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九點半，三江市魚嘴區。

這裡雖然地處新城，但自政府規劃以來，開發進度便十分緩慢，因此與夜景輝煌，霓虹璀璨的市中心相比，這裡實在是顯得有些寒酸。驅車行駛在區裡的主乾道上，周圍二十來層的居民樓裡往往隻有三兩處亮著燈，旁邊已經建好的購物公園空蕩蕩的，彆說商家入駐了，就連路燈都還沒有通。

就是在這樣一個地方，在一片黑咕隆咚之中，卻有一處亮著燈。

那是一塊並不醒目的招牌，上麵陽刻著“won”這個單詞，下方則是一行小寫的花體“We own the night”。

招牌前方停著七八輛均價百萬以上的豪車，招牌下麵則一左一右站著兩個身穿黑西服，高大健碩的男人。兩人手邊各放著一個金色隔離柱，中間由一條紅色絨毛綢帶連接。越過隔離帶，隻能看見一條向下的樓梯，再往裡則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這裡是一處私人Club，而之所以它不建在人來人往的地方，是因為會來這裡消費的並非普通的大學生或上班族，而都是真正的生意人。

林曉聽說過這個地方，但此前從沒來過，因為他不喜歡聲色犬馬的地方，也對應酬接待毫無興趣。

不過今天他卻來了，因為他不得不來。邀請他的，正是林曉如今手裡那筆大單的采購方，在國內糧食市場上可稱航空母艦的北原集團在三江市分公司的經理。

此外，大概也是出於一種逃避的心理吧。林曉想著。

白天與她一起回到了曾經上學的地方，回憶了過去發生過的那些事，晚上再待在一起，實在是有些尷尬。因為林曉既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所以索性借這個理由逃了出來。

“8號房，羅文斌，羅總。”林曉對門口那兩個身材媲美健美先生的保安說了一聲，然後便見其中一人貼著領子上的麥克風重複了一遍，另一人則將那條紅色綢帶從隔離柱上解開，讓出了路。

不一會兒，便有位身穿海派旗袍，體態婀娜的女士從裡麵走了出來，一見林曉，便熱情洋溢地伸手作引導狀。林曉立馬跟了上去。

下了樓梯，右拐進去，穿過一條並不寬敞的走廊，才算是正式走進了這間Club。

裡麵的環境十分昏暗，整個一層除了最裡麵，也就是兩座電梯的中間有一塊大顯示屏亮著燈，放著酒水的宣傳廣告外，其餘地方幾乎就沒有什麼明顯的光源了。

Club的建築主體大部分都在地下，從電梯下去，不算最上麵的那層，一共還有三層。底下的每一層，每一個房間在設計上都確保了其獨立的隱私性，讓來者不容易在路上碰到其他房間的人。房間的編號也很有趣，並不是按照數字的順序依次排列，而是用1、6、8、9這些生意人喜歡的數字進行組合。

林曉在女接待的引導下來到8號房，一進去，便瞧見了正在抽雪茄的羅文斌。

“羅總！”

“林總！”

林曉與對方幾乎同時露出了親切的笑容，就似乎他們是什麼久彆重逢的老友一樣。林曉快步走上前的同時，羅文斌也從座位上站起身，隻是一隻手仍舊夾著雪茄。兩人握了握手，打過招呼後，分彆坐了下來。

“不好意思，來晚了，我先自罰三杯。”

羅文斌大手一揮：“哎，這是什麼話，你能來，就已經很給我麵子了，外麵的人誰不知道你林總不喜歡出門呐？今晚就我們兩個人，不用搞那麼正式。我呢，也是想著很久不見你了，剛好今天有空，就出來喝喝酒，聊聊天。來，小林，你喜歡喝哪種酒？”

“我都可以，您點就是。”

“好。”羅文斌放下手裡的雪茄，對一旁一直站著等待的服務生招招手，後者小跑過來後恭恭敬敬地遞上手裡的平板。羅文斌根本沒有細看，便直接將第一頁最貴的那款酒選了，隨後又對服務生吩咐道：“讓她們進來吧。”

很快，便有一隊腳踩高跟鞋，穿著各式包臀裙，妝容豔麗的年輕女性走了進來。羅文斌瞄了兩眼，指了指其中一個。女人甜甜地說了聲“謝謝老板”後，自然地走了過來，挨著羅文斌的手邊坐下，一邊繼續用那甜膩膩的嗓音自我介紹，一邊給他和自己倒酒。

羅文斌轉過頭，看向林曉，示意林曉選一個。

林曉禮貌性地笑了笑，同時端起酒杯，微微放低以示歉意：“我就不用了。”

“是要男......”

“不，羅總，你誤會了。”

“好吧，那你，你們倆也留下來吧。”羅文斌說著，又指了兩個女孩兒，隨後將剩下的人全趕了出去。

在三個年輕貌美，身材火辣的女孩兒們的簇擁下，幾杯洋酒下肚，又晃晃悠悠地唱了幾首很有年代感的老歌，羅文斌才終於開始談及有關貿易訂單的事。

“小林啊，你發給我的質檢報告我看了，那一公斤的樣品我這邊也送去實驗室檢測過了，質量很不錯。隻不過嘛，你也知道，這個單子不止我一個人想做，公司裡其他人也都盯著的。我之前也跟你說過，彆看這次隻有十萬噸的量，但這可是長期訂單，真做好了，一年少說也得這個數。”羅文斌豎起兩根手指，晃了晃。

“是，我明白，感謝您的信任，我後續一定儘快解決落實。”林曉趕緊提杯，恭維著。

羅文斌故意把音量提高了，同時得意洋洋地晃蕩著酒杯裡琥珀色的液體：“哎呀，東西也不用太好，反正都是拿來釀酒的，國內這些人也喝不出什麼好壞。檔次太高了人家還不要呢。要我說，還得是這個外國產的酒喝著才放心，你說是不是？”

說罷，他便攬著一個女人的腰，繞到屏幕前開始歡快地跳舞、唱歌。

林曉知道，自己該去結賬了。

剛出門，心中正煩躁呢，冷不丁肩膀被人給撞了一下，緊跟著林曉便感覺胸口一涼，臉上甚至也被濺了幾滴水珠。待他回過神來，先是低頭看了眼上半身已被酒水弄濕大半的襯衫，再看向麵前站著的中年男人，不禁皺了皺眉。

男人的個子與林曉差不多，但身材極其消瘦，顴骨高聳，眼皮子也耷拉著，就像是長期營養不良似的。他上半身穿著一件黑色的皮衣，下半身則是同色的皮褲，一副二流子的氣質，怎麼看都不像是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雖然被人撞了一下又被潑了一身酒，可林曉也不想跟這人計較，於是什麼也沒說，便打算繞過對方，先去結賬。卻不想，他這般態度反而激怒了對方，竟被對方一把拽住了。男人一臉的憤怒：“你他媽的，撞了人不知道道歉？”

林曉極不耐煩地甩開了對方的手，冷冰冰地反詰道：“嘴巴放乾淨點，誰撞了誰？”

“當然是你撞了我呀！他媽的，你還裝起來了？”男人一臉怒意地擼起袖子，竟似要動手。

林曉心頭火起，可瞥了眼旁邊的包廂，卻不願與這流氓醉漢耽誤時間。隻是眼看對方糾纏不放的樣子，似乎並不是自己無視或忍讓就能解決問題的，這倒讓他有些為難。

就在林曉猶豫之際，忽聽得一聲驚呼：“咦，林總？”

林曉下意識回頭，就見一個身穿花西裝，梳著大背頭的男人快步走了過來。林曉眯了眯眼，很快想了起來，這竟是裴豔秋嘴裡那位“煩的要命”的客戶，也就是曾來自己公司主動說要幫自己解決指標問題的那人，好像是姓陸來著。

陸魚對身後兩個保鏢打扮的男人低聲說了幾句，然後就見那兩人直接繞過林曉，一左一右過來抓住男人的手，不顧他的掙紮叫喊，就像是押犯人一樣押著他往外走。

陸魚順勢走過來攬住林曉的肩膀，親熱地問道：“怎麼過來也不說一聲？啊對，上次忘記說了，這家店是我開的。”

林曉默默地從對方手下鑽出來，表情和語氣仍舊保持著基本的禮貌和客氣：“這樣啊，那以後一定多多光顧。”

“哈哈哈，林總你太客氣了。對了，那個人剛才沒怎麼你吧？”

“沒有。”

“哎呀，衣服都濕了。我這兒有換的，你要不要？”

“不用了，我馬上就回去了。多謝你的好意。”

“好吧，好吧。你是8號房？”陸魚看了眼旁邊的門牌號，隨後招招手，一個服務生打扮的年輕人便趕緊跑了過來，他隨即說道，“去，告訴他們，8號房的單免了。”

“不，不用......”

“哎喲，林總，你來我這兒消費就是給我麵子了，這點錢算個什麼。再說了，你客人弄得一身酒，這是我們這邊的問題，就當是給你賠罪了。”陸魚不由分說打斷了林曉，隨後揮手作彆，“我還有事要忙，一會兒過來，你還沒走的話，我們再單獨喝兩杯。”

林曉無奈，隻好看著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