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西杳的心情從未這麼好過。
可能是因為今天豔陽高照,可能因為他剪了個新頭發,可能因為他獲得了一隻捏捏尾巴就會豎起耳朵的兔子玩偶,也可能是因為……
“看路。”邢恕從旁邊捉住他的胳膊。
葉西杳停下蹦躂,端正姿態,唇紅齒白地一笑:“我摔不了。”
彆看他左一跳又一跳,心裡有數得很。
邢恕腦子裡冒出那晚葉西杳在小區門口的平地摔,輕哼一聲:“難說。”
本是一句略帶嘲諷的話,但葉西杳聽了不僅不氣,反而歡喜。
隻有朋友之間才會相互打趣呢。
更何況,邢恕不僅僅是在調侃他,邢恕還用手扶著他,說明是真的擔心他摔。這是善意。
多好的人啊!
葉西杳捏捏兔子尾巴,心情和兔子耳朵一樣豎了起來。
他們一路走回去,沒開車,到公司的時候竟然已經是下午三點。
葉西杳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乾了件荒唐的事——上班第一天的午休就遲到了整整一個小時!
雖然邢恕哄他說陪領導吃飯算加班,但他自己清楚得很。
哪裡是加班,分明就是領導陪他玩。
葉西杳慚愧,於是一出電梯就抱著他的小兔子和邢恕揮手:“邢總,我去找喬哥問問下午的工作安排。”
說完跑得飛快,活蹦亂跳的一道背影咻的一下就消失在拐角。
邢恕沒有叫住他。
兀自回了辦公室,門剛一關嚴,手機就響起。
要不是邢恕確定駱以極不敢,他都快以為安全局在他身上安了監控。電話打來得太及時。
“怎麼樣?”駱以極開門見山,“近距離和目標交鋒,情況如何?”
所謂交鋒,指的是中午主動帶葉西杳去修理頭發,完事又請人吃午飯,臨了還送人家一隻兔子。
聽上去這個交手有點不正經。
但對於他們這次的潛伏任務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不動聲色地與惡魔建立起友好的關係,有利於今後長期對目標進行深入觀察。
邢恕慢騰騰走到辦公桌前,直接坐了上去,桌麵清理大師長腿一掃,亂七八糟的文件和筆就散了一地。他神態悠閒,回了句:“他的反應有問題。”
駱以極的聲音有些不淡定:“什麼問題?”
“他對我的接近沒有任何警惕意識,麵對一些不合理的熱情也完全不起疑心。我帶他去哪兒,請他吃什麼,給他什麼禮物,他照單全收——甚至沒有檢查過那隻兔子裡有沒有攝像頭。”邢恕總結,“我不認為他這麼單純,所以,他大概是在刻意迎合我的示好。”
駱以極卻比較關心另一個問題:“你往那兔子裡安了攝像頭?”
邢恕:“考慮過,但還是算了。”
“那就好,惡魔狡猾機詐,一定不能用這種會留下證據的東西。”駱以極鬆了一口氣,又說,“可是他為什麼要迎合你的示好?按理說你們算是剛認識半天,你又是他的頂頭上司,他如果想要假扮人類,不應該表現出誠惶誠恐嗎?難道……他發現你的身份了?”
“不好說。”邢恕覺得自己沒能看透葉西杳。
上午的時候,邢恕雖然沒有找過葉西杳,但他有意無意地觀察了幾次。他發現,葉西杳和部門的其他同事幾乎完全沒有交流。
中途隻有一次,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弄不明白,於是找了喬林川。但聊了沒兩句,他又兀自躲到角落去了。
邢恕了解喬林川這個人,大學的時候喬林川就是個社交積極分子,熱衷於集體活動,擅長照顧弱勢群體,樂於助人到有點冤大頭的地步。
所以隻要不是葉西杳主動抗拒,喬林川肯定不可能讓一個新人處於落單的位置。
可每次邢恕假意出來拿文件,都看到葉西杳在同一個地方安安靜靜看資料。身邊沒有前輩帶他做事,也沒有人來和他聊聊天緩解他第一天上班的緊張。
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邢恕更是目睹了葉西杳悄無聲息落到人群最後的一幕。
他孤零零的背影給人的感覺內斂沉默,孤僻到不合群。
看起來,葉西杳是在有意避開人群。
可奇怪的是,到了邢恕麵前,葉西杳就忽然變了個模樣。
那樣活蹦亂跳,開朗愛笑。
毫無疑問,葉西杳在他人麵前的形象,和在邢恕麵前的形象是不同的。
這種區彆對待必然有他這麼做的理由。
“我們首先排除惡魔單純想要和你交朋友的可能。”駱以極幫他分析了一下,道,“如果你確定自己沒有暴露驅魔師的身份,那麼就隻剩下最後一個可能——”
邢恕猜到他想說什麼。
果然,駱以極給出了他想的那個答案:“惡魔大概把你當作了下一個吞食目標,所以他其實是在故意接近你。”
一個為了抹殺惡魔於是主動示好。
一個為了吞食靈魂於是故意迎合。
雙向奔赴了屬於是。
邢恕莫名其妙地說了句:“也許他就是個比較笨的惡魔。”
“邢恕,萬萬不可輕敵。”駱以極嚴肅起來,直接幫他否定了這個可能,“彆的不說,我就問你,一個能在人類社會生活22年不被你我發現的家夥,他能是什麼簡單角色?”
邢恕接受這個說法。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剛才那句話——比較笨的惡魔?會說這種話的,隻有初出茅廬一無所知的菜鳥驅魔師。
邢恕見過太多魔物,他也太清楚,惡魔是如何凶殘可怕的一種存在。
“他如果已經把你當做目標,你的處境就危險了。”駱以極考慮了一下,還是說,“趁現在他對你印象還不深,你找個借口‘離職’。我們重新做計劃,或者,換一個人接手這個任務。”
邢恕還沒來得及對駱以極的這個提議發表任何看法,忽然聽見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他立刻掛了電話關了機,從容地問了句:“誰。”
事實上他已經知道門外的人是葉西杳。
“是我,邢總。”果然傳來了葉西杳的聲音。
他問邢恕,“你在忙嗎?”
邢恕當然在忙。
忙著討論怎麼殺掉葉西杳。
邢恕走過去,打開了門,看到葉西杳手裡捧著塊蛋糕:“什麼事?”
“給你吃!”葉西杳把蛋糕遞過來,望著他笑,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喬哥他們給我買的,他們說中午沒能聚餐,所以補給我一塊蛋糕。”
這塊蛋糕很大,幾個人切分後都還剩一半,葉西杳就主動提出想給邢恕也分一塊。
喬林川當時露出的表情,簡直一言難儘。
他問葉西杳是不是今早被邢恕嚇到了,所以想去送蛋糕緩和一下僵硬的關係,還安撫他:“不用特地討好那家夥,咱們大老板是個講理的,要是邢恕以後欺負你,你就跟我說,我跟老板告狀。”
葉西杳趕緊說:“可是我覺得邢總人超級好。”
“啊?啊!”
喬林川猛掐自己人中三秒,最終沒來得及阻止葉西杳抱著蛋糕來找邢恕。
看著葉西杳獻寶似的端到麵前的蛋糕,邢恕一句“我討厭甜食”愣是沒說出口,反倒說:“謝謝。”
算了。
一切都是為任務罷了。
“那邢總,我不打擾你了。”葉西杳送完蛋糕就走了,不難看出他心情很好的樣子。
邢恕看著他離開,片刻後,放下蛋糕,拿出手機。
他給駱以極發了最後一條消息:【不換,這個任務是我的。】
這個惡魔,也隻能由他親自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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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的事兒賴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你給忘了,可能是我最近忙昏頭了,注意力不集中!怪我怪我。”
喬林川在給葉西杳道歉,又說,“周五晚上咱們正兒八經的聚一聚!”
葉西杳其實並不介意中午的事,畢竟,像邢恕那樣專門能把他逮到的情況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人都像喬林川等人一樣,少一不留神,就會忘記葉西杳的存在。
他甚至懷疑,周五的聚餐,大家還是會忘掉。
但葉西杳先答應了下來。
賭一把,萬一他們記住了呢?
下午的工作比上午看資料就要有意思一點,葉西杳被分配到了一個快要上市的電子產品,喬林川讓他體驗評測一番。
葉西杳做事細心,記性又好,不僅對所有產品資料爛熟於心,還順便分析了競品功能,快速拆解受眾喜好,等做完這些以後,他還可以轉變心態,完全把自己當作了產品真正的用戶在體驗,給出的反饋建議也確實一針見血。
喬林川看完之後連連豎起大拇指,說:“怪不得你能跳過麵試環節直接被招進來,原來真的有點本事啊!這麼快就搞定了。”
葉西杳衝他笑了笑,沒解釋自己效率高的原因。
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還有絕對專注的注意力,任何時候,隻要他想,他就可以把一件事做到極致。
但這也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能力。
葉西杳知道,他比人類厲害,是因為他不是人類。
所以被誇獎的時候,比起洋洋得意,他可能更多的是擔心被人發現自己的這份特彆。
喬林川忽然說:“那既然你已經完事兒了,乾脆就跟我一塊兒去全息遊樂館。”
全息遊樂館是翹首出資建立的一個室內遊樂場所,顧名思義,裡麵的所有娛樂項目都由全息技術支撐。
遊樂館已經建成大半年了,各方麵的測試都已經通過,下個月就會開放。其實這種級彆的大項目,有沒有他們產品體驗部的反饋都已經不影響最終效果了。
但分內工作,該做還是得做。
更何況,這東西跟玩兒似的,也沒理由拒絕。
葉西杳當然點了頭,喬林川帶著他出發。
遊樂館內部比葉西杳想得要大,全部項目體驗完恐怕得花上兩三天。
喬林川又拿出了他追求工作效率的一麵,直接領著葉西杳朝恐怖屋出發。
“這種地方是最考驗增強技術和成像效果的。如果連明知道是假的東西都呈現得足夠真實,那其他地方也不會出什麼大差子。”
全程,葉西杳甚至沒機會發表一點點自己的想法。
不對。
他發表了,但喬林川沒聽。
葉西杳害怕那些東西,他不太敢去玩。
他們到達入口的時候,葉西杳多麼希望喬林川就這麼把他無視,忘記他跟在身後。
可不如人願,喬林川麵對工作絕對一絲不苟,他直接拉著葉西杳就這麼鑽入了一片漆黑。
“喬哥……”葉西杳渾身緊繃。
喬林川終於發現他害怕了,安慰他:“沒事沒事,你就反複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假的!”
葉西杳欲哭無淚:“就是假的才怕。”
要是現實生活中真讓他碰到危險,他有信心可以應對。實在不行,他爆發魔力,怎麼也能保自己一條命。
但這種全息娛樂不一樣啊。
遊戲就有遊戲的規則,而玩家必須按照它的規則來。恐怖屋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葉西杳就算爆發魔力,也打不散這些虛假的成像。
再害怕都就隻能硬挺著。
葉西杳一步都邁不動,喬林川笑他:“這麼大的人了,膽子也太小了吧!”
然而兩分鐘後……
喬林川:“啊啊啊啊小葉快跑啊!小葉你怎麼那麼輕?!”
葉西杳:“喬哥……我在這兒。”
喬林川:“那我抓的誰?”
葉西杳:“好像是什麼東西的腦袋。”
葉西杳:“在滴血。”
葉西杳:“啊!”
喬林川:“啊啊啊!!!”
兩個人一腳踏空,踩進一堆肉醬一樣的屍體當中。
“走走走,我們快出去!”喬林川試圖往外爬,“右前方有一個緊急求助按鈕,去按!會有工作人員來救我們!”
葉西杳也快崩潰了。
他就應該告訴喬林川他玩不了這個!
就在他倆努力往求助按鈕那兒爬的時候,葉西杳忽然覺得腰上一緊,然後就騰空飛起。他嚇得喊了聲:“喬哥!我被鬼抓啦!”
喬林川比他更大聲地喊:“我被鬼掐住脖子了!呃!”
兩個人期期艾艾地掙紮,隨即聽見了一聲不耐煩的“嘖”。
“彆動。”
是邢恕的聲音。
一瞬間,葉西杳和喬林川就不叫了。
葉西杳也不撲騰了,摸了摸箍住自己腰的手臂,因為力量爆發,這隻手臂結實的肌肉微微鼓起,硬邦邦的。好,是邢恕。
他一手一個地把他們從屍山血海中撈了出來。
安全感十足。
但葉西杳沒忍住問了句:“邢總,你在這裡兼職當鬼嗎?”
邢恕:“?”
喬林川反應快一點,立刻懂了:“你早說你也要來體驗這個遊樂館,我一開始就帶著小葉躲你身後。快,放我下去,你掐得我脖子好痛!”
邢恕一言不發把他扔地上。
下一刻,喬林川哇呀呀跳起來:“地上怎麼全是斷手斷腳啊!好惡心!邢恕,邢恕撈我!”
邢恕懶得理他,偏過頭問葉西杳:“下來嗎?”
喬林川的尖叫聲還在耳畔,葉西杳當即搖搖頭:“邢總,我不想下去。”
“好。”邢恕手上一用力,忽然將葉西杳換了個方向,往上一托。
葉西杳一下子就坐在了邢恕的肩頭,兩隻腳並攏,輕踩在邢恕的掌心。
他不算嬌小的身材,硬要說的話,頂多比較纖瘦,但也實打實有一米七五,一百來斤,現在卻像小孩一樣被邢恕輕飄飄托到肩上。
葉西杳的體溫較常人而言,是更高一點的,但他發現邢恕的體溫也不低,熱乎乎的,很溫暖。他不由自主地挨緊他。
喬林川看到了他們二人重疊在一起的身影,雖然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也大概知道是個什麼姿勢:“我靠,你倆這——”
葉西杳立刻反應過來,這個姿勢好像有點太奇怪了,他趕緊低頭對邢恕說:“邢總,你這樣會不會累?要不我……”
邢恕故意鬆了一下手:“你自己走?”
失去平衡的葉西杳嚇得立刻彎腰抱住邢恕頭,整個人都掛在他的身上:“不行不行,邢總,辛苦您一下!”
邢恕很輕地哼笑了一聲,再次舉起手,這次沒有去支撐他的腳,而是握住了他的腰。
看著薄薄一層的纖細腰腹,握在掌中卻有柔軟飽滿的凹陷感,輕輕一掐,能感受到被掌控在手中的人發出細密的顫抖,若是用點力,還能聽見葉西杳發出不自然的輕微喘息。
葉西杳對邢恕充滿信任——他覺得邢恕的手很正直,是他自己的身體不正直。
可是邢恕的手碰到的地方真的讓他好癢。他又不敢說,怕邢恕嫌他麻煩把他扔地上。於是隻能下意識地扭動身體,想要讓邢恕的手挪個地方。
邢恕的身體有些不自然地滯了一瞬,肩膀隔著衣服布料也能感受到軟乎乎的身體在輕輕摩擦的感覺。忍了忍,沒忍住,不輕不重地捏了捏葉西杳的腰肉:“乖乖坐好,彆老動。”
葉西杳咽下一聲輕哼,努力保持語氣的平靜:“好的。”
這時,喬林川拋下了自己的顏麵,說了句:“邢恕,看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我能坐在你的右肩上嗎?”
“你試試。”邢恕幽幽看他一眼。
喬林川:“哈哈開個玩笑。”
然後默默地,繼續哭著往外爬。
有了邢恕這麼一個比鬼還凶煞的人同行,剛才那種陰森恐怖的感覺頓時減少。
十分鐘後,他們成功走出了恐怖屋。
喬林川兩腿一軟,直接癱在地上大口喘氣。
邢恕低身把葉西杳放下,冷聲冷氣地說了句:“鳥大個膽子還玩恐怖屋,什麼臭毛病。”
喬林川本就驚魂未定,這會兒又被邢恕橫眉冷對,頓時瑟瑟發抖。
旁邊的葉西杳自然覺得這句話是說給他和喬林川聽的,他很主動地承認了錯誤,說:“對不起邢總。”
他一內疚就容易羞臊,耳朵悄悄紅了,“我以後……不玩這個了。”
“沒說你。”邢恕的語氣忽然就緩和下來,看著葉西杳,伸手揉了揉他稍顯淩亂的頭發,說,“下次想玩這些,就告訴我。”
葉西杳的心口噗通一跳,在邢恕掌心的溫度下,他輕聲應道:“嗯。”
喬林川還癱坐在地上,伸手拽了拽邢恕的褲腿:“那我想玩的時候……”
邢恕:“就去玩。”
喬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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