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玉樓中,玉禾顫動著睫羽,睜開了雙眼,旁邊的蟬立馬出聲道:“小姐,可有不適?”
“我暈過去了。”玉禾頭還有幾分疼痛,半坐起身,看著周圍的環境道:“我出來了?”
“是的小姐,您出來了。”蟬說道,也有了幾分喜悅。
“是你帶我出來的?”玉禾揚起淡淡笑意。
“不是。”蟬看著玉禾,解釋道:“小姐被彆人帶走了,我就去找,那時一個丫鬟在喊失火了,我就過去了,剛想進去看看,被一個人拉住了,她帶我去了原本您要待的房間,您就在裡麵。”
“是誰?”
“是丞相府的錦姑姑。”
怎麼會是她?!玉禾內心不由得震驚了。
那可是錦姑姑,跟在老夫人身邊這麼多年,還一直勸她是丞相府的小姐,要注意記得丞相府。
她是怎麼知道我想假死的計劃的?她為什麼又要幫我?錦姑姑若是知道的話,我還算是假死成功嗎?
不安,疑惑,焦慮,齊齊湧了上來。
“彆擔心,她不會說出去的。”宋老聽到了動靜,走了進來,恰好聽見了兩人的對話,開口解釋著。
“她啊,不會這麼做的。”
兩人的視線因為宋老的進入,移向了他。玉禾眸光輕動,她聽著宋老說這話,心裡多了一份猜測:“宋老,您與錦姑姑相識。”
“哈哈哈,我跟她認識很多年了,這個忙她還是會幫的。”宋老笑嗬嗬說道:“她看起來很嚴厲,其實挺善解人意的,玉禾你就不用擔心她會泄密了。”
“嗯。”玉禾呼出一口氣,她道:“宋老之言,晚輩聽之,何況我也明白錦姑姑不是那般人。”
“還好我留了一手,不然今天就壞了。”宋老說著,語氣陡然一涼:“玉禾你可看見了是誰將你帶走的?”
“是一個左邊眼下有一顆黑痣的丫鬟。”她回憶著:“她當時給我斟了茶,讓我喝了,隨後帶我走。半路我就頭很暈,停了下來,在暈過去之前看見了她笑得很詭異。”
“我想,有人要殺了我。”
“這個丫鬟我會跟葉夫人說的,她自會處理。”宋老回道,手順了順山羊胡:“至於這背後要殺你的人…。”
“我能猜到是誰。”玉禾眸色冷淡,又一歎息道:“李氏跟楚玉髓。雖然不敢完全確定,但是八成還是有的。”
“不過也多虧了她們,不然丞相府肯定會鬨翻天的。”
對於這次不謀而合的暗殺,玉禾還是很滿意的。
李夫人親手殺死了楚羽禾,丞相府肯定不敢細查,畢竟難免有所紕漏,若是被人查出來是她的手筆,她這丞相府的夫人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
之前她還會憂慮會給葉家惹上麻煩,也因為李夫人的插手,丞相府必定會不了了之,尚不用擔心。
至於丞相府跟鎮國公府的婚事,楚羽禾一死,婚約自然不會作數了。若是李淳華還想繼續打壓鎮國公府,便不會讓楚玉髓跟慕容喬成親。丞相府雖然遭此一劫,但之前的流言蜚語還能借著楚羽禾之死解清,說不定還能博得一份同情。
於丞相府而言楚羽禾存在的最大價值,就是在丞相府最危急之時,扔出去擋災而已。
玉禾盤算了一下丞相府的心思,隨後將其拋之腦後。
不管如何,她現在不再是楚羽禾,而是她自己玉禾了!
“外麵還在下雪嗎?”玉禾說著。
“沒有了,說來也奇怪,烏雲消散了一些。”宋老是從外麵進來,知道天氣如何。
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她拿起一旁的麵具,戴在臉上,推開了一道道門,站在了瓊玉樓的門口。
她望著從層層烏雲之中泄出的陽光,伸出了手,觸摸著陽光,眼睛微微一彎。
從現在起,她就是玉禾了,而不是楚羽禾了!
風吹動了玉禾的衣裙,那樣的自由。宋老與蟬在玉禾身後站在,看著她也是欣慰地笑著。
“咳咳!”本是笑著地宋老忽然捂著唇咳嗽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讓玉禾轉過了頭,才發現宋老臉很白,她擔憂地走上前。
“宋老,還好嗎?”玉禾問道,扶住了宋老的手。
“咳咳咳,沒事。”宋老說著,那隻捂著嘴的手卻捏住了。
可是玉禾還是看見了,她猛地抓住了那隻手,上麵有血跡。
“血…,這是血,宋老!”玉禾聲音帶上了幾分顫動,她問道:“風寒怎麼會咳血呢?宋老,你是不是在騙我?”
“……”宋老沉默不語。拍拍玉禾的手,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還想裝作輕鬆的模樣:“隻是嗓子不舒服,咳了點血,不礙事的。”
“不對,嗓子不舒服也不應該咳血。”玉禾反駁著:“您…不是風寒,對嗎?”
“唉,咳咳咳。”宋老緩了一口氣,還沒說話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下一瞬便暈倒了過去。
“宋老!”玉禾瞳孔劇烈收縮。
蟬眼疾手快扶住了遇到的宋老,玉禾也拉住了宋老的衣袖一角。
這位花甲老人,臉上再也沒有了神采奕奕之色,留下的隻有歲月的滄桑以及病痛折磨後的蒼白。
宋老被蟬帶進了房間裡,好好躺著。蟬熟練地將宋老放在抽屜中的藥包拿了出來,拐進了煎藥的小屋,開始熬藥。
玉禾立定在房中,她取下麵具,看著宋老又轉頭看了一眼忙活地蟬,默默走到了蟬的身邊:“蟬,你早知道的,對嗎?”
“…嗯,小姐。”蟬手中的動作一頓,還是低低回道。
“宋老得了什麼病?”玉禾看著瓷罐子,問著。
“癆病。”蟬回道:“抱歉小姐,是宋老讓我不要告訴你的。”
宋老不想讓她知道。
“他怕你擔心,你太累了。”
怕她擔心,所以不讓她知道。
玉禾哽咽一下:“多久了?”
癆病,在這個醫學不發達的時代,是不治之症,也就是意味著—宋老必死無疑。
“我來時,他便如此了。”蟬回道。
這麼久了嗎?為什麼她一直沒注意呢。
在她看見宋老第一次咳嗽的時候,就已經告訴她,宋老病了。可是她一聽宋老說是風寒,也就不注意了。
她應該意識到,一個風寒怎麼會持續兩個月。她還真以為是宋老年紀大了,抵抗力差,所以才一直不好的。
“前幾天…,是不是很嚴重?”玉禾問道,聲音有了幾分濕氣。
“嗯。”蟬看了一眼玉禾,糾結之餘還是開口道:“遇到暗衛那天,宋老之前吐過一次血,我當時要去找你,他讓我先去。因為沒機會,我就回來了,宋老暈倒在地,我帶他去找的醫師。醫師說,不足一月了。”
不足一月了。一顆淚水順著臉頰而下。
原來上次她來瓊玉樓,宋老臉色那麼差,是因為他早就是風中殘燭了。她怎麼一點都沒發現呢?
“小姐。”蟬手中的扇子停了下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是個殺手,不會安慰人的。
“我來煎藥吧。”玉禾伸出了手,示意讓蟬將蒲扇給自己。
蟬聽從了玉禾的指令,將蒲扇放在了她手中。
接替了蟬的工作,玉禾看著藥罐子,慢慢冒出了白煙,慢慢沸騰起來。蟬也在一邊看著玉禾,不出聲,不打擾。
“咳咳。”
藥好了,房間裡傳來了宋老的咳嗽聲,宋老也醒了。
回過神的玉禾,拿起早就備好的藥碗,白瓷碗,被褐色的藥侵染變了顏色。
滾燙的藥,隔著藥碗與玉禾的手接觸,像是感覺不到這灼熱的溫度。玉禾端著藥碗走到了宋老身邊。
蟬跟在玉禾身邊,在這時主動將宋老扶起來。
那一雙慈和仁愛的眼,在與玉禾那雙暗藏了悲傷與幽怨自責的眼撞上時,也顯出了幾分頹然之色。
“你都知道了,咳咳。”宋老說著,是那樣可惜又那樣不在意。
“嗯。”玉禾似有千言萬語,可是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哽咽了一聲,隻能擠出一個嗯字。
“咳咳,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看淡就好。”宋老說著,看見還將藥端著,手指都紅了的玉禾道:“把藥放下吧,手都燙紅了。”
“好。”玉禾聽到宋老的話,低頭看著冒著熱氣,又苦又澀的藥,放在了一邊的小桌上。
她拿過來一個小凳子,坐在床邊。蟬站在玉禾的身邊,兩人都看著宋老。
“宋老,我有什麼能為你做的嗎?”玉禾看著宋老,眼中是期盼。
她來到這個世界,宋老是第一個給予了她恩惠與幫助的,讓她在舉步維艱的環境中,有了一絲喘氣的機會,也因為有宋老,她才能一步登天讓人知曉玉禾,逃出丞相府。
宋老幫了她這麼多,可是她好像什麼都沒幫過他。
“彆這麼自責玉禾,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玉雕師,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宋老說著,表情變得悵然若失:“我這一生與玉石相伴,雕刻琢磨,名利聲譽都有了,也沒有什麼遺憾。”
宋老說完後,房中又變得靜悄悄的了,玉禾手指緊緊相扣,她張嘴道:“什麼都沒有了嗎?”
“要真的說有遺憾的話。”宋老轉眸看向了玉禾,眼中又充滿了慈愛:“我缺了一個關門弟子。”
雖然玉禾之前要了宋老傳人的名號,但是相處之間,他們更像是忘年之交,並無師徒之意。
讀懂了宋老的話中意,玉禾不帶猶豫地道:“好,宋老等我一下。”
起身走出房門,蟬也想跟過來,玉禾卻讓她待在房間內。
須臾,玉禾端著一個木製圓盤,上麵放著茶壺跟茶杯。
她一步步走到宋老麵前,拿起茶杯倒滿後,跪了下來,用誠懇又堅定的語氣喊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鄭重虔誠地奉上茶水,宋老眼帶笑意接過,喝了一口。
“從今以後,這瓊玉樓就歸你管了。”
宋老笑了,滿意又釋然,還有一絲竊喜。而玉禾眼角卻滲出了淚水。
這個老家夥,真是…。
她看著宋老,還是將淚水收了回去,答道:“好。”
霎時一陣爽朗的笑意傳入了玉禾耳中。
這也能笑得這麼開心,算了,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