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1 / 1)

愛屋及烏,恨屋及烏。霍宴山對李愚安的冷淡,大都來自李辰商。聽到管家說李愚安前來拜訪,他想也沒想,直接拒絕。後仔細一想,畢竟是自己妹夫,於是趕緊叫住管家,親自出去招待。

不過這一出來,霍宴山就有些後悔,因為李愚安一見他就問:“王爺,你可知江主簿的事?”

霍宴山坐在主位,微微皺眉,冷了語氣道:“李大人今日是來查案的?”

李愚安這才意識到自己太著急了,趕緊拱手致歉,又道:“王爺,在下相信王爺與此事無關,但難免有人想把王爺牽扯進去。今日青羽衛登門江家,卻不見其影。聽說小舟也去了江家,也不見蹤影。故在下有些擔心......”

話還未說完,就聽見霍宴山一聲冷哼:“李大人,小舟向來是無拘無束的性子,用不著你擔心!”

霍宴山可是清楚,霍家外麵的青羽衛一直沒離開過。若李愚安真的如他說得那般相信霍家,又怎麼會派青羽衛暗中監視。

李愚安越發急切,複而說道:“此次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霍宴山再度打斷他的話,滿是嘲諷道,“難不成你要我相信一直監視霍家的人,也不要信舊時好友?”

聽到這話,李愚安明顯一愣。當初青羽衛查出江少維,推測魏王想拉攏霍宴山,就派人暗中監視著霍家一舉一動。卻沒想霍宴山早就知道霍家外藏著青羽衛。

但今時不同往日,李愚安真的害怕江少維帶走霍小舟,進一步真誠道:“既然王爺知道這些,更應該清楚自己好友。就算江少維不會傷害小舟,那他背後的人——”

“夠了!”霍宴山一聲厲喝,驟然起身盯著李愚安,大聲道,“何管家,送客!”

何管家趕緊走到李愚安麵前,還沒開口,就見李愚安搶著說道:“王爺,事關小舟安危,你難道真要意氣用事嗎!”

“我意氣用事?”霍宴山冷笑一聲,“李大人,監視我的人是你,幫我的人是少維。你讓我信你,不要信少維?李愚安,就算小舟將來要嫁給你,我霍宴山也不會攪和進你們安陽的是非。相反,我警告你,不管你當初是何目的要娶小舟,你都得給我好好待她,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聽著這段鏗鏘話語,李愚安恍然大悟。原來在霍宴山心中,自己是為拉攏泠南勢力才要娶的霍小舟。

誰會相信,高高在上的安陽寧王之孫,多少春閨夢裡人,會喜歡一個泠南來的野丫頭。霍宴山自然也不信。

可順著霍宴山的推測想下去,李愚安突然明白過來。若娶霍小舟能拉攏泠南勢力,那萬一霍小舟出了什麼意外呢?霍宴山一定會認為,是他將霍小舟牽扯進權利鬥爭的漩渦。為替自己妹妹報仇,霍宴山說不定就會站到六皇子對麵。

如果真是這樣,那小舟的處境就危險了。

李愚安心神一緊,四肢寒意漸生。他努力克製住心裡的慌亂,無比懇切道:“在下若說喜歡小舟,王爺定是不信。那便按王爺推測,在下也是最不希望小舟出現意外的人。如果王爺是同樣的想法,該知道誰最希望小舟出現意外。還請王爺告知一二,方便在下早點找到小舟。”

霍宴山一直聽著,雖沒有發話,卻也不在趕人。霍家沒有下去調查,但江少維與誰有聯係,霍宴山還是隱約能猜出來。隻是他想到江少維窮困潦倒,也不願接受霍家的救濟。便推測,這般有骨氣的人,怎麼也不會為了榮華富貴出賣霍家。

再說江家與霍家是舊識,霍宴山就算知道江少維的異樣,也不會去告訴彆人。可若牽扯上自己妹妹,霍宴山就不得不多一重憂慮了。

眼見霍宴山開始猶豫,李愚安繼續說道:“王爺,江家消失的,可不止江少維。前幾日,江少維的妻兒就不見蹤影。哪怕是青羽衛也沒能查出其下落。你覺得,在江少維心中,究竟是他妻兒重要,還是小舟重要?”

此話如落石,徹底砸破了霍宴山最後的遲疑,他盯著地麵,徐徐說道:“我不知道少維行蹤,但經常聽他提起荒廢的江家舊宅。若他真要去一個無人的地方,大概會是那裡。”

李愚安麵色一喜,立即道:“多謝王爺!”又轉身快步離去。

人在絕望之際,總會懷念自己最幸福的時光。泠南回不去了,江少維隻能來到舊宅,追憶著過去的榮光。

他坐在院裡的石凳上,看著青草覆蓋的荒蕪舊宅。時光不斷後退,荒草消失,碎瓦飛回屋簷,橫梁重複彩繪,下人們來來往往,熱鬨繁忙,少主人手持利劍立在院中,躊躇滿誌,準備大展宏圖。

可一聲“江主簿”又把江少維拉回現在,斷瓦殘垣,荒草淒淒。霍小舟立在他麵前,無辜的眼裡寫著疑惑:“弓箭在哪裡呢?我找不到。”

江少維像是沒聽到這句話,隻呢喃了句:“小姐,對不起!”

霍小舟露出個安慰的笑容:“這句話你剛才已經說過了。找不到弓箭也沒關係的!”

她覺得定是青羽衛搜查時,江少維害怕,就丟了弓箭,所以才和她道歉。卻沒想江少維突然抬起頭,直直看著她。憔悴的雙目裡布滿血絲,蓄滿淚水,像是一個垂死之人在掙紮。

霍小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退後一步,反應過來後,又關切道:“江主簿,你這是怎麼了?”

撲通一聲,江少維跪下,趁霍小舟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把抱住她的雙腿哭訴:“對不起,小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霍家,對不起泠南......”

霍小舟這下可是真的被嚇到了,拚了命想要抽出自己的雙腳,奈何江少維死死捆住,動一步都困難。她隻能顫著聲氣勸說道:“江主簿,你先放開我,我們有什麼話好好說行嗎......”

話音未落,利箭擦著她的臉劃過,割斷一截青絲。霍小舟一怔,絲絲寒意從腳底升起。她不再忙著抽回自己的腳,而是緩緩轉動腦袋,看向箭矢射來的方向。

一個蒙麵客拿著她的弓箭,眉眼彎彎,是在笑,卻泛著冷光。

“哎呀呀!”他掂著箭矢,搖頭感歎,“多好的箭,可惜箭身炸了,失了準頭!”

泠南來的藜棘箭不適合安陽的環境,放久了,箭身就會炸開。原來令人可惜的一點,如今倒救了霍小舟一命。

然而救下來的命又能活多久呢?對麵的刺客再度架起弓箭,發射的那一刻,江少維突然跳起來,替霍小舟擋了一箭。

“小姐,快走!”他不顧後肩上的疼痛,拉著呆愣的霍小舟就跑。

隻是如今,蛛網上的蟲子又能跑去哪兒呢?霍小舟終於反應過來,心急萬分道:“江主簿,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霍小舟不怕死,反正死了,又會重生,卻怕自己的努力功虧一簣。今生好不容易尋到一個突破口,如何能放棄。

江少維沒有回答,因為兩人沒跑幾步,就被刺客們團團圍住了。江少維是一枚棄子,刺客們自然不會猶豫。領頭的刺客先射出一箭,霍小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江少維撲倒在地。

那支箭猶如一個信號,所有的刺客立即開始收攏包圍圈。江少維看著身下的小姐,忽而噴出一口鮮血,略帶歉意笑道:“小姐,對不起!”

這下,霍小舟終於明白他在為什麼道歉了。周圍步履匆匆,刺客越來越近,霍小舟立即推開江少維,厲聲道:“現在道歉算什麼!給我出去後好好說明白!”

可惜麵對這麼的刺客,這句話反而成了奢望。那些刺客們沒有一句廢話,距離夠了,便舉刀砍下。江少維又是一擋,但肉體凡胎,又能擋幾下。他閉眼前還在說著:“小姐,對不起......”

血湧如泉,不斷擴撒。霍小舟坐在血泊裡,不傷心,不害怕,甚至很冷靜。這副場景她不知見過多少遍了,反正隻要她重生,一起都可以重新開始,死去的人也會活過來。

她隻是不甘心,明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卻一頭栽進腳下陷坑摔死,這怎麼能甘心。她死死盯著那群刺客,冰冷的雙眸裡寫滿恨意。那般強烈的憎恨,哪怕殺人無數的刺客首領都不免一震。

也是這一瞬間的震撼,寒光閃爍,橫刀突然穿透一個刺客心口。刺客們還沒反應過來,李愚安已經站在人群中,從容拔出自己的刀,轉身一甩,幾滴血沫濺在地上。刺客轟然倒地,刺客首領目光一凝,立刻領著人退下。

李愚安他冷冷注視著退去的刺客,輕聲說出一個字:“殺!”

殺意襲來,刺客們轉身舉刀一擋,與趕來的青羽衛們廝殺在一起。

霍小舟劫後餘生,不免大鬆一口氣。可如果她不死,那江少維就徹底沒救了。忽然間,她覺得自己有些自私。江少維為她而死,她卻不願重來救一次江少維。

是的,她不願死,不願為了救江少維,重啟時間。

她看著倒在膝上死不瞑目的人,緩緩地替他合上眼睛,嘴裡呢喃著:“對不起......”

李愚安以為她被嚇傻了,剛蹲下身準備安慰,卻沒想“啪”的一聲,霍小舟甩來一個巴掌。

她手上還沾著血,因而李愚安臉上也留下個血印。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自私卑劣,霍小舟也不例外。她將所有的怒氣與矛頭都對準了李愚安,雙目恨得能迸出火花,咬牙切齒道:“如果不是你......如果沒有你,他也不會死!”

趕來的青羽衛越來越多,刺客們不敵,立即撤退。李愚安沒發話,青羽衛們不知道該不該去追,掉頭正要詢問之際,忽然聽見一聲怒吼:“為什麼你不去死呀!”

霍小舟想起了數不清的前世,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一次又一次的痛徹心扉,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她好像被困在了一個輪回裡,不斷、徒勞地掙紮著。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之一,卻一臉平靜地看著自己。

積攢了許多世的憤恨與不甘一起湧出,迅速吞沒她的理智。她聲嘶力竭吼道:“為什麼要娶我!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我恨你們,恨你們,恨你們......”

她一時沒喘過氣,竟直接氣暈了過去。李愚安眼疾手快,立即接住了她,眼裡滿是心疼與心痛。他真的不明白,為何她如此恨自己,恨到希望他死去。

周圍的青羽衛偶然聽到這些,個個都沉默下來,不知還要不要問首領關於刺客的問題。就在他們猶豫間,李愚安自己說道:“那些刺客還沒跑遠,你們快去追!最好能抓住一個活口。”

“屬下遵命!”青羽衛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