔細聊聊那天葬禮的晚上又發生的故事,雖然那個星期五是凱瑟琳的死彆,可卻也是我的終於逃離地獄的永遠新生!

那天晚上,我坐在我的那個角落裡,讀幾本舊書,一直讀到將近十二點。外麵狂風怒號,大雪漫天,我的腦子裡老是想起那片教堂墓地和那座新墳,這時候上樓去,真讓人感到淒涼啊!我的兩眼幾乎都不敢離開書頁,因為隻要一離開,那幅淒涼的景象立刻就映入我的眼簾。

辛德雷就坐在對麵,他的一隻手托著頭,說不定他也在想著同一件事。他現在喝酒也不再喝到喪失理智的地步了。在這兩三個小時裡,他一動都沒動,也沒說過一句話。屋子裡沒有一點聲響,隻有那淒厲的寒風不時搖撼著窗戶,還有那煤塊爆裂的輕微畢剝聲以及每隔一段時間,我修剪那長長的燭芯時發出的哢嚓聲。哈裡頓和約瑟夫大概都已經上床睡熟了。周圍一片淒涼,真是淒涼極了!我一邊看書,一邊歎氣,彷佛一切歡樂都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永遠不複返了。

這種淒涼的死寂終於被廚房門閂的撥動聲打破,希思克利夫守夜回來了,比往常回來得早。我想是因為這場突然來臨的暴風雪吧。這扇門的門閂是鎖住的,我們聽到他正繞道打算從另一扇門進來。我站起身來,我自己也從嘴上感覺到正流露出一種抑製不住的神情,這神情引起了我的同伴的注意,他原來一直朝門口盯著,這時轉過頭來望著我。

“我要讓他在外麵多待五分鐘,”他大聲嚷道,“你不反對吧?”

“不!當然不,先生!我不反對,為了我,你可以讓他在外麵待上一整天,”我回答說,“就這麼辦吧!把鑰匙插進鎖孔,鎖上門閂”

沒等他的客人走到前門,辛德雷已經把鑰匙插進鎖孔,鎖上門閂了。然後他回到壁爐跟前,搬了張椅子坐到我桌子的另一邊。他探過身來,眼睛中冒著仇恨的怒火,想從我的眼睛中尋求同情。這時他看上去完全像個殺手,他自己也覺得像個殺手,因而他沒能完全找到他所需要的同情,不過他發現我顯然鼓勵他說出來:“你和我,”他說,“跟門外那個家夥都有一大筆賬要算!要是我們兩個都不是膽小鬼,我們就可以聯合起來跟他算清這筆賬。你也像你哥哥那麼軟弱嗎?你是不是願意忍受到底,一點也不想報仇了?”

“‘現在我不想再忍受下去了,”我興奮地回答說,“要是有一種不會連累到我自己的報複辦法,我當然高興。可是陰謀和暴力是兩頭尖的矛,它們也會刺傷使用它們的人,而且受的傷會比它們的敵人還重。'“

‘用陰謀和暴力回報陰謀和暴力,完全公平合理”辛德雷冷冷說道,“希思克利夫太太,我要求你什麼也彆做,隻要你靜靜坐著,不要吭聲。你現在就告訴我,這點你能不能做到?我敢肯定,親眼看到那個惡魔完蛋,你會像我一樣高興的。要是你不先對他下手,他就會把你搞死,也會把我給毀了。這該死的惡棍!聽他那敲門的樣,就像他已經是這兒的主人了!答應我,在時鐘敲響之前彆吭聲一再過三分鐘就到一點一你就是個自由的女人了!”

他從胸前掏出我在信裡給你描述過的那件武器,正想熄滅蠟燭。可我把蠟燭一把奪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臂-“我不會不吭聲的,”我說,“可你千萬彆碰他。就讓門關著吧,彆作聲!”

“不!我已經下了決心,老天作證,這事我非乾不可!”那個不顧死活的人嚷道,“不管你自己願不願意,我一定要為你做這件好事,也是為哈裡頓討回公道!你不必費神來護著我,凱瑟琳已經死了,哪怕這會兒我割斷自己的喉嚨,也不會有一個活著的人為我惋惜,或者為我感到羞愧一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跟他去爭論,還不如跟熊去搏鬥,或者跟瘋子去講理”我唯一的辦法是奔到一扇格子窗前,警告那個他蓄意要謀害的人,告訴他厄運正在等待著他。

“希思克利夫!你今晚最好還是另外找個什麼地方安身吧!’我用一種頗為得意的聲調喊道,“要是你硬要進來的話,恩蕭先生正打算讓你吃槍子兒呢”

“你最好還是把門打開,你這個”他回答說,稱呼我時用的詞“過於文雅”,我不想再重複了。

“我可不想管這種閒事,”我回敬說,“不過,要是你願意,就進來吃槍子兒

吧!我已經儘到我的責任了”說完,我就關上窗子,回到爐邊自己的座位上。我這人腦子裡虛偽的東西實在太少了,沒法為他的危在旦夕裝出一副焦急的樣子。

辛德雷怒氣衝衝地對我破口大罵,認定我還在愛著那個惡棍,用各種難聽的稱呼來咒罵我表現出來的卑賤行徑。而我,在我的內心深處(良心從未責備過我)卻在想,要是希思克利夫能使他從痛苦中解脫,對他來說是多大的福分啊!而要是他把希思克利夫送到該去的地方,那對我來說,又該是多大的喜事啊!我正坐在那兒想著這些時,隻聽得我身後的窗子砰的一聲,被希思克利夫一拳打落在地,接著他那張黝黑的臉陰森森地往裡張望著。窗口的鐵柵太密,他的肩膀擠不進來。我微微一笑,為我自己想象出的安全感到非常高興。他的頭發和衣服上,都蒙上了一層白白的雪,他那尖利的食人生番似的牙齒,由於寒冷和憤怒齜露著,在黑暗中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