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擦了劍身上妖獸留下的血,腦子裡浮現起那位雲師叔從營帳中款款走出的婀娜身影——那位被她綁著帶進營帳的師兄雲巍,一直到黑燈瞎火以後都不曾再出現。
容非青被人冷不丁推了一下,瞌睡一下子沒了。
林陌扔掉臟了的帕子,問她:“我下午瞧見那位雲巍師兄被雲師叔拽進了營帳。”
他改了措辭,沒敢說綁。
容非青哈欠連天,早見怪不怪,甚至羨慕雲巍能有個修為高的戀愛腦師父扶貧自己。
“你也想有雲巍師弟的福氣?”
福氣?林陌不敢苟同。
“但他看著不像是自願的啊……”
容非青似笑非笑嗦了眼傻到冒煙的林陌。
“你沒看到雲巍在他師父麵前斬殺妖獸,特意秀的劍招?還是沒看到雲師叔替人擋罪罰,雲巍發狠要斬結界?”
林陌懵了,他沒想到這層。
搞了半天人家是雙向奔赴,捆綁不過是道侶間的特殊情/趣?
林陌仍覺得這事處處透著詭異,他急需證明,自己到了合歡宗不會受到師父的特殊照顧。
“那你和你師父呢?”
容非青瞪大了眼睛,回憶起林陌先前問她的種種奇怪問題,還有臉上欲言又止的尷尬。
她一把揪住了林陌的耳朵站起來,他吃痛跟著起身,他身量高大,即便彎著腰遷就容非青,也襯得她十分嬌小。
“我師父,不僅手把手教我練功,還許我在他的洞府自由出入……”
她故意將聲音壓低,林陌那張和白皙沒有一點關係的臉,肉眼可見的白了三分。
容非青在林陌肉肉的耳垂上捏揉了幾下,踮起腳湊在他耳邊悄悄說:“像這樣親密的事。”
林陌的臉色更白了。
“師父才不屑跟我做呢!”
“想什麼呢!合歡宗可不興內銷!”
林陌揉揉耳朵,容非青香噴噴熱乎乎的氣息嗬上來,讓他渾身都繃緊了。
合歡宗的女修都這麼會撩嗎?
林陌與容非青是多年好友,從沒見過她勾魂攝魄的一麵,有些不大習慣,拉開了些和她之間的距離。
容非青又恢複成平日和他大大咧咧稱兄道弟的樣子:“合歡功法未大成之時,相同功法的人雙修散功,可是會降收益的——除非高階的同門願意犧牲自己去扶貧,就像小師叔對雲巍師弟那樣。”
他以為的強取豪奪,實際是純愛戲碼?
合歡宗的成分還挺複雜……
……
歸嶽道尊讓宋雅交予雲嵐的符籙一經她注入靈力,符文便如星芒飛馳夜空,在營帳內忽明忽暗,又墜落在地消失不見。
等雲嵐再低頭看符籙時,消失的符文被一幅凡人向來喜愛的畫作《吳王戮鬼圖》取代。
雲巍也湊過來看,他曾在竟遙鎮見過凡人房門外貼著此畫,卻不知這畫的來曆。
雲嵐便為他緩緩道來。
凡人總將《吳王戮鬼圖》貼在大門上,用來鎮宅驅邪。雲嵐的母親也曾將畫貼在大門上辟邪。
她小時候覺得畫中的吳王凶神惡煞,青麵獠牙,比那些被屠的猥瑣小鬼還要嚇人。
但母親告訴她,傳說萬年前,還不分人間和冥界,日升日落便是人鬼邊界。日落前,外麵的是人,日落後,外麵活動的便是鬼。
一天,老吳王的王後因生吳王難產,撒手人寰,她執念愛意難消,化作了一縷癡魂,隻能在日落後出沒。
化作癡魂的王後每每十五的夜晚,便在老吳王的窗外訴說自己同丈夫和幼子陰陽兩隔之苦。
老吳王痛失愛妻,為了一家團聚,召集能人方士想方設法,打破人和鬼以日出日落而劃定的邊界。
老吳王重徭役輕民生,聽信了一個方士的話,奴役了十萬子民,耗時二十年,終將分割日落日升的岱山挖平,而一馬平川的岱山,埋著十萬具骸骨。
老吳王並不愧疚,他鼓吹岱山倒了,人鬼不再受日出日落的畫界,那些死去的人,終會在岱山倒下後,像王後的癡魂一樣,重新回到家人身邊。
自此,天翻地覆,人鬼混居。
王後的癡魂終於能在白日活動,她揣著滿滿愛意去尋她記憶裡的丈夫吳王。
卻見她心愛的丈夫,已是白發蒼蒼的耄耋老人,他在床上,能動的隻有一張嘴,雙目失焦,已然瞎了。
相見,成了笑話。
那十萬枉死的勞工,像被畫師揉碎了扔掉的廢稿,輕飄飄落在地上,發不出重響。
老吳王不知是裝傻,還是真糊塗。
能化作鬼魂的,都是死前執念深重之人,那十萬個累死枉死的勞工,全化作了冤魂厲鬼,岱山倒下之後,他們迸發的怨念和惡意,淹沒了整個人間,一時間萬鬼齊哭,天翻地覆。
老吳王和癡魂王後,死在了十萬厲鬼的滔天怨氣之中,而那些厲鬼大仇得報後,惡意卻未曾消弭,他們離開王宮後,四散著繼續為禍人間,昔日青山綠水改作血海煉獄。
老吳王夫婦的兒子,繼承了吳王之位後,便四處收拾父親留下的爛攤子,不論那十萬勞工生前有多可憐,吳王都舉起手中戰斧,將其屠戮殆儘。
這便是吳王戮鬼的故事。
鬼怪殺之不儘,年輕的吳王又挖出骸骨,以累累白骨重塑分割陰陽的岱山,自此,才以岱山為界,分出了人間和冥界。
凡人敬鬼神,便家家戶戶都將《吳王戮鬼圖》貼在門上,作鎮宅驅邪之用。
隻是萬年歲月,分割陰陽的岱山,就成了實地難尋的傳說之境。
雲嵐將《吳王戮鬼圖》的來曆儘數說與了雲巍,本以為雲巍會如上次她講述祁遙和南盈的故事那般,隔三差五的插上幾句自己的見解,能給雲嵐一些思路,讓她能揣摩出歸嶽道尊給自己看這幅畫的深意。
可這次他卻一直緘默不語,正當雲嵐想豁出去,夜半去尋歸嶽道尊問問時。
雲巍卻捂著腦袋說:“我一看這圖,就頭疼難忍。”
雲嵐以為他又在吃奇奇怪怪的醋,便試圖將符籙從雲巍手裡拽走。
他卻緊緊拽著不撒手,沒頭沒腦地說:
“西勤州,會不會就是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