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老爹(1 / 1)

小鬼跟著閻王上過幾次九十九重天,一眼便認出仙官的穿著不同於普通仙人。

他舉著流星錘,大手一揮,對著堆積如山的打工仙們道:“今日跳河業務暫停,明日再辦理,諸位速速離開。”

打工仙們伸長脖子,探出頭來,想要討價還價一番,卻見那碩大的流星錘往下簌簌掉著火星子,於是又縮回頭去,不情不願地罵罵咧咧散開了。

玹琻見一個個耷拉著眼皮、了無生氣的打工仙,若有所思:“仙界淪落到需要跳河的打工仙怎忽地如此多了……”

無了河此時已經平靜如鏡,但幽深的黑色河水到底透出幾分寒意。

回頭卻見自家父仙大人已經和福祥、行昌熱火朝天地商量起對策來,但討論的並不是如何救,而是到底救不救。

行昌仙君早就對鳳極十分不滿:“依本君看,算了吧,他那身子骨下去了,即使沒摔死,凡間的飯菜也會將他活活齁死。”

福祥星君道:“此話差矣,他也可能直接不吃,活活餓死。”

老財神點點頭:“餓不死也可能被欺負死。”

玹琻:“……”

他掃了一眼掩不住興奮眼神的三人,緩緩道:“若是天帝死了,那麼誰來當天帝?”

三人眼底的興奮瞬間變成難以名狀的尷尬。

老財神沉吟片刻:“玹琻,我的兒,還是速速去凡間將鳳極找回來吧。”

*

祝繡落到凡間之時,正是傍晚時分。

當年秦三娘被迫害至死,但聽聞她偷偷養過一個女童,女童長大後再養新的女童,如此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總算是將她的手藝傳承了下來,算起來如今應該已經傳到第四十七代繡女。

前麵幾代繡女頗受秦三娘的影響,都不願意成親,為避免迫害,隱居起來做了一輩子的繡藝,但慢慢的,繡女還是沒能對抗過世俗,於是後麵那些代的繡女大多成親生子了。

祝繡本算到了第四十七代繡女的方位,隻是無了河的漩渦實在太猛烈,將她卷得暈頭轉向,掉落在凡間之時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在漩渦裡被卷得顛三倒四之時,祝繡可算知道為什麼自無了河跳下來的打工仙大多粉身碎骨了,他們散去修為之痛楚還沒有消失,元氣大損,自然是承受不了漩渦的折騰,這大概便是想要脫胎換骨,就是要去鬼門關走一趟,人成仙如此,仙變人也是如此。

和祝繡前後腳落下來的打工仙們,有兩位男仙摔在了她前方,這兩位手牽手,都已經掉在凡間了,卻還是不肯鬆開,祝繡迷迷糊糊還在暈頭轉向、吐得昏天黑地之際,見著其中一位男仙狠狠給了另一位一個大耳刮子,隨即硬是拖著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路見不平本應拔刀相助,隻是,“嘔——”祝繡實在有心無力。

等祝繡吐完,終於耳清目明些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才發現還有一位打工仙掉落在她後方。

他口吐黑水,麵色蒼白,衣衫破碎,血跡斑斑,想來是撐不住了。

祝繡拿出懷裡的金元寶,這小小的元寶卻因為有玹琻的五成法力而成了保命神器,她若是沒有這元寶金光護體,隻怕早摔得粉身碎骨,哪裡還能保存法力順順當當落在凡間呢。

祝繡提氣運功,將元寶上的一絲真氣渡到那打工仙的體內,雖然元寶不能救命,但至少可以延緩痛苦,讓靈魂稍得安歇。

打工仙的靈魂纏繞著元寶的真氣緩緩自其身體遊離而開,原本因死相淒慘而變黑的靈魂慢慢化成透明的煙霧,周圍淒厲的烏鴉叫聲逐漸消失,陰森可怖的氣氛變得安詳平靜起來。

祝繡收回元寶,雙手合十,祈禱片刻之後,轉身朝著有人煙之處走去。

隻是還未走出幾步,方才打工仙斷氣的後方樹林突然便躥出了一個極瘦小的人影:“仙姑留步!仙姑——”

那小人兒連滾帶爬地倒在祝繡腳下,死死拽住她的裙邊,不肯鬆手。

看起來是個清秀的小姑娘,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頭發很臟,發髻鬆垮,偏生那一雙眼睛極為明亮,宛如含著晶瑩水珠的小鹿,清澈靈動。

小姑娘眼裡有畏縮的涼意,明明怕生人,卻還是大著膽子拉住她,脆生生地叫她仙姑。

祝繡笑眯眯的:“小姑娘是迷路了麼?”

小姑娘搖搖頭,急急道:“求仙姑救救我的娘親……”

祝繡撓了撓頭:“彆急彆急,慢慢說,我若是能救,定然是會幫忙的。”

小姑娘道:“我娘親是這裡的繡女,她……”

小姑娘穿著簡樸的衣裳,雖然破舊卻洗得乾乾淨淨,衣角處還細心地繡著幾朵小花,這繡工倒是極為出色的,祝繡隻消一眼便知道她沒說假話,她的娘親一定是繡女,而且應當是一位很出色的繡女。

仔仔細細聽了一遍,祝繡將小姑娘七零八碎的表述拚起來,這才知道發生了何事。

這小姑娘名喚安曉嫋,她的娘親是前麵鬆湖縣的繡女,極擅長繡花鳥魚獸,靠著賣繡品給安曉嫋那科考多次都沒中的落榜爹捐了個小官兒,原以為自此便有好日子過了,隻是這混賬爹當了芝麻大小的官兒,運氣卻好,遇上皇帝微服私訪在禦前得了臉,當了鬆湖縣的縣令,自此官運亨通,成為地方有頭有臉的官老爺,但他卻開始擺起譜子來,他嫌棄安曉嫋的娘做繡品是低賤的活計,納了好幾房妾室,還要將自己的白月光表姐帶回府中做正室。

祝繡雖然已經升仙許多年,但還是記得凡間的規矩:“男子已有正室,怎麼還能再娶正室?”

安曉嫋淚水漣漣,好不淒慘:“是貶妻為妾,讓我娘騰位置。”

祝繡暗罵一聲禽獸不如,卻也無計可施:“曉嫋姑娘,我……管不了家務事,這……”

若說給那混賬爹施法叫他不要貶妻為妾,理論上行得通,可是神仙不該管家務事,隻怕法力維持不了多久。

安曉嫋連忙磕了幾個頭,道:“不,不是家務事,我娘在新人入府之際就已經……就已經上吊自儘了。”

祝繡愣住,瞧著哭得幾乎氣絕的小姑娘心疼極了:“那……我能做些什麼?”

安曉嫋道:“我娘魂魄不安,實在淒苦,還請仙姑相助。”

祝繡這才明白,這小姑娘是見她施法給那打工仙渡了魂魄,去了痛苦,因此才來求她的。

想來為這小姑娘的娘親渡魂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消施一次靜心術便可。

祝繡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安曉嫋為祝繡引路,進了縣令府,祝繡嘖嘖稱奇,這縣令府從外麵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府內亭台樓閣錯落有致,亭台玲瓏剔透,樓閣簷角飛揚,儘顯華麗,這小縣令當真是會享受。

隻是走著走著,步入逐漸荒涼的小徑,枯萎的雜草和頹敗的樹木展現出一片破敗的景象,安曉嫋帶著祝繡走到一個小院子前。

那小院子的門被幾塊木板釘死了,枯萎的藤蔓纏繞在上麵,應該是釘死許久了。

安曉嫋很不好意思地回頭,指了指門旁邊的狗洞:“我平日是從這裡進去的。”

祝繡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沒事,今天咱們從門進去。”

她輕輕掐了個訣,欲打開那木門,隻是法力作用到門上,卻忽地反彈了回來,像是觸碰到了某種無形的屏障,祝繡不禁吃了一驚。

她這才拿正眼仔仔細細地瞧向那門,一道符紙竟然緩緩浮現在被釘死的木門之上。

那符紙散發著紅色的光,在暮色中跳躍著,猶如一團燃燒的火焰,卻並沒有火焰的陽剛和熱烈,而是顯出陰柔的詭異,讓人不寒而栗。

祝繡正要再掐訣,安曉嫋卻按住了她的手:“仙姑不可。”

安曉嫋朝著四周張望,壓低聲音:“仙姑,若是鬨出太大動靜,被我爹發現了,我害怕……”

祝繡想,要破開符咒,肯定是要毀掉這木門的,隻是瞧這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模樣,她的娘親經曆又如此淒慘,想必她也日子艱難,自然是不能惹麻煩的。

於是她給安曉嫋一個安撫的眼神,動作麻利地鑽進狗洞。

安曉嫋也跟著從狗洞鑽進院子裡。

祝繡站定,眼前的景象讓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院子裡雜草叢生,枯黃的草葉在微風中搖曳,地麵上鋪滿了厚厚的落葉,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聲響,看上去一片枯敗。

然而整個院子卻掛滿了鮮豔的紅色紙燈籠,看起來是剛做的,極新,紅得刺眼。這些燈籠靜靜地懸掛在院子的各個角落,有的掛在扭曲的樹枝上,隨著微風輕輕搖曳,仿佛有生命一般;有的低垂在破舊的屋簷下,投下斑駁的光影,使得原本陰暗的角落更顯得詭異;還有的穿插在枯草叢中,隨風搖曳,仿佛是在為這片荒涼之地唱著詭異的挽歌。

祝繡回頭去找那小姑娘,卻見安曉嫋垂下頭默默退至角落,再抬眼看祝繡的時候,眼裡卻滿是愧疚,但隨著那木門吱呀一聲響,那些愧疚倏爾變成了害怕。

緊接著,一個男人帶著道士打扮的人進了院內,瞧著祝繡,大笑起來:“好!竟然是個有法術的神仙,用來做鎮|魂的小鬼真是太合適不過了。”

話音未落,那些紅燈籠紛紛從樹枝、屋簷和草叢中掙脫出來,飄然升起,迅速將祝繡團團圍住。紅燈籠的紙麵在夜風中沙沙作響,宛如低沉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