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箴在四月中旬前往北京,參加留學前的專項培訓班。
時間緊迫,他中途沒再回過南茵。待到五月初,課程結束,便直接從北京出發,搭乘航班飛往多倫多,正式開始自己的留學生涯。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舒苡言每每翻看習題冊上他留下來的筆跡,回想過去八個月的時光,總是恍惚覺得自己經曆了一場夢。夢醒,大家分道揚鑣,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繼續自己想要的人生。
後來的日子裡,韓箴偶爾會發微信來關心她的學習狀況,還會與她分享大學裡的課程,甚至破天荒地向她吐槽異國他鄉難吃的飯菜。
舒苡言暗自感歎,原來長時間的食不對味,真的會逼瘋一個精神狀態良好的正常人。
持續了一段時間的難過和不舍逐漸淡去,她內心漸漸歸於平靜,不再胡思亂想。
剩下一個月的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2014屆高考悄然來臨。
宋思遠參加高考的兩天,全家人集體出動,全程陪同,連舒雲芝這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也跟風穿了回旗袍,說是寓意著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半個月後,高考成績公布,宋思遠考得不錯,甚至超常發揮,高考總分比最後一次摸底考試還要高出二十來分,連班主任都對他連連誇讚,笑稱他是班裡最大的一匹黑馬。
七月中旬,宋思遠收到了濱城工業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一顆心總算安定下來,他拿出手機,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分享出去:【我被濱城工業大學錄取了。】
不久,聊天界麵彈出一條回複:【是嗎。恭喜。】
見對方態度不冷不熱,宋思遠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焦急打出一行字:【戚戚,見一麵吧?我現在就要見到你,我有話對你說。】
這一次,聊天界麵如同一潭死水,對方沒再回複一個字。
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心底橫生。
宋思遠換了件衣服,慌慌張張出門。
再次撥通戚戚的電話,宋思遠聽到的不再是她一貫冷靜自持的嗓音,而是刻意壓低的啜泣聲:“思遠,外婆去世了,我現在在醫院。我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我有點害怕……”
宋思遠趕到醫院時,入目便是冰冷的白色床單,將病床上的老人從頭蒙到腳。
戚戚獨自坐在病床前。她已經停止了哭泣,眼眶依舊泛紅,眼中卻無波瀾,整個人平靜如一潭死水。
宋思遠蹲下身看她,輕聲道:“節哀。”
戚戚沒有任何反應,隻僵硬地扭頭,往外婆的方向看。
空蕩蕩的病房裡隻有他們兩人,連講話都帶著回音。宋思遠環顧四周,“你的家人都不在南茵?”
戚戚點頭:“我爸媽工作太忙,現在還在莫斯科,來不及趕回來。舅舅和小姨都在外地,還在回南茵的路上。”
“思遠,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兩個人認識這麼多年,戚戚第一次在他麵前露出這樣的表情。
脆弱,無助,不堪一擊。
她抬眼看著他:“這些年,我身邊隻有外婆,現在她走了,我覺得我什麼都沒有了。”
“不會的,戚戚。”宋思遠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淚痕,溫柔注視著她,“你還有我。”
……
臥室裡,舒苡言對著一道幾何體發愁許久,實在解不出,隻能去敲宋思遠的房門求助:“哥,我有道題不會做,你快幫我看看!”
在門外等待許久也不見他應聲,舒苡言擰開房門,腦袋朝裡探了探,這才發現宋思遠不在房間。
地毯上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屏幕發出微弱的光。
舒苡言走過去,正準備幫他合上電腦,卻無意間瞥見屏幕上顯示著一封還未寫完的郵件。
「有許多話想對你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索性以郵件的方式告訴你。其實從在附中重新遇見的那天起……」
視線下移,右下角收件人一欄赫然寫著兩個字:戚戚。
短短幾行字,沒頭沒尾,但舒苡言也能勉強拚湊出一條故事線來。
過去一年裡,舒苡言曾一度懷疑宋思遠在瞞著她偷偷談戀愛,隻是找不到證據。
她也曾好奇過,曾經僅與自己有過一麵之緣的戚戚學姐,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可這關乎宋思遠的隱私,她不能私自翻看,更不好深究下去,隻能帶著疑惑退出了宋思遠的房間。
-
八月中旬,宋思遠和戚戚應邀回到附中,參加優秀畢業生演講。
整場演講和答疑下來,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
戚戚從禮堂出來,刺眼的日光直射下來,她下意識伸手去擋,“今年夏天格外熱呢。”
“誰說不是呢。”好友劉蓓蓓挽著她的胳膊附和,忽而思緒一轉,問道,“戚戚,你出國留學的事情都確定好了嗎?你真的要去莫斯科讀書呀?”
戚戚點點頭,雙眼忽地泛酸:“是啊,我爸媽在那邊工作好多年了,我早晚都要過去的。”
劉蓓蓓抱緊她:“嗚嗚嗚,你走的時候我去送你……”
“這麼舍不得我呀?不如把自己打包一下,跟我一起去莫斯科?”戚戚玩笑著,拍了拍她的背。
抬眼,卻看見一道清瘦筆挺的身影。
宋思遠手插口袋,黑沉沉的眸子緊盯著她,眼中的情緒讓她琢磨不透。
看樣子,是專門來找她的。
劉蓓蓓走後。
宋思遠一步步湊近,雙目低垂下來,注視著對麵的女孩:“剛才在禮堂,你為什麼一直躲著我?”
戚戚笑得牽強:“沒有躲著你,隻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麼事情?出國念書的事?”
“嗯。”
“所以呢?這是你深思熟慮過後做出的決定?”
戚戚點頭:“現在留學簽證和暫住證都辦好了,我爸媽都在等著我過去。”
宋思遠又問:“什麼時候走?”
“下個月。”
“還會回來嗎?”
戚戚沉默著,沒說話。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外婆走了,自己在國內已經沒有至親,除了去莫斯科和父母一起生活,她幾乎看不見任何彆的可能。
至於以後還會不會再回來,她不敢確定。
宋思遠等了許久,戚戚始終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故作輕鬆地轉移話題:“你以後若是有機會去莫斯科旅遊,可以雇我當導遊呀,我不找你收費的,還包吃住。”
她好似覺得自己很幽默,宋思遠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他內心很清楚。
有時候,答非所問,就已經是答案。
半晌,他肩膀顫了顫,發出一聲很輕的笑:“我記得你一向怕冷,莫斯科的冬天得有零下四十度吧?” 頓了頓,又說,“那麼冷的天氣,去到那邊注意保暖,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戚戚抬眸,看著他,目光中隱隱透出幾分期待,“宋思遠,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一路順風。”
“沒了?”
宋思遠默然,內心糾結許久,再度開口:“戚戚,其實我想對你說……”
忽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將他的話打斷。
戚戚看了眼屏幕上的來電提示,是她媽媽打來的電話。
強烈的壓迫感湧上心頭,戚戚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臉色逐漸蒼白:“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再見。”
……
宋思遠是在八月末的某天坐上了飛往濱城的航班。
望著舷窗外厚重的雲層,他覺得自己像個孤獨的旅客,獨自奔赴一個未知的目的地。
在飛機落地的那一刻,他慌亂地打開手機,微信界麵隻有兩條未讀信息,都來自家庭群。
一條是舒雲芝發來的:【兒子飛機落地了嗎?去學校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另一條則來自沒心沒肺的舒苡言:【恭喜哥哥開啟人生新篇章/手動比心心!】
讀完信息,他唇角勾了勾,簡單回複了兩句。
即便身處異地,家人的關心依舊如影隨形,這讓他心裡倏然泛起暖意。
盯著某個頭像看了半晌,又平白覺得失落。
自己一直等待著的那個人,始終沒有給他發來一條消息,連一句尋常的關心和問候都沒有。
打車去學校的路上,宋思遠無聊刷起朋友圈,忽然看見那個熟悉的頭像更新了一則動態。
戚戚:「開始新生活了。」
配圖是城市喧鬨的街角。
位置信息顯示在莫斯科。
他笑了笑,關掉朋友圈,退出微信界麵。
內心不知是何滋味。
……
-
舒苡言升了高三,學習比從前更加緊張。
她整日奔波於學校和琴房之間,回到家裡也是悶在房間背書做題,很少有閒下來的時候。
原以為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的過下去,誰知開學第二周,班裡忽然傳出一條小道消息,說是近日班上會空降一名複讀生。
沒多久,李陵生就領著一個女生進班。
原本喧鬨的教室忽地安靜下來,舒苡言不經意地抬頭,卻不料,看見一張熟悉麵孔。
“這不是易瑾之嗎?”阮漫璃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胳膊,低聲說,“所以,她是高考失利了才回來複讀的?”
一些不好的回憶再次湧上心頭,一年前被易瑾之故意絆倒、挖苦諷刺的畫麵浮現在腦海裡,曆曆在目。
半晌,舒苡言收回目光,淡淡回了句:“大概是吧。”
講台上,易瑾之簡單做完自我介紹,目光一偏,看見台下的舒苡言,臉上晃過一絲怪異的表情,叫人琢磨不透。
舒苡言原以為易瑾之的出現隻是個小插曲,便沒太放在心上。
誰知安穩的生活沒過兩個月,麻煩便主動找上門。
十月份,阮漫璃去北京參加集訓,為即將到來的舞蹈學院的藝考做準備。阮漫璃走後,一向和她形影不離的舒苡言忽然落了單,就這樣被易瑾之盯上。
那段時間,易瑾之總是喜歡找她的麻煩,有意無意的,明麵上,背地裡,防不勝防。
某日放學,易瑾之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幾個小跟班,將舒苡言圍堵在小巷裡,攔住她的去路。
易瑾之眼眸微抬,看著她。
“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