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七月末,韓箴在氣象監測站的實習期已過半。一天中午,和同部門的實習生一起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他意外的接到一通電話,是個陌生號碼。
韓箴一向不接陌生來電,便摁了靜音,把電話放在一旁安靜吃飯。
誰知那電話持續不斷的打過來,手機屏幕熄了又亮,韓箴覺得不大對勁,看著通話界麵思索幾秒,最終還是摁下了接聽鍵。
“你好。”他淡淡開口。
電話那頭安靜幾秒,傳來一道女聲:
“韓箴。”
這聲音很耳熟,耳熟到韓箴頃刻間辨認出對方是誰。他有些詫異,畢竟他們已經許久不曾聯係。
“韓箴,你在聽嗎?”許是等得太久,溫翎有些焦急地問道。
遲疑一瞬,韓箴抬起頭,衝同事比了個接電話的手勢,起身往外走,找了個人少安靜的地方接聽。
“你怎麼會有我的新號碼?”他在走廊上站定,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問了很多人,從一個高中同學那裡要到了你的聯係方式。但你彆怪他,是我纏著他,求他告訴我的。”
韓箴摁了摁眉心,有些無奈,“你找我有事嗎?”
溫翎輕輕嗯了一聲:“我外公這段時間身體很不好,在住院。”頓了頓,她試探著問,“你可以過來看看他嗎?”
“這我倒沒聽說過。厲爺爺什麼時候住的院?”
“上星期。”
溫翎的聲音染上哭腔,情緒起伏不定。她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有些語無倫次,聽起來是真的很著急。
半晌,溫翎問他:“韓箴,你會來嗎?”
他沉默。思索幾秒後才開口:“這件事,我得回去問問我的家人。”
“好。”看到些許希望,溫翎的語氣總算緩了幾分,“外公是真的很想見你一麵,韓箴,我希望你能來看看他。”
掛斷電話,韓箴依稀記起童年時的一些往事,內心有些淩亂,也說不出的煩躁和糾結。
回到食堂,韓箴看著桌上的飯菜忽然間沒了胃口,就沒再動筷,坐在那裡等同事吃完飯一起回辦公樓休息。
見他放下筷子,同事江邵問道:“你不吃了?”
“可能天氣太熱,沒什麼胃口。”
“下午室外勘測,還不知道弄到幾點,你最好多吃點,好歹墊一墊。”
“沒事,我熬得住。”
韓箴這人做事向來認真投入,一進入工作狀態便把煩心事拋諸腦後,全神貫注地跟著導師監測、記錄、整合數據,一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
傍晚歸家,喻卿已經準備好晚飯。
韓箴在飯桌上提起白天發生的事情,喻卿和韓銘初聽了都表現得十分詫異:“溫翎的外公住院了?很嚴重嗎?”
自從韓箴高二那年為救溫翎受傷,他們兩家人便有了隔閡,不再來往,他們夫妻倆自然不知曉溫家的家事。
但喻卿和韓銘初向來是注重禮節、懂得感恩的人,已故父親的老戰友重病住院,怎麼說也該去看望一下,儘一儘晚輩的孝心。
兩人商量了下,韓銘初決定給他大哥韓銘禮打個電話,兩家人結伴同去。
“我去問問我大哥,咱們兩家人約著一塊兒去吧?一次性把該做的事都做了,這事就算翻篇了。”
“嗯,我覺得可以。”喻卿點點頭,表示讚同,“把大哥大嫂叫上,免得咱倆單獨去了尷尬。再說人多也熱鬨些,老爺子應該會更高興的。”
韓箴吃完飯,坐在那裡聽父母商量。
大致定好去醫院看望老人的時間,喻卿拍了拍韓箴的手,對他說:“小箴,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和你爸爸一起去看望厲爺爺,再叫上你大伯一家。”
“那我呢?”韓箴問。
喻卿眉頭蹙了蹙,她不大樂意韓箴參與這些事情,便對他說:“這種事我和你爸爸出麵就夠了,你一個小孩子就彆去了。你好好實習,不要為此分心,說到底醫院這種地方還是少去為妙。”
韓箴點點頭,聽從父母的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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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捱到周末休息,韓箴在周六上午睡了個懶覺,很難得的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下午和父母報備了和高中同學出去聚會,但他說謊了,實則是陪著舒苡言一起出門,兩人待在貓咖消磨時光,一待就是一下午。
貓咖裡,舒苡言盤腿坐在飄窗上做英語六級的練習題,一隻圓滾滾的藍貓匐在她腿上呼呼大睡,偶爾翻個身,用腦袋蹭蹭她的手,看起來慵懶又可愛。
舒苡言下學期準備報考英語六級,已經提前開始針對性的做題,每天固定寫一套試卷。恰好韓箴也在,遇到不會的題目她還可以向他請教。
韓箴坐在她身側,垂眼看她,見她咬著筆杆認真思考的模樣,和高中時期在圖書館裡,坐在他對麵做題的那個小姑娘一般無二。
若非說有什麼變化,便是比從前愛打扮了些,多了幾分成熟和美豔。
此時舒苡言恰好做完一頁紙的題目,檢查一遍後,把試卷翻到背麵。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纖長的睫毛輕耷下來,微微顫動幾下,看得韓箴心裡莫名癢癢的,他湊過去,使壞在她耳廓輕咬了下。
“哎呀,彆鬨……”舒苡言睨他一眼,嗔怪著推開他。
韓箴笑了笑,視線落在她的題目上,恰好看見一道錯題。他嘴唇動了動,正準備向她指出,忽然手機叮咚一聲,彈出一條信息。
點開來,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你真的不來看看外公嗎?】
韓箴蹙眉,指尖顫了顫。
也在頃刻間反應過來,這消息是誰發來的。
他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回應,手機再次振動了一下,又是一條新信息:【小時候外公對你那麼好,他一直把你當自家小孩看待的。現在外公身體越來越差了,也許時日無多,你連讓他看你一眼都不肯嗎?】
不出兩秒,第三條短信發了過來:【這是什麼難事嗎?很難做到嗎?韓箴,你怎麼變得這麼狠心?】
舒苡言專心做著題,卻被他手機叮叮咚咚持續不斷的聲音打斷了思路,她摘下耳機,側過頭問他:“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沒事。”韓箴摸了摸她的腦袋,叫她認真做題,然後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不再理會。
不料這次,對方竟換了號碼再次打過來。
韓箴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一抹不自知的煩躁和厭惡,手指點了點舒苡言的胳膊,柔聲對她說:“我去接個電話。”
舒苡言猜到他一定是有什麼急事,便沒多問,點點頭道:“嗯,你快去。”
韓箴摘下一次性鞋套,出了貓咖大門。他找了個安靜的街角坐下,摁下接聽鍵:“喂?”
“你終於肯接我的電話了。”溫翎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慍怒。
韓箴扶額,忽然覺得疲憊又無奈:“我爸媽已經去看過厲爺爺了,這件事是不是也該過去了?”
“為什麼要過去,怎麼能夠過去?”溫翎忽而激動起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又儘力平複情緒,放緩語氣說道,“韓箴,我真的希望你能來看看外公。外公從小看著你長大,他心裡一直掛念著你,你不能夠……”
“我抽時間去。”韓箴打斷她,耐心已然到達極限,“我說了,我會抽時間去的。彆再給我打電話了,我很忙。”
電話那頭,溫翎怔愣一秒,問道:“為什麼?朋友之間連正常的聯係都不可以嗎?”
“不可以,我女朋友會誤會。”
“……”那邊沒再講話,沉默許久,終於掛斷電話。
聽著電話裡持續不斷的忙音,不知怎的,韓箴莫名心頭一緊,隱隱生出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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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箴不想讓父母擔憂,於是瞞著他們獨自去醫院看望溫翎的外公。
他抱著一束鮮花、拎著果籃去到醫院,在護士站詢問了溫翎外公的病房號,值班護士在電腦上查到住院信息,給他指了指方向:“靠右邊走廊最後一間,vip病房。”
“謝謝。”
韓箴走到相應的病房前,發現病房的門敞開著,應該是在通風透氣。核對了一下房號,是這間病房沒錯。
他往前走了走,踏進病房一步,便看見病床上那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此刻厲宏程正閉著眼倚在床頭,收音機裡咿咿呀呀唱著京劇,他手指微微抬起,跟隨收音機裡美妙的唱腔聲輕輕晃動著,看起來悠然愜意。
韓箴認真觀察一番,老爺子雖處在病中,但是看起來麵色紅潤,精氣神也很足,仿佛不似溫翎說的那麼嚴重。
半晌,他懷著複雜的心情敲了敲門,對著裡麵的人輕聲開口:“厲爺爺,您好。”
老人聽見動靜,忽地睜開眼,盯著門口的人瞅了一陣兒:“你是小箴?”
“是我,厲爺爺。”
老人戴上眼鏡,看清他的模樣後爽朗地笑了笑,招呼他過來:“孩子,彆在那站著了,快過來坐!”
韓箴把手裡的果籃和鮮花放在床頭櫃上,“厲爺爺,我暑假期間每天都在單位實習,事情比較多,抽不開身,所以一直托到今天才來看您,實在抱歉。”
他上下打量老人一眼:“您身體好些了嗎?”
“哎喲,我現在的身體可是大不如前嘍!”厲宏程擺擺手,笑著說,“畢竟都這把歲數了,硬朗不起來了。人呐,還是得服老啊!”
韓箴笑了笑:“您彆這麼說,會好起來的。”
厲宏程點點頭,忽然間想起什麼,深深看了他一眼:“說起來,如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寶貝外孫女啊!”
“小箴,我記得小時候,你和思遠,還有我們家翎翎,感情很深的。”老人笑著問他,“你和翎翎,現在還聯係嗎?”
“感情很深……但那是小時候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韓箴淺歎一聲,如實地說,“從前我和溫翎之間發生過一些事情,導致我們之間有了隔閡,或許永遠也無法消除了,所以現在互不聯係、互不打擾就是最好的狀態。”
“我們都長大了,成年了,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不該時時刻刻捆綁在一起。”
聽他說完,老人搖搖頭,臉垮下來,顯然不太滿意他的回答:“長大了,成年了,也不代表著就要拋棄曾經的朋友。”他略略坐直身體,看著韓箴,“更何況,我們家翎翎從小到大一直喜歡你,她心裡一直有你。”
“小箴,你就不能和翎翎好好談一談,試著相處一下看看?我的外孫女我知道,她心地善良,人也單純,這些年也沒喜歡過彆人,她心裡就你一個。”
老人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韓箴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思考片刻,也不怕得罪人,看著老人輕聲說道:“溫翎,她曾經做過一些不好的事情,傷害過我喜歡的女孩。”
“所以厲爺爺,我和溫翎可以是朋友、是發小,但絕對不可能發展成為那種關係,希望您能理解。”
“況且我本來也不喜歡她,從小到大我們一直都是朋友,從來沒有越界過。”
溫翎打完水回來,在門外停下腳步,靜靜聽著外公和韓箴的對話。
聽見韓箴一言道破那些不堪的往事,她抱緊懷裡的保溫壺,內心惴惴不安,無比恐慌。又因韓箴冰冷無情的話而心生怨恨,內心對他失望至極。
半晌,她抬手擦去眼眶裡即將落下的淚水,撤回腳步,在門外長椅上坐下。
……
韓箴說完,病房裡忽地安靜下來。
聽完韓箴的話,尤其是聽見他說溫翎曾對他喜歡的女孩做過不好的事情,厲宏程臉上的神情變了變,眼中閃過一絲羞愧,又很快掩飾過去:
“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主見,你們的事情,還是你們自己做主吧。”他握住韓箴的手,在他手背輕輕拍了拍,“但外公希望,你和思遠能夠像小時候那樣,偶爾照顧一下翎翎,讓她不要那麼孤獨、難過。”
“她這幾年過得不太好,時常想念你們,又不敢主動和你們聯係。”
說到這裡,厲宏程深深歎了口氣:“和你們鬨成這樣,她心裡也很不好受的。”
韓箴沒再說話,他沉默地在病房裡待了會兒,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便起身禮貌地與老人道彆。
走出病房,韓箴莫名覺得哪裡不太對勁,腳步滯住。
他側過身,視線一偏,看見了坐在門外長椅上的溫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