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小舟的前九十九次重生裡,並不乏像今生這種能活命的機會。甚至有一世,她已經甩脫了嶽家的婚事。兄長兵變失敗,囑咐龍藜將她護送走,改名換姓,重新生活。
可霍小舟想救的,從來都不隻自己。讓她放棄兄長,放棄霍家,獨自活下去,哪怕這樣的未來再是無憂美好,霍小舟都做不到。
兵臨城下,四麵楚歌。郡王府的護衛們跪在霍宴山麵前保證,一定會將小姐平安送出陶州。霍小舟看著決然赴死的兄長,要來一把劍,說是路上想要自保。霍宴山解下自己的佩劍親手送給她,她卻當著眾人的麵,用這把劍結束了生命。
旌旗獵獵,雪濺長街。霍宴山接住倒下的妹妹,緊緊抱在懷中。那是一世,是霍小舟第一次聽兄長說,後悔愛上冷秋參了。兄長還說她太傻,怎麼就要為一個不負責任的哥哥丟掉性命呢?
霍小舟眼前逐漸模糊,笑著回答:“如果今生不能救下哥,那有什麼意義呢?”
她再次重生,一次又一次。紅燭殘淚凝霜,喜字無聲,清寒寥寥,今生再度徒勞......
“不行!“霍小舟還沒起床,盯著上方的軟帳自言自語道,“就算嫁給李愚安,也還是在安陽,怎能輕易放棄!”
她開始環顧四周。紫檀螭龍架子床上掛著大紅的軟帳,掀開床簾,外麵的房間更加陌生,屋中陳設雖然簡樸,卻處處透露著淩人的貴氣。
這裡不是霍家,而是寧王府。昨夜李愚安並沒在此休息。霍小舟盯著桌上的紅燭殘淚,柳眉慢慢蹙起,似是在疑惑:既然無意,李愚安娶自己乾什麼?
不過現下更應該思考的是另一件事:她衣服在哪兒?總不可能穿昨日的嫁衣出門吧!
當初籌備嫁妝時,霍母想給她塞幾個娘家丫鬟。奈何霍小舟壓根不認為自己會成功嫁給李愚安,索性統統推了。沒成想造成今日這般尷尬的局麵,連個更衣梳洗的人都沒有。
天色剛亮,窗欞透著微藍的光芒,像是一塊璞玉。霍小舟坐在床上,享受著寂靜無聲的屋子,不知道該乾啥,隻好開始興師問罪。
“係統!為什麼昨天我哥沒有經過西福街!”她冷著臉,語氣十分不善。
係統的語調輕快:“書裡可沒寫男二迎親時會經過西福街。”
霍小舟一掌拍在被子上:“可按書裡的路線推測,他們肯定要過西福街,為什麼是另一個新娘在那裡!”
係統:“你有沒有想過,那個新娘本來就該在那裡。畢竟書裡可沒說,隻有男二在八月十四那天結婚。”
一聽這話,霍小舟當即愣住了。她確實沒想過這一點。哥哥是知道她出嫁路線的,如果八月十四那天,哥哥看見另一支迎親隊伍出現,西福街擁擠,肯定會換一條路走。
前世裡她雖然想過破壞兄長婚禮,但也沒去西福街攔過人。哪知道八月十四這天,西福街會有幾支迎親隊伍路過!
霍小舟擰著柳眉,攥緊五指,把牙齒咬的咯吱作響,狠狠唾出一句:“嘖!居然還能這樣!”
話音一落,門外就響起三聲扣門,隨後清脆的女聲道:“夫人,打擾了!”
幾個黃衣紫裙的女婢走進來,霍小舟神色一凜,滿是戒備地看著她們,後才發覺沒必要。但不是自己熟悉的人,她再怎麼佯裝無事,也有些拘謹,像個娃娃般,隨那些女婢擺弄。
隻有坐在妝鏡前梳發時,她忽然伸手攔住了那個想要為她挽發的女婢:“不用盤上去!我就喜歡原來的樣子!”
年輕的女婢有些驚訝,女子嫁人後會將青絲盤起以示為他人婦,如今新夫人這麼說,她頓時有些為難。再想到之前聽到的傳言,世孫夫人原籍泠南,該是那邊有什麼不一樣的風俗。她便解釋道:“夫人,安陽裡的婦人都是要盤發的。”
霍小舟咧嘴一笑:“還真是巧!泠南也是這樣!”
女婢更疑惑了:“那......”到底還要不要盤發?
眼見女婢猶豫,霍小舟乾脆冷了臉色:“總之,我不喜歡,也不會盤發,你看著辦吧!”
前來伺候世孫夫人的女婢們都得過世孫吩咐:一切聽夫人安排。
所以眼見,女婢覺得不妥,也按霍小舟的話做了。霍小舟當她識趣,便問道:“你叫什麼?”
女婢恭敬回道:“奴婢原名孟鶯,進了王府後,蒙王妃娘娘恩賜,喚為雲鶯。”
“雲鶯?”霍小舟凝神稍微一想,馬上又道,“我娘名字裡也有個芸字。以後你就改名巧鶯,留在我身邊吧!”
女婢趕忙垂首,略帶惶恐道:“多謝夫人厚愛!隻是府中人事安排,全憑娘娘做主,女婢不敢擅自做主。”
霍小舟黛眉微蹙,顯然是不滿。所以她才不想嫁給李愚安,什麼事兒都得聽彆人吩咐。
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悄然看向屋裡忙碌的其他女婢,低眉順眼,十分謙恭,但就是太多人了。
新媳婦第一天,需要給家中長輩敬茶請安。這是霍小舟出嫁前,母親反複叮囑過的。霍小舟當時聽得興趣缺缺,現在倒有幾分想法。若趁這個機會討好老寧王夫婦,以後也方便自己出入寧王府。
隻是她才打扮好,李愚安就進來了。時間踩得那麼準,仿佛從一開始就在門外守著似的。屋裡的女婢們見著男主人進來,紛紛請安告退。不過須臾,屋裡就剩下兩人。
時光緩緩,空氣安靜又泛著些尷尬。兩人隻隔著幾步的距離,可這幾步,卻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霍小舟盯著旁邊架子上的青花瓷瓶,忽而餘光裡見李愚安動了。她被嚇一跳,連忙後退。前麵的錦雲靴當即停步。
李愚安目光暗下,輕抿嘴唇,緩聲道:“小舟,我們該去和奶奶請安了。”
“哦!”霍小舟低低應了聲,快步繞開李愚安走出房門。但兩人是夫妻,她能避一時,卻不能一直避。
庭院深深,草木鬱鬱,晨陽照在屋脊上,泛著淒冷的光。李愚安來到她身邊,與她同路而行:“你不熟悉路,我帶你去。”
霍小舟沉默著,沒有回答。於是李愚安又道:“小舟,你不用怕我,我說過......”
“我怕你?”霍小舟出聲打斷他的話,停步抬頭望著身前的人。
書裡總說李愚安不像個當官的,像是江湖上浪跡天涯的俠客,隨性隨緣,瀟灑自在。單看那個人,似乎真是這樣。尋常的打扮,愜意的笑容,悠然的步調,做什麼事都一副遊刃有餘、胸有成竹的樣子。
這樣一個人,應該懂得什麼叫放手,而且應該很容易就放手。可偏偏李愚安明明知道她討厭他,明明親耳聽見她不願嫁給他,卻還是要娶她!
什麼瀟灑!簡直是全書最卑鄙的人!
但她確實怕李愚安,她曾數次死在李愚安的橫刀下,也見識過李愚安那溫潤如桃花水的眼眸下的冰冷。每當李愚安不笑了,她心裡就不由得升起寒意。
她不在乎李愚安為何不笑,隻惱恨自己為何要怕李愚安,更可恨的是,李愚安居然發現了這一點。
霍小舟心裡恨意滔滔,氣極冷笑道:“李愚安!你憑什麼認為我怕你!”
李愚安眼中劃過一絲慌亂,趕緊上前解釋:“不是的,小舟,我——”
卻沒想話才說幾個字,霍小舟又是一聲輕笑:“嗬嗬!”
她嘴角彎彎,眸光灩灩,眼睫一挑,淨是鄙夷:“李愚安,你聽好嘍!就算我們拜堂成親,我霍小舟也決不做你的妻子!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互不乾涉!”
但給老寧王妃敬茶還是要去的,若鬨得太過分了,倒黴的還是霍家。
霍小舟冷哼一聲,甩頭離去。李愚安望著她的背影,眼底的複雜慢慢瓦解,露出個鬆心的微笑。不管怎麼說,她始終是他妻子了,以後的未來可以徐徐圖之。
隻不過他想的開,並不代表老寧王夫妻也能想的開。他們怎麼都沒想到霍家姑娘居然敢買賊劫親,寧王府是何等地方,隻要招親,各家王孫貴族排著隊把姑娘送上門,哪兒輪的到一個山疙瘩裡來的郡王家小姐看不起!
老寧王當時氣的,馬上就要推了婚事。奈何孫兒不爭氣,非得領一大幫人去霍家把人娶回來。
關鍵是娶回來就娶回來吧,好好過日子也行。可沒想到新婚第一夜,夫妻兩人就各睡各的。那這新娘子娶回來有什麼用!
老寧王越是想越是氣,板著一張臉兒,連皺紋都被繃沒了。坐他旁邊的老寧王妃愁眉苦臉的,也沒好哪兒去。夫妻不同房,自己心心念念的曾孫子難不成從石頭縫裡蹦出來?
然而再是生氣,再是發愁,聽到管家那一聲“世孫與世孫夫人來請安了!”他們還是收了臉色,坐正身子,一派和藹的模樣。
霍小舟進門前瞧李愚安,都是斜著眼看,還時不時甩過去一聲冷哼。可一進門,立馬垂著眼眸,一副溫順小媳婦的樣兒。李愚安先拜過了,她才跪到兩位老人麵前,頷首行禮,軟聲款款道:“孫媳婦拜寧王爺爺安,寧王妃奶奶安!”
眼見孫媳婦這麼聽話,兩位老人俱是一愣。這不對呀!昨兒還哭著喊著不嫁的人,怎麼過一夜就這麼文靜了?
李愚安也是驚詫,本來還擔心霍小舟甩臉色呢,這下倒好,該發愁她是不是被刺激瘋了。
霍小舟當然沒瘋,但想在寧王府過得如魚得水,至少表麵功夫得做足。
她這麼乖巧,原本還打算問罪的老寧王夫婦頓時不知該怎麼辦了。思索再三,還是老寧王妃笑笑:“好了,都是一家人,彆叫那麼麻煩。你呀,隨安兒喚爺爺奶奶就成!”
“小舟明白了!”霍小舟低著腦袋應一聲,又接過茶盞,雙手捧著茶,舉過黛眉,十分恭敬道:“請爺爺喝茶!”
這下李愚安是真開始琢磨,在這兒之後,要不要給她請個大夫看看。老寧王倒是挺樂嗬的,趕緊接過茶一口飲儘,向著老寧王妃炫耀:“老夫平生飲茶,皆比不過今日這杯!”
老寧王妃哪兒能隻見他得意,也接過霍小舟的茶,細細品了一口,點頭稱讚道:“茶是好茶,人也怪水靈的。奶奶不要求你彆的,來年給奶奶生個丫頭或者小子抱抱就成了!”
一聽這話,霍小舟臉上那溫順的笑容就微微開裂。但她是誰,這點氣都沉不住,簡直有愧她重生者的身份。霍小舟繼續保持微笑。
隻要現在堅持住,等下就能出府拯救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