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打量起麵前的男保潔。

她其實並不擅長認人。

上一世，秦子賢換了好幾個男秘書，她愣是一個都沒記住臉，直到最後家裡出事，她趕到公司時，都想不起來丈夫的心腹究竟長什麼模樣。

但眼前的男人不一樣。

他屬於是臉盲患者也能一眼記住的長相，再加上唐棠在紐約看慣了長得一模一樣的白人和黑哥，眼前男人的清俊麵容實在是讓人難忘。

“你是今天咖啡店門口那位……對吧？”

唐棠記得他出現的場景。

當時她剛打發完秦子賢，人群中突然鑽出另一個男人，即便這人打扮考究，長相合口味，言辭有禮，唐棠也難免對雄性生物抱有一絲絲殘留的敵意。

屬於是撞槍口上了。

唐棠就事論事：“那天是意外情況……”

她也並不準備道歉，本來大家就是非親非故的陌生人，反而是眼前的男人更顯得可疑。

唐棠雙手防備地交叉在胸前：“你是保潔？”

語氣裡夾雜著100%的不信任。

從他進門開始，唐棠就已經頭到腳打量了男人好幾遍：他穿著和之前白人保潔員相同的藍白色製服。號數正常，不像偷來的，甚至還挺合身。

沒有豪華表，沒有戒指。

看上去就是長相精致的中國老鄉。

直到唐棠注意到他那雙露出小半截的皮鞋。

她這些年雖然沒把精力放在過學業上，但吃穿用度這些玩樂項目倒是精通。

誰家保潔員出來上班會穿帶隱繡的小山羊皮？如果她沒猜錯的話，粗看走紋還是手工定製款。

唐棠陷入了沉思：

——他想乾什麼？

——誰派得來的？秦子賢？

——可之前他和秦子賢偶遇的畫麵不像是曾經見過，但也有可能是裝的……

“你好，唐小姐，我叫莊邵。”

莊邵自從發現唐棠還記得他，整個人迅速忘記了眼下不得已的偽裝，左手還拉著保潔車，右手已經忍不住調整外套，正經地向她做起了自我介紹。

唐棠彆過眼，一臉防備：“……之前的那位呢？”

“你說Emma？她已經被調到其他區了，之後這間屋的訂單都由我來負責。”

唐棠眯起眼。

她一直關注著莊邵的一舉一動，他表現得始終很得體，回複也讓人挑不出錯處，甚至還開始戴起膠質手套，拿起噴壺，一副真的是來打掃衛生的模樣。

唐棠開始有些懷疑：

——難道是她被害妄想症了？

——可是天底下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

——在街角隨意撞見的人，隔了幾天就再次巧遇……這又不是天使COM裡的瑪麗蘇故事。

“給我看看你的證件。”

唐棠依舊不放心，她站在走廊的正中央，一手拿著手機按在緊急呼叫鍵，另一隻手則伸向莊邵，手心朝上，準備好查驗動作。

莊邵依舊維持著禮貌的舉措，從那套他專程定做的保潔服內側口袋裡，掏出了他的證件。

“這是駕照，這個是我的工作證。”

唐棠接過，先是瞧了一眼駕照。

藍底照片比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年輕幾歲，氣質沒有如今那麼淩厲，微翹的桃花眼略微蠱惑人心，讓她忍不住多敲了兩眼。

唐棠默默念了句，“的確是本人”，又將第二張證件翻到上方。

左側的照片換成了白底，五官和眼前的模樣沒什麼差彆，看樣子是最近拍攝。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工作證上填寫的日期。

“你昨天才入職？”，唐棠把證件還給他，毫不猶豫問出心中的最大疑惑，“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嗎？兼職？”

莊邵真誠點頭，瞳仁在日光照耀下閃著亮亮的微光：“嗯哼，也不算吧，昨天是培訓，今天正式上崗。”

說完，莊邵還朝著她擠出一個微笑。

這下把唐棠給難住了。

她情不自禁開始沉默著咬嘴唇，思考接下來究竟是隨便找個理由把人打發了？還是先觀察一下莊邵的業務能力。

莊邵也不催她，還貼心表示，自己今天隻有這一趟訂單，等到唐棠方便，他再工作也不遲。

一來二去，唐棠更懷疑是自己想多了。

僵持幾分鐘後，唐棠還是決定再相信一次直覺——莊邵是很奇怪，但不像要害她的人。

不妨再觀察觀察，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他們無冤無仇，公寓進門都有安檢，莊邵總不能突然從保潔車裡掏出一把左輪斃了她吧？

想到這裡，唐棠舒了口氣，道：“那你開始工作吧，主臥門鎖了，不用打掃，主要是廚房和客廳有點臟，其他隨意弄弄就行。”

“好的，明白。”

莊邵還是那副禮遇有加的態度，輕輕點了一下頭，轉身就開始忙活，沒再看過她一眼。

唐棠抱著筆記本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時而看屏幕，時而隱隱觀察莊邵的舉動。

洗海綿、噴消毒噴霧、紫外線殺菌吸塵、一次性乾抹布清死角……

流程的確是和之前的白人保潔員Emma一致，精細程度也還算正常，唯一讓人有些挑剔的，是莊邵不太會歸納整理。

或許是培訓還沒到這一環吧，她想。

念頭剛在大腦中冒出影，唐棠就意識到，她竟然在給明顯看著不對勁的莊邵找借口。

“唐小姐，窗戶需要擦嗎？”

唐棠的注意力被拉回現實，她從屏幕中猛然抬起頭，一眼瞧見莊邵的肩膀上扛著樓梯架，手上還舉著擦窗海綿。

唐棠：……

哥們兒，你玩兒真的啊？

那可就怪不得她是個挑剔的雇主了。

唐棠越發覺得眼前的畫麵有點意思，身體微微靠後，往沙發抱枕裡陷了幾厘米，語氣帶著調侃：“當然要擦，我付了錢的。”

莊邵注意到她的轉變，眉毛輕挑，輕笑一聲回複：“那一會兒的小費就不客氣了。”

唐棠也來了興趣，順勢答：“隻要擦得乾淨，少不了你的。”

“行，包你滿意。”

“要是不滿意怎麼辦？”

他手上的動作忽然愣了一瞬。

要不是反應快，莊邵差點就把已經抵到嘴邊的那句“我買單給你安一副新的”蹦出來。

兩秒鐘後，莊邵繼續手上的動作，遊刃有餘回複他這位明顯在刁難人的雇主：“……那就再擦一次，要是還不滿意，我就申請給你退款。”

唐棠忍不住笑出聲。

她不再去看莊邵的動作，低下頭開始認真籌備接下來的測驗，撰寫章題報告。

兩人安靜地度過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

唐棠能聽到耳邊不斷傳來清洗的水聲，海綿輕輕擦動的摩擦聲，以及特意調整到最小頻率的吸塵器聲。

——業務能力不錯嘛。

——很會看眼色，知道不打擾人。

她低著頭，繼續埋頭苦乾。

就在她快要相信莊邵沒什麼特殊劇本，是個正兒八經的紐約服務業人員時，唐棠忽然在論文搜索資料的界麵中央，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Nixon, Zhuang Shao】

她心下一驚，默不作聲，用餘光觀察了一下莊邵的位置後，迅速鼠標雙擊，點了進去。

二十分鐘後，莊邵走到了她麵前，還帶了一杯飄著淺淺佛手柑香氣的伯爵茶。

唐棠抬起頭，立即合上電腦，發現莊邵已經脫下了膠質手套：“……已經結束了嗎？這麼快？”

莊邵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

他指著客廳一角的立鐘：“已經兩個小時了，要求的區域都已經打掃結束，剩下的……”，莊邵特意頓了頓，“需要額外加錢。”

唐棠沒好氣地彆了他一眼。

她把電腦放好，站起來打量了一圈周圍，的確要比之前乾淨了不少，空氣中除了茶香，還隱約有股淡淡的檸檬香氣。

“是洗滌劑的氣味，無害的。”

莊邵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麼，脫口解釋。

唐棠確認無誤，走到從玄關處，從白色木質鬥櫃中翻出了幾張百元美鈔。

她塞到莊邵手心：“多餘的是小費。”

看見她白皙的雙手，莊邵愣了一瞬，又迅速反應過來，緩緩答：“謝謝，那下次再見。”

他小心翼翼想要將那幾張嶄新美元收進口袋，不敢折，也不敢卷，最後無奈，隻能握在手裡，等待離開後再做處理。

唐棠瞥見他舉動，沒說什麼，替他按下了電梯，牆壁右側屏幕的數字開始變化上升。

安靜的頂層公寓內，兩人相顧無言。

直到電梯快要到達時，唐棠冷不丁冒出一句：“莊邵，你為什麼要接近我？”

話音落下，她死死盯著眼前的男人，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陰謀被戳穿”的慌亂。

但是沒有。

莊邵依舊很平靜。

他像是猜到了唐棠會問這樣的問題，耐心聽完她的質問後，用剛才那副禮帽平和的語氣回答：“隻是打掃衛生而已，沒彆的意義。”

電梯門打開。

莊邵推著小車走進，電梯外側的感應光灑在他肩膀，隱約能透過質量不太好的外衣，看清他線條剛硬的肩膀與背肌。

“唐小姐，下次見，祝你考試順利。”

關門前，莊邵朝她揮揮手，神色自若又坦蕩。

電梯下降，傳來微小的轟隆聲。

感應燈熄滅，唐棠臉上的疑惑更深了幾分。

她走回沙發，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上赫然呈現著莊邵的電子名片，旁邊標注著中英雙語的介紹。

【莊邵，塵星資本創始人兼執行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