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鐘是被人拍醒的。
她從冰涼的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心的灰塵和小沙粒。
明晃晃的白光閃過她的眼睛,應鐘抬手遮了下,語氣有點衝:“乾嘛呢!”
“我還想問問你乾嘛呢?!”答話的人語氣也挺氣憤:“大半夜躺在周先生家門口做什麼?”
應鐘環顧四周,高樓林立,遠處燈火璀璨。
她無比震驚地巡視完一圈後,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好冷。
九重天沒有四季區分,溫度永久維持在合適的區間內。
對她來說,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天氣,陌生的人。
此情此景下,應鐘罕見地無助起來。
“喂,”保安見她沒答話,懷疑她沒安好心,“問你話呢,打哪兒來的?”
應鐘把視線重新落回他身上,思緒被這景象狠狠衝擊停滯住,她沒反應過來張口就答:“九重天。”
“九重天?”保安納悶,心裡泛起嘀咕:啥時候新修的小區,怎麼沒聽過?
“那你為什麼躺在周先生家門口,”保安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周先生是誰?”
保安往旁邊撤了一步,為應鐘的視線讓了個道,好叫她看清楚站在一旁的男人。
說起周黎安,保安的態度不可謂不尊敬。
應鐘這才發現,牆根下還有個人,神色晦暗不明。
不管是人還是神仙,通常情況下還是更喜歡相貌優越,氣質斐然的,就如同周黎安,臉部線條流暢,輪廓分明,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以及寬肩窄腰的身材。
當然,此時此刻,周黎安站在暗處,隱了大半身形,他究竟是何模樣應鐘並不知道,不過,光憑這一身如同紅絲絨匣子裡黑珍珠般又冷又高貴的氣質就知道,他至少不普通。
應鐘就這樣直白地注視著周黎安,眼眸圓潤漆黑,竟帶著些可憐的意味。
保安在她耳邊告誡勸說的話就像是在吹風,一句也沒往裡邊進。
“我現在找不到地方去,能先跟著你嗎?”應鐘朝著周黎安說。
瞬間,風停了。
隨後,她聽見了一聲輕笑,從那男人喉嚨裡發出來的,似乎還帶著些許被冒犯的輕蔑。
周黎安往前走了兩步,離開牆體投下的陰影。他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應該是醉得不輕,要不然怎麼會覺得這小姑娘如此恣肆。
不過,他是冤枉應鐘了,應鐘可沒覺得理所當然,隻是更強大的種族麵對不如自己的,自然而然會帶有或多或少,連他們自己都沒發覺的優越感。例如,人類要是以平等的目光看待雞鴨鵝就不會隨便烹而食之了。
應鐘的本意是想和他商量。
剛才在酒吧裡喝進胃裡的酒,好似凝結成一團堵塞住周黎安的喉嚨,他側頭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才說:“不行。”
應鐘沒開口問他為什麼,但在心裡琢磨,這人一定是因為沒得到好處才這樣,於是從自己的袖口裡掏出一把零碎的小玩意兒,朝周黎安走近幾步:“要是你同意我跟著你,我就把這些東西全部都送給你。”
她手裡捧著的都是臨走時從平樂殿抽屜裡拿的首飾。
天色昏暗,周黎安並不能看清她手裡的東西,他也不好奇,更沒接話,拿出手機想替這小姑娘在酒店裡訂一間房,叫保安送過去。
應鐘“誒誒”叫了他兩聲,空出一隻手,拎起最麵上那串玉珠串成的手串,抬手吊在周黎安眼前。
距離很近,周黎安眨動的睫毛似乎也掃到了這手串。
“你彆不識貨啊。”
周黎安腦袋往後退了些,把這手串看得清清楚楚。質地溫潤細膩,色澤晶瑩剔透,每一粒玉珠飽滿得像注了水,幾乎沒有瑕疵。
顯然,這是件不可多得的寶貝。
他將還沒撥通的手機收了起來,湊近看了看其他的。
全是些女孩用的飾品,樣式老舊,現在不常見更不常見人用。除了單獨拿給他看的那件,其餘的也一件比一件珍貴,甚至可以將他租的這幢彆墅購置下來。
就是這樣一個身負巨額資產的小姑娘,慘兮兮地說她找不到地方去。
既荒誕又有趣。
“這麼晚麻煩你了,”周黎安向保安打完招呼,又朝應鐘招了招手:“進來吧。”
平時,家裡隻有周黎安自己,一般都在公司裡吃飯,每周周末會有阿姨來家裡打掃衛生。
他進屋後,先將房間裡的燈打開。
剛才在屋外,視線不明,周黎安現在才把應鐘看清楚。
她穿著一襲暗紅色及地長裙,腰間墜著個白玉佩,光腳。正一個勁兒地四處張望。
看著不大,大概十四五歲,更適合短發的長相,鼻尖小而翹,左臉中間有顆小痣。
要說像什麼,真的很像長毛貓。
昨日剛過寒露,已是深秋,夜間氣溫不到十度。
這人從上到下,處處不合時宜。
周黎安指了指一旁的白色矮櫃,“鞋櫃裡有乾淨的拖鞋,拿一雙出來穿上。”
應鐘看了眼他腳下的鞋子,從櫃子裡拿了雙類似的也像他一樣穿在腳上。起身後疑惑道:“你是如何令屋子變亮堂的?”
這話問得奇怪。
“看見牆上一頭高一頭低的銀灰色方塊沒?這是房間開關,按下燈就打開了。還有彆的問題嗎?”
“暫時沒了。”
“好,三樓的臥室是乾淨的,今晚你就住在那裡。”周黎安交代完,轉身就想要上樓休息。
一整天接連發生了不少事情,周黎安至少連軸轉了二十個小時,精力如同榨汁機裡剩餘的乾燥果皮,實在沒辦法應付應鐘。
剛邁開腿,聽身後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應聲回頭,見那小姑娘把她那堆值錢的零碎小玩意兒一股腦全倒在了桌上,擺攤似的鋪開。
“說好的,都給你,”應鐘解釋。
“不需要,”周黎安還沒落魄到需要拿陌生人首飾換錢的地步,就算他以後當真是分文不名,也不會這樣做。
“那你為什麼答應?”應鐘很困惑,又提醒他一遍:“這些東西真的很值錢。”
“就當我喝醉了,你的需求剛好我也能滿足,實在不想接著浪費時間。”
“好吧。”桌子上的東西應鐘也沒收回來,“我叫應鐘,你叫什麼名字?”
“周黎安。”
-
應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起身走到窗邊,踮起腳去看外麵。
黑乎乎的一片,能看到房頂如山巒起伏。看不出彆的。
應鐘又走到床尾凳那裡,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研究了個遍。
腰間的玉佩被她變小掛在了脖子上。
剛才她就發現,這枚玉佩不僅能夠感應物品,連她不清楚的話語也可以感應到,同時在腦海裡迅速給她解釋。
次日一早,應鐘聽見門外響動,起身去開門。
門口站著兩個女人,一位看起來很年輕,另一位要年長些,在她們的腳邊還放著幾個購物袋。
看樣子,她們正打算敲門。
年輕的女人率先開口:“您好,我是周總的助理陳最,這些是周總叫我買給您的衣服,如果尺碼有不合適,麻煩告知我。”
尺碼:尺寸碼數,通常是衣物或者鞋子大小的編號,一般從小到大分為S、M、L三類...
應鐘腦海同時浮現這句話。
“謝謝,”應鐘接過袋子:“周黎安呢?”
“周總在樓下等您,您換好衣服後可以下去找他。”
“嗯。”
應鐘再次進入臥室,將她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啪嗒”聽見一聲脆響。
她低頭看到了一張卡片,卡片上有她的名字、生日、性彆。
應鐘彎腰撿起卡片,腦海中又浮現出一段文字,身份證:凡界每一位人類都擁有的身份證明。
她把身份證妥帖收好,換好衣服後出了門。
周黎安坐在樓下餐桌旁,身前放著早餐,臨近的座位上也放著一份一模一樣的。
“過來吃早飯,”他見應鐘下樓,不知所措地站在樓梯口。
今天周末,周黎安不用去公司,穿的是一身墨藍色的家居服,很稱膚色。
應鐘拉開他右手邊的椅子,能聞到他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氣,像雨後濕潤的茶林。
“吃完早飯你就可以離開了。”周黎安平靜地提醒她。
“什麼?!”應鐘嘴裡的食物還沒嚼完,口齒不清地問:“昨天不是說好了嗎?”
周黎安聞言抬頭,慢條斯理地擦著嘴角,“我昨天晚上也和你說了,留你在家住的原因,也是不想耽誤時間,你年紀小,出了事或許還要算在我頭上。”
“彆啊——”應鐘長歎一聲,“我很乖的,吃得也少,平時你都不用管我,我隻是需要一個睡覺的地方。”
如果可以,應鐘也不想賴著一個凡人,她可是大名鼎鼎的仙界公主,哪有低聲下氣求彆人收留的時候,但她剛來這裡,踏出這道門往哪邊走都不知道。
周黎安抱著手,聽她說起:隻需要一個睡覺的地方,神色微愣。
應鐘是有賣慘的嫌疑,可這有什麼辦法,總不能讓她再去大街上抓個凡人,求他/她收留自己。
臉丟一次就夠了。
“你真的沒地方去嗎?”
“對啊,”應鐘低頭醞釀著情緒,再與周黎安對視時,眼裡噙著淚,看著像沒人要的幼貓,孤苦伶仃地躲藏在垃圾堆後麵。
以往,應鐘做錯了事,就是這樣看應卓的。
她哽咽道:“我在這裡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也沒有家。”
不知道是哪個詞觸動了周黎安,他說:“但房子裡隻有我。”
“可以的。”
“好,”周黎安幫她一起把餐盤拿進廚房:“你可以留下來。”
如果她真的需要,他可以幫她。
周黎安並不是沒識破應鐘的小九九,但這不妨礙他想到自己。
在他六七歲時,曾輾轉過好幾個福利院,無時無刻不在院渴望彆人的收留,希望有人能給他愛,不用很多,哪怕隻有一絲,隻要能讓他感受到,他也在擁有著,就足夠了。
這虛無縹緲的東西,周黎安盼了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