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碧波殿以後,祝繡顧不得去安慰玹琻,一頭紮進了廚房,許久未沾葷腥,不爭氣的口水已經順著嘴角流下。
祝繡給雞拔毛的時候想,等她做好了仙靈百草雞,端到玹琻麵前,他自然是要吃的。畢竟這些天他們要麼吃大白饅頭,要麼從廢墟裡掏些食材,再要麼便是祝繡徒手畫大餅,讓玹琻望梅止渴、看餅充饑,
但與此同時,他們還要餓著肚子把碧波宮塌掉的全部宮殿共計七座一一修複,實在是生活不易,仙女歎氣。
在仙界,功德和仙金本是可以互換的。隻是祝繡未曾有過拯救蒼生之類的大功德,也沒有什麼樂善布施的小功德,她能從第一重天爬到如今的第三十九重天,全靠雲繡花燈的手藝賺取仙金,換來足夠上升的功德、容身的仙宮以及日常的吃穿。
自碧波宮塌掉,原本做好的花燈以及做花燈的繡線全都壓在宮殿的廢墟下麵,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祝繡自是沒法子繡燈賺仙金了。
而玹琻身負打工役,法力雖在,但功德卻被凍結不可使用,因此也換不到仙金。
打工仙的衣食住行一切俱要仰仗其東家,可祝繡本沒有功德,如今也沒有仙金,真是一窮二白。
祝繡手腳麻利,一道拿手好菜仙靈百草雞便赫然出現在盤中,雞身金黃如琥珀,肉質鮮嫩如凝脂,草藥的香氣與雞肉的鮮美完美融合,色澤誘人,香氣四溢。
祝繡將雞端到玹琻門口,卻不急著敲門,而是自顧自地坐下,開始認真地“分雞”。
今日先吃兩個雞腿,我一個,玹琻一個。
明日吃這雞翅,我一個,玹琻一個。
後日再啃這雞腳,我一個,玹琻一個。
大後天這雞身,我一個,玹琻……啃雞架。
大大後天這雞頭,我一個,玹琻……吃大白饅頭。
祝繡念念有詞,隔著門一副客客氣氣、有商有量的模樣:“玹琻仙君,你說說話啊,同不同意這麼分……好,不說話那就是……同意了。”
“我也不虧待你,畢竟你給我的宮殿抹了那麼多泥,這雞屁股自然是留給你的,我聽說雞屁股最利於治療麵色蒼白、乏力等症狀,我觀你方才在隱霧山麵色發白,確實該補補。”
“還有這雞脖子,你看它一截兒一截兒的,這就比較好分了……”
砰——
還未說完,祝繡被一陣陰風卷倒在地,玹琻立於門口,那盤仙靈百草雞瞬間已到了他手上。
玹琻麵色不善,托著裝雞的盤子,咬牙切齒:“祝繡,我有個好法子,不如咱們把這雞複活,讓它下雞蛋,每天下兩個,你一個,我一個,如何?”
祝繡把玹琻氣得發青的臉色當作空氣,竟然拍拍手道:“妙極!依我看,複活之後,我們再找另外一隻雞,讓它們在我碧波宮繁衍子嗣,綿延不絕,每天生兩隻雞,你一隻,我一隻,如何?”
玹琻直接破防:“放肆!祝繡你簡直是放肆,我明明在諷刺你,你竟然反過來噎我!”
說著,他掰下一個大雞腿,惡狠狠地一口塞進嘴巴裡麵:“你還對我說妙極,存心氣我呢!”
祝繡也破防了,爬起來雙手叉腰:“玹琻,是多金大仙氣的你,你諷刺我做甚,我沒跟你算賬就不錯了!”
玹琻又掰下另一邊的雞腿,往嘴裡送,一邊嚼嚼嚼,一邊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來。
祝繡還要開口,卻見玹琻嚼著嚼著,竟然身形不穩,順著門滑了下去。
“欸——欸,你怎麼了?吵不贏我氣暈了?玹琻?”祝繡連忙一步跳過去。
玹琻直接倒在了地上:“我肚子疼,疼死了……”
但祝繡的雙手極為誠實,沒有去扶玹琻,而是一伸手先行把他手裡裝雞的盤子接了過來。
玹琻虛弱地拿起一根手指頭指向祝繡:“好好好,我的死活竟然不如一隻雞,我乃堂堂財神少君!我統管財神大殿!我統管人仙財願!我統管世間財運!我統管……”
還未說完,騰出手來的祝繡已經把玹琻拖到了他的石頭床上。
興許是病痛之時更矯情更脆弱,玹琻一碰到石頭床的冰冷,便被勾起了不好的回憶:“祝繡,你個騙子,高等瑤光寶殿變成了泥糊的石頭殿,這泥還是我自己糊上去的,鎏金鵝毛床變成了石頭洞,這洞也是我自己鑿出來的。”
“祝繡,你個黑心腸,我堂堂財神少君,吃的比豬狗不如,前幾天還讓我吃了從一堆破石頭下麵翻出來的窩窩頭,我就說有點發綠估計是壞了,你非說是加了綠茶粉,生逼著我吃了。”
“祝繡,我與你不共戴天,你詐騙我,你竟敢詐騙本君!”
祝繡看他豆大的汗珠滑落,皺著眉頭喊疼不像是裝的,一時既心虛又擔心:“好好好,是我錯了,玹琻仙君你可要撐住,我立刻去給你找仙醫。”
玹琻一把拉住祝繡的手,不讓她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說幾句話。”
祝繡內疚極了:“彆說這麼不吉利的話,你想說什麼我都聽著。”
玹琻聲音虛弱:“若有來世,我希望能吃好喝好,再也不做打工仙,就算是做了,也要遇到個事事依著我、順著我、哄著我的好東家。”
祝繡握緊他的手:“嗚嗚嗚,若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事事依著你、順著你、哄著你,當個好東家。”
財神少君因為缺衣少食,活生生在她這碧波宮又氣又餓沒了命,祝繡覺著自己這條小命估計也是保不住了,越想越傷心,嚎啕大哭起來。
“好了,彆哭了,記住你的承諾就行。”玹琻語氣淡定,一個鯉魚打挺便翻了起來,哪有半分病痛之相。
祝繡眼淚都沒擦乾淨,又驚又氣:“你竟然利用一個仙女的善心,你簡直……”
玹琻吐槽:“祝繡,你這麼摳,死人都能被你摳搜活了。”
不過他又看向那盤雞,稍微正色些:“我方才吃下那雞腿,腹痛是真的,隻是我法力高強,壓了下去。”
祝繡不解:“你是說這雞有問題?有毒?”
玹琻點點頭。
祝繡一拍大腿:“不好!那些領了雞的打工仙是不是也會中毒,可他們的法力遠不及你。”
玹琻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走,去第一重天。”
一路上,驢車顛簸,玹琻卻沒有再嫌棄,而是拿出一遝仙卷遞給祝繡:“你看看。”
祝繡接過,那是財神殿的仙願檔案。
祝繡問玹琻:“你自隱霧山回來一個人躲進寢殿,怎麼叫都不出來,難道不是在暗自神傷,而是在看這些東西?”
玹琻:“哼,傷心是最沒用的東西,本君自是在施法向財神殿傳消息,問清今日隱霧山那幾個狂徒的底細。”
祝繡細細翻看仙願檔案,前麵都沒有什麼異常,但翻到止風的檔案時,她的神情出現微妙變化。
她有些吃驚:“那位想出‘雞雞相護’的止風仙人,自升仙以來連續八十八年都向財神殿許財願,卻依然湊不夠能離開第一重天的仙金,但為何在第八十九年的時候突然不再許願,且在第九十年的時候突然有了巨額仙金,卻自此一直留在了第一重天呢。”
玹琻回答:“他不勤於積攢功德,也無一技之長賺取仙金,如此好吃懶做、隻會空想做夢的家夥自然是隻能一直留在第一重天,我財神殿也當然不會為這樣的仙實現財願。”
祝繡皺了皺眉,沉默起來,玹琻說的看似有道理,但其實也不是那麼有道理。
玹琻未察覺到祝繡的異樣,隻當她是沒有反應過來,便道:“你再重新翻一翻前麵那幾個仙的檔案。”
祝繡再度翻閱,終於找到了同樣的異常之處。
今日想出“雞嘴猴腮”的仙人叫水鳴,他自被財神殿打出來以後再未向財神殿許願,卻和止風一樣在兩年後擁有了巨額仙金,並留在了第一重天。
那位說出“雞假虎威”的仙人叫若寂,在護法仙官的選拔中因為與天帝的名諱有一字同音,連續百年落選,一蹶不振卻在最後一次落選的兩年之後,突然擁有巨額仙金並自此拒絕往上升,也留在了第一重天。
玹琻緩緩道:“加上那裝神弄鬼的多金大仙,按照他們留在第一重天的時間自短到長排列,止風的風、若寂的寂、水鳴的鳴、多金的金,連起來是‘風寂鳴金’。”
祝繡反應極快,脫口而出:“是鳳極命儘!鳳極,那是天帝的名字!”
但她說完卻又後悔了:“興許隻是巧合,不該如此過度解讀。”
玹琻搖頭:“不,這不可能是巧合,天帝本就十分忌諱與其他仙人重名,便是同音都是不許的,再說了他們都是受挫後兩年突然有了巨額仙金,也都是原本一心期盼離開第一重天,可如今卻永遠留了下來,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祝繡問:“那你覺得應當如何處置他們?”
玹琻回答:“現時還不知道這背後是否有更多的陰謀,但光是詛咒天帝這一條,按照規矩,該挫骨揚灰。”
祝繡再度沉默,玹琻卻看出來她的沉默原來不是因為沒反應過來,而是根本不讚同他的說法。
玹琻開口便問:“祝繡,你覺得本君說的不對?”
祝繡盯著他,道:“玹琻,你太傲慢了。”
玹琻一愣:“什麼?”
祝繡又道:“從你說止風好吃懶做不配實現財願開始,就很傲慢。第一重天的打工仙剛剛升仙,對他們來說積攢功德、賺取仙金是比登天還要難的。
方才你又說天帝忌諱同名,可護法仙官選拔的規矩便是強者勝出,那是許多有武力天賦的仙人飛黃騰達的唯一通道,那若寂因一字同音落選,這實在不公平,但你言語間卻覺得理所當然。
還有,你說他們該被挫骨揚灰,可這是不是巧合還未查清,再者說來,天帝毀人前程這筆帳又該如何算?”
玹琻想要解釋:“我……”
祝繡直視玹琻:“你是仙官,心心念念、口口聲聲總繞不過規矩二字,可玹琻,你也該想想,這些規矩,受益的皆是第九十九重天,受罪的全是第一重天。”
玹琻眼底露出複雜的情緒,沉默良久,終究是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