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秋佳節,街上四處都是燈火,遊人不息,歡聲不止,各處都是買賣的吆喝聲,稍微寬敞的地方,又來了個雜耍班子,預備趁今日喜慶,多討幾個賞錢。
小孩子們嘴裡叼著月餅,相互追逐著,在緩慢的人流裡穿梭。偶爾撞著個路人,討來一聲嫌棄的訓斥:“噫!哪家小孩兒這麼不識規矩!”
不過多時,遠處又響起幾道滾滾車輪聲,原是哪個達官顯貴一家,要去安陽裡最有名的高樓設宴賞月。檀木馬車悠悠,車簾晃起,飄出暗香嫋嫋。
貴人有貴人的樂趣,小民有小民的享受。
普通人家聚在院中,買來平日舍不得的瓜果點心,大人小孩兒坐一起,望著月亮說些閒常話。大人們感慨頗多,一開口就停不下來。小孩子們隻惦記著桌上美食,要麼伸手摸一塊。得逞了,就心滿意足抱起來吃著,完事兒了才有空覷覷月亮。
但也有例外,像是老寧王夫婦年紀大了,登高望月這種事就有些勉強,隻能在家裡嘮嘮家常。不過今年,家裡的年輕人又多一個。小年輕們總喜歡熱鬨好玩,老寧王妃不想委屈了孫媳婦,便請了城裡有名的戲班子預備在王府裡搭一台戲。
霍小舟白日都在外麵,自然不知家裡的考慮。聽到這戲是專門為自己準備的,心裡還有些小感動。然而看見李愚安後,心裡那點感動就蕩然無存。
老寧王妃不知內幕,還熱情地招呼孫媳婦坐下。霍小舟不好拂老人家麵子,乾笑一聲,坐在了李愚安旁邊。為了方便看戲,他們與老寧王妃並未坐在一起。
左右兩邊,一邊一張長方桌,老寧王夫婦在左邊,戲還沒開始,老寧王已經昏昏欲睡了。霍小舟和李愚安在右邊,夫妻二人身體挺的,就跟山裡的樹一樣,老直了,生怕歪一點碰到對方。
管家手捧著戲目,立在老寧王妃。再來就是一些女婢守在旁邊,隨時伺候。另有些下人們來來往往,通傳消息,幫著戲班子乾雜活兒。
隔著一條水,戲台上的旦角已經開始練嗓子了。老寧王妃瞧了管家一眼,管家立刻把戲折子遞到霍小舟麵前。
“小舟呀,你想聽什麼?”老寧王妃笑容慈祥問道。
霍小舟乾笑幾聲:“小舟是泠南人,沒聽過安陽的戲,不知好壞。若點到什麼無聊的,倒壞了大家雅興。不妨這次就由奶奶點吧。”
老寧王妃含笑點頭:“也好,奶奶先幫你點兩出聽聽,若不喜歡,儘管告訴奶奶換便是。”
霍小舟微微一笑,算是認下了這個提議。等到老寧王妃轉頭,她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
戲班子得了令,一起上台對著主人家的席位叩首一拜。然後戲台老板打頭說了幾句吉祥話,領著其餘人退職幕後,剩下一個花臉小生,拖著長長的水袖咿咿呀呀唱著。
他唱的很動人,聲色哀婉,扣人心弦。然而水岸對麵的霍小舟聽得一臉漠然,雙眼直直盯著戲台,沒有什麼喜怒哀樂。
忽然間,有棵樹歪了下,李愚安湊到霍小舟身邊低聲說道:“對不起!”
霍小舟登時嚇一跳,倒向了另一邊。瞧著老寧王妃看過來了,又趕緊坐正,十分生氣地低語:“哈?對不起?要不要我對你做出那檔子事,也說一句對不起?”
李愚安稍微一想,忽而笑起來:“也可以!”
接著霍小舟也察覺不對了,橫豎都是自己吃虧。她當即甩過腦袋,不想再理李愚安。卻沒想李愚安又道:“你來之前,我喝了點酒,有些失態......”
“彆往酒身上推!”霍小舟打斷他的話,根本不買賬,“喝了酒就失態,怎麼不見你去大街上撒瘋!”
或許是她說的好笑,李愚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道:“酒後吐真言,去街上撒瘋可不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霍小舟立即扭頭看向他,一張小臉兒全是憤懣:“按你這麼說,難不成和我......”
突然間,她啞口了。那些話說也不是,不說的話,也合該不說。她目光婉轉,又轉回去,繼續麵無表情地盯著戲台。
可她不說了,李愚安又說起來,聲音沉緩,像是在說一個夢:“與小舟像尋常夫妻那樣相處,確實是我日思夜想之事。”
霍小舟聽得微微蹙眉,她可不記得書裡的李愚安喜歡誰。回頭說道:“你既然想找一個賢惠的妻子,何苦與我成婚!”
李愚安正要回她,沒想老寧王妃突然道:“安兒,下來和小舟說吧!你這樣纏著小舟,她還怎麼看戲呀!”
老寧王妃已經聽管家說起書房的事,便以為兩口子是為那件事在吵。故而就算是批評,臉上的笑意也藏不住。
霍小舟隻當老寧王妃為自己說話,朝李愚安甩去一個得意的眼神,就望向了彆處。
她確實覺得剛才的李愚安有些異常,不像是他平常會做的事。既然李愚安喝了酒就會犯渾,下次可要離醉酒的他遠點。
等等,乾嘛不直接離他這個人遠點!霍小舟蹙起柳眉,搖搖腦袋,把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統統拋在腦後。
然而就算這樣,她的精力也無法集中在戲台上。心裡始終有一個念頭:李愚安就坐在她旁邊。
她又想起書房裡的人,那個完全不一樣的李愚安。與她唇齒相接,氣息相融。身子像是一堵牆,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這麼一想,身邊人的存在立刻灼熱起來。霍小舟感覺坐在盛夏烈陽的火坑邊,還裹了一層厚棉被,簡直熱的受不了。她臉上泛起紅暈,台上唱了什麼,演了什麼,根本就沒留意。
為使自己冷靜些,她又想起改變霍家命運這件正事兒。不得不說,還真有效果,心立刻跌到數九寒天的冰窟窿裡去了。
按照書裡的劇情,冷秋參回到公主府,金城公主上告皇帝,說是冷秋參自己拒絕婚事,和奸夫一起跑了。
皇帝勃然大怒,命冷秋參要麼嫁給霍宴山,要麼說出劫親的人是誰。奈何冷秋參是個硬骨頭,愣是兩個都不選。皇帝當即氣得吹胡子瞪眼,要把冷秋參關進死牢,擇日候斬。
幸好有個老臣蹦出來,說冷秋參是忠臣良將之後,救過陛下性命,陛下處死冷秋參,實在有違情理。
有一個老臣這麼說,其他老臣也跳出來附和。他們老眼昏花,骨頭都快散了,自然無謂死亡,脾氣一犟起來,皇帝都拿這群老頭子沒辦法。所以最後,冷秋參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貶為官伶,充入蘭煙閣。
再之後,就是她被客人刁難,李辰商神兵天降,不準蘭煙閣的老鴇放冷秋參出去。情到濃時,還要讓男二來湊湊熱鬨,見證他們的情真意切,完成黑化的最後一步。
霍小舟不能讓哥哥走上絕路,必須阻止這一切。
......
也是中秋十五的夜,皇宮裡的家宴。皇帝龍體抱恙,飲幾杯薄酒,早早退席。他由兩個公公攙扶著,腦袋昏昏沉沉,連前麵有幾盞宮燈都數不清。
朗月高照,宮牆下隻聽細碎的腳步聲。一陣涼風繞頸而過,皇帝縮縮脖子,眼前清晰了些,隻見前麵宮道上走來兩個穿白錦衣的人。他眨眨眼睛,又看看身邊喘著氣得公公們,腦子裡的思緒都被酒泡糊了。
那兩個年輕人越走越近,原是兩個俊秀的後生。他們笑意盈盈,向著皇帝伸出手,說道:“兒臣們從未孝敬過父皇,今夜乃是十五團圓夜,請父皇賜兒臣們一個孝敬的機會,由兒臣們攙扶著您去歇息吧!”
皇帝雙眼迷蒙,嘴裡嘟囔著:“齊兒,永兒,怎麼好久都沒見你們?”
身邊的公公聽得不大真切,小心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一把推開兩個攙扶的公公,醉醺醺道:“不用你們攙扶了!”
公公們生怕皇帝出個意外,趕緊擁過去緊張道:“陛下不可——”
“有什麼不可!”皇帝大吼一聲,指著空蕩蕩的旁邊,“齊兒他們都在,能有什麼問題!”
一聽這話,公公們包括後麵提燈的宮女們,都打了個冷顫。
“陛,陛下!”說話的公公都快哭出來了,聲音輕得怕驚到什麼東西似的,“二皇子殿下,早就薨了!”
但皇帝沒有聽到他這句話,依舊往前走去,還說誰要是跟來,就砍誰的腦袋。公公們一來害怕,二來還是害怕,全丟下皇帝往回跑去。自太子生母去世後,皇帝一直未立後,公公們隻能把這樁異事稟告給各宮娘娘。
娘娘們也是慌張,趕忙下令搜查皇帝身影。可直到第二天清晨,幾個灑掃的小宮女才在芷薇宮發現了皇帝的身影。
芷薇宮乃是二皇子生母良妃娘娘的住所。二皇子死後,瘋癲的良妃大罵皇帝昏庸,一頭撞死在宮柱上。皇帝嫌棄芷薇宮晦氣,從此廢棄了。
可今日,皇帝卻躺在當初良妃撞死的柱子下不省人事。公公們趕忙將皇帝抬回去,禦醫們問診施藥,忙活好一陣,才喚回皇帝的意識。
恢複清醒的皇帝想起昨夜的見聞也是後怕不已。偏偏這時,金城公主又闖進來,一驚一詐地說起霍府被搶親的事。
這還真是火上澆油,皇帝當即大怒,下令把相關人都傳進宮來。
霍家女的婚事還好說,人已經進了寧王府,搶婚的盜賊皆已伏誅。
但冷秋參那邊就比較麻煩了。金城公主說她與人私通,霍宴山又說此事絕無僅有。皇帝便讓二人令擇佳期成婚,卻不料冷秋參當庭抗旨。
金城公主一看,機會來了,趕緊又說冷秋參是跟姘頭跑的。
這樣鬨到最後,一切又如書裡記載的那樣。冷秋參被貶為官伶,霍宴山滿懷失落,獨自離去。在走下最後一階白玉石梯後,他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郡王殿下!”
霍宴山回首,見是李愚安,神色立刻變冷:“李大人?有何事?”
李愚安幾步走下台階,來到霍宴山麵前友善一笑,然而霍宴山神色依舊冷漠。他隻好說道:“郡王殿下,天涯何處無芳草,冷姑娘的事......”
“哼!”霍宴山打斷他的話,冷笑道,“我當小舟哪兒來的那些心思,原來是夫妻同心!”
一聽霍小舟的名字,李愚安立即認真起來:“郡王殿下,在下所言皆出自在下真心,與小舟無關......”
然而霍宴山不聽,又打斷他的話:“是我與你們無關!李大人,就此彆過!”
他一說完,便甩袖離去。留下的李愚安一聲苦笑,本來打算開導彆人,卻沒想彆人壓根不給這個機會。
“你們兄妹還真是一個樣啊!”李愚安感歎完,也離開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