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虎謀皮(1 / 1)

梁州水患傳來不久,皇帝便命令六皇子李辰山全權負責。霍小舟是從哥哥口中得知這條消息的。一般來說,男人們不會把外麵的大事說給內院的小女人們聽。但在霍家,好像沒有這條忌諱。

以前霍母提醒過霍家父子,不要在家中談外麵的事,還有個霍小舟聽著呢。每逢這個時候,霍父便會招來女兒抱在懷中,用自己的胡子拉渣的臉蹭得女兒咯咯笑,他也笑著說:“怕什麼!小舟喜歡,就讓她聽著。”

霍母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霍宴山便微笑著補充一句:“娘,讓小舟聽吧!知道多了,將來就不會被幾句花言巧語騙了。”

後來,霍小舟嫌棄郡王府後院太無聊,吵著要去學堂,說什麼將來要像父兄一樣,其實就想去孩子們多的地方一起玩耍。霍母自然不準,霍宴山也是用這句話說服母親:“娘,就讓小舟去吧!見識多了,將來就不會被騙了。”

為了讓母親放心,他每天都親自接送妹妹。霍小舟沒在學堂學到什麼,但哥哥守在樟樹下的身影卻印在了她心裡。

輕風搖曳,樹葉沙沙,君子玉冠羅衣,淺笑莞爾。

時光翩然,樟樹下的笑容依舊,隻是那個往哥哥懷裡撲的小姑娘長大了。霍小舟纏著霍宴山,學著小時候的樣子撒嬌:“哥,我就出去一下,你彆讓龍藜跟著我了好嗎?”

霍宴山正要出府,可惜前路被妹妹擋住,隻好無奈道:“小舟,安陽不是陶州......”

“我知道不是陶州!”霍小舟截斷兄長的話,趕緊保證,“所以我一定不會亂來的。哥,你就準了我吧!”

霍宴山眉眼一抬,神色頃刻嚴肅下來:“那你的弓箭呢?小舟,你已經弄丟兩副弓箭了。”

霍小舟頓時啞口。今日是她和金棠院的佟姨娘約定再見的日子,若不去,隻怕計劃就黃了。於是她一咬牙,乾脆挺起脖子說道:“其實我今日和李愚安約好了,帶著龍藜不方便!”

雖然知道兄長一向不滿李愚安,但眼下隻有這個理由可用了。

果不其然,霍宴山聽到這句話後,眉頭皺起,沉吟半晌才道:“小舟,你雖與他有婚約,卻還是注意些好,把紅漣帶上。”

紅漣能成什麼事!霍小舟當即笑著答應下來。霍宴山卻誤會成了她迫不及待要去見李愚安,神色越發複雜,一句話也沒說,繞開妹妹就走了。

等到霍小舟喬裝打扮好來到金棠院的蘭漪房,卻見裡麵早有三個人候著。他們都是鄉下員外打扮,眼裡卻透著藏不住的凶光,隨意一瞧,就好像要拿刀砍人。隻有一個男人翹著二郎腿大咧咧坐著,其餘兩人都站在他身後。

佟姨娘扭著肥碩的腰身走到坐著的男人身邊,弓腰諂笑:“大哥,生意來了。”

能被佟姨娘稱為大哥的,自然是蕭家莊的員外、強盜頭子——蕭老大。

蕭老大這夥人能猖狂這麼久,也是有幾分本事。蕭老大本人更是謹慎,聽到老鴇這麼說了,臉上依舊平靜,還拎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因為袖子落下,手臂處的傷疤便顯現出來。像是一條筷子粗的蜈蚣,隻冒出個腦袋,剩下大半個身子藏在袖子裡,隱秘而危險。

他慢慢喝了一口茶,撂下杯子,抬起閃著冷光的眼睛,沉聲道:“聽姨娘說,你想與我做生意?”

光是這一眼,就把霍小舟嚇了一跳。幸好帶著厚重的帷帽,外人看不清她臉色。她默默咽下一口唾沫,鎮定心神,粗聲粗氣道:“八月十四,西福街,屆時會有兩頂花轎路過,我要你們搶兩個新娘。”

沒錯!這才是霍小舟的計劃。讓寧王府取消自己的婚事不現實,讓皇帝取消兄長的婚事更不可能。既然隻能通過支線影響主線,既然支線可以隨意改動,不如把自己出嫁的日子定在兄長迎親那一天,讓強盜來搶自己的婚,順便把冷秋參一起搶了。

沒了新娘,兩樁婚事都得告吹。自己再將冷秋參送到李辰商手上,兄長就不會在大庭廣眾下,見證自己的新娘跟彆人跑走。

反正按書裡的情節,搶婚後,冷秋參又與李辰商和好了。屆時哥哥再想娶,冷秋參也不會答應。

且不管皇帝如何動怒,都與霍家無關,寧王府估計也不會要一個踏進賊窩的女子。按照前世母親的反應,兒女婚事接連受挫,肯定要回泠南。最後,霍家就能平平安安地離開傷心之地,回到陶州郡王府和和美美過一生。

一想到未來,霍小舟心裡就激動不已。然而蕭老大卻給她潑了一盆冷水:“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接下這樁生意!”

蕭老大喜歡錢,但也不會為了錢丟命。搶兩個女人不算什麼,當初金棠院開張時,裡麵的姑娘都是強盜們四處搶來的。可若有人連麵都不肯露,卻要花大價錢請他們搶姑娘,蕭老大不得不仔細思考一番。

他盯著麵前明顯比自己小一輪的男子,陰惻惻道:“談生意講究心誠,客人連麵都不露,這樁生意也沒有談的必要了!”

霍小舟一緊張,立即厲聲罵出來:“我原以為你們這群強盜打家劫舍,該是一身膽氣,想不到膽子比佟姨娘還小!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給你們錢!再說,你們怕什麼,都是打劫,難不成這次你們突然怕官府了?”

蕭老大自然不怕官府,但蕭家莊是他們的老巢。若在安陽城動手,指不定官府會追查到蕭家莊。他可不想為了一樁生意賠上自己多年的基業,便冷笑道:“客人說話仔細些,彆忘了你可是在我們的地盤。”

這麼一笑,蕭老大臉上最後那點偽裝都沒有了,完全是一個為非作歹、殺人如麻的強盜頭子。霍小舟頓時心悸不已,卻還強撐著語氣道:“你們覺得我為什麼敢來孤身見你們?”

此言一出,蕭老大躍躍欲試的神色立即有所收斂,轉而試探道:“客人不說,我們怎麼知道為什麼呢?”

但霍小舟的確沒什麼後招,便談起了強盜們最想要的東西:“隻要你們搶了那兩個新娘,在下立即奉上酬金五千兩黃金,你們一輩子都搶不到這麼多的錢。是想繼續過刀口舔血的生活,還是想拿了黃金下半輩子瀟灑,你們自己決定!”

五千兩黃金,著實讓人心動。不論是佟姨娘還是蕭老大身後站著的兩個強盜,紛紛亮了眼睛,眼也不眨地盯著自己老大,仿佛在說:“老大!五千兩黃金!快答應他吧!”

不過蕭老大一臉淡然,隻打量著霍小舟。眼前單薄的人影,身上肯定揣不下五千兩的金子。若現在綁了人威脅他交出來,又不知他底細。安陽比不得其它地方,房頂上一塊瓦掉了,都能砸到個官。萬一綁錯了人,隻怕小命都不保。

左右思索一番,還是覺得認下這筆生意比較穩妥。屆時讓佟姨娘下去查查,若有問題大不了反悔就是。再者被搶的那些人又不知道他是誰,就算逃跑也方便些。況且有了五千兩黃金,還要蕭家莊做什麼!

隻不過佟姨娘已有自己的心思了,到時候真查出什麼,會不會告訴他,又不一定了。

現下,霍小舟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死咬著嘴唇,大氣都不敢喘。許久後,就在霍小舟快要把自己憋死時,強盜頭子終於發話了:“這筆生意,我蕭老大認下了!八月十四那天,客人就來蕭家莊領人吧!”

蕭老大自認為眼前人都知道金棠院和他們的關係了,應該十分清楚他們底細,也不介意暴露自己的老巢。

霍小舟卻是一驚,默默記下這個地名。打算到時候交給李辰商,讓他英雄救美時,順便救一下自己。

她可沒有五千兩黃金贖身。

......

走出金棠院,霍小舟覺得陽光都燦爛了些,正要大聲慶賀幾句時,係統突然冒出來:“玩家請注意,你正在被人跟蹤哦!”

原來那夥強盜還是想要知道她身份,幸好有係統提醒,要不然自己肯定會暴露。

霍小舟冷冷一笑:“跟蹤我是吧!”

她開始逆著人流前去,像是不知道被跟蹤一般。後麵的強盜正跟得起勁兒呢,忽而瞥見一夥青羽衛。那正是小偷見官兵,撒開丫子溜都嫌不夠快。

聽到係統提示跟蹤者逃走後,霍小舟當即摘下帷帽笑得花枝亂顫:“這麼點膽子還敢跟蹤我?”

不過瞧瞧前麵幾個青羽衛,她臉上的笑容轉瞬消失。正巧,她也討厭這群青羽衛,特彆是他們的頭子。

霍小舟冷眸一凝,背身往另一邊走去。然而她隻顧著那幾個青羽衛,倒忘了注意身邊,腳下哢嚓一響,旁邊的小攤販立即叫嚷起來:“呀!我的寶貝!”

“什麼?”霍小舟這才提起腳,隻見一個白瓷小碗碎了一地。

她自認為不值多少錢,便在人群還未看過來時說道:“多少錢,我賠你。”

然而她不知道眼前小攤販可是附近一帶有名的奸商,專門挑了幾件不知從哪裡挖來的瓷器擺在街邊,就等著哪個不長眼的過路人踩到,然後哭著喊著說自己祖傳寶貝碎了,要拉著人去見官。

誰也沒有個火眼金睛,這些瓷器究竟是哪個朝代的,值多少錢,當官的也不清楚。所以最後,隻能是過路人自認倒黴,花一筆錢消災。

現下,攤販瞅一眼霍小舟,穿著錦衣烏靴,該是個有錢人,便獅子大開口:“我這碗是我曾曾曾祖父那一輩傳下來的,至少值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霍小舟當即驚呼,指著地上的碎片大聲道,“你怎麼不去搶呀!”

周圍百姓都聚了過來,有幾個知道攤販秉性的,便幫著霍小舟說道:“王三兒,你這一身賣了都換不到十兩銀子,討個茶錢得了!”

小攤販一聽這話,立即吹胡子瞪眼,開始跳腳:“該你們屁事!要你幾個在這兒多嘴!”

接著又指著周圍看戲的百姓,眼神凶狠道:“誰要是大度,就替他把錢出了,否則我們就官府見!”

都是平頭老百姓,誰願意進官府。王三兒一番話,連開始那幾個為霍小舟說話的人都閉了嘴。

霍小舟害怕鬨大了引起青羽衛的注意,毫不猶豫掏出自己的錢袋扔給王三兒:“我隻有這麼多錢!愛要不要!”

王三兒趕緊抓起錢袋在手裡掂了掂,該有幾十兩。能直接甩出這麼多銀子,家裡一定不缺錢,不肯見官,應該是商賈之家,可不能放過這頭肥羊。

他盯著眼前人,太陽底下,眼前人身上袍子像水一樣流光溢彩,絕對是上好的綢緞,能賣不少錢。他心思一動,耍起無賴:“喲!這麼點錢,你打發叫花子呢!正巧我最近兒想添件衣服,把你身上那件袍子給我,咱們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若是個男子脫一件外衣不算什麼,但霍小舟到底是個女子,臉色一紅,也忘了沉著聲音,開口罵道:“你個無賴!”

王三兒隻惦記錢,也沒注意他聲音的變化,萬分得意道:“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無賴!”

霍小舟氣憤至極,不想與他糾纏,轉身便走。卻不料王三兒一跳,直接躍過那堆破銅爛鐵,堵到麵前抓住她手臂,大聲嚷嚷道:“哎!不賠錢就想走!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和這樣的無賴糾纏,霍小舟巴不得見那群青羽衛。可明明就在前麵的青羽衛此時卻一直沒來。她力氣比不過市井裡摸爬滾打的王三兒,掙紮了半天也沒收回自己的手,隻能紅著臉兒,垂著腦袋,氣憤道:“你個無賴放手!”

王三兒沒得錢怎麼肯放,馬上就要自己去扒衣服,可手還沒搭肩上呢,就突然被人挑開,緊接著肚子也一痛,整個人往後飛了去,重重砸在那堆用來碰瓷的瓷器上。

周圍人群不知是誰先叫了一個“好”字,馬上就響起一片掌聲。霍小舟在這片掌聲裡慢慢抬頭,瞧見的便是一張老虎麵具。

她記得這張麵具,當初幫她教訓那群登徒子,引她走出小巷的就是眼前人。

霍小舟眼裡的淚水還在打轉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那邊的王三兒卻跳起來指著蒙麵黑袍人罵道:“媽的!你眼睛被啄了!敢踢老子!”

但他也知道自己打不過,又色厲內荏道:“你想為他出頭!行!替他賠錢呀!”

此時霍小舟也平複心情,她可不願自己恩人被個小癟三要挾,就要開口罵回去,卻沒想恩人突然當著她身前,正對著王三兒揮出一拳。

王三兒當即吃了一嘴拳風,嚇得抱起腦袋隻哇亂叫。然而片刻後卻什麼事都沒有,他小心翼翼睜開眼睛,隻見眼前的拳頭忽然一鬆,一塊兒玉佩掉出來。

霍小舟也在旁邊看著,覺得那玉佩有些熟悉。可周圍嘲笑王三兒的聲音太大,攪亂了她繼續想下去的念頭。她便看著自己的恩人,明明是一張麵具,卻莫名覺得老虎的眼睛動了下,像是指引。霍小舟順著這指引看過去。

王三兒此刻又挺起身,神氣道:“怎麼,你想用這塊玉賠?”

蒙麵人點點頭。王三兒笑了,這玉才真是個寶貝。他立即伸手去拿,卻不料蒙麵人突然揪住他衣領,把玉佩丟了進去。

霍小舟的位置很奇特,正巧能看見蒙麵人是怎麼把玉掉包的。而且好像是故意要她看清楚般,神秘人的動作有些慢。

但在王三兒感受裡,玉佩已經穩穩落到自己包裡了。他摸著胸口,笑得合不攏嘴,又生怕蒙麵人反悔,趕緊收拾東西準備收攤。

看著王三兒手忙腳亂的模樣,霍小舟“噗嗤”一聲,掩嘴偷笑起來。蒙麵人旋即轉身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於是,霍小舟馬上低下頭掩飾,可再抬起頭時,恩人已經不見了。

周圍的看客不知內情,一邊散去,一邊可惜。霍小舟尋著那道黑色的影子,穿過茫茫人海,大聲喊道:“恩人請留步!”

蒙麵人停下來,她立即追過去,先是喘了幾口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儘量是自己看起來很平常:“那天,多謝恩人出手相助。”

因為帶著帷帽,霍小舟並沒有隱藏自己膚色,單穿了一身男裝。這樣的她,也就隻有眼裡隻看見錢的王三認不出她是個女子。

霍小舟覺得恩人肯定是認出了自己,否則怎會特意讓自己看掉包的小把戲。

蒙麵人微微點頭,算是回應,接著便要再走。

“等一下!”霍小舟趕緊拉住他的手,在人轉過來後,又覺得唐突,火燙一般鬆開了,低著眉眼解釋道,“我還不知道恩人姓名,將來也好報答。”

然而蒙麵人還是沒說話,隻把剛才變把戲的道具——玉佩,拿出來放在她手心。霍小舟愣了下,抬起頭眨眨疑惑的眼眸:“這是送給我?”

蒙麵人轉身躍上青牆,霍小舟緊跟著追了幾步,最後隻能停在原地,手捧著玉佩癡癡望著那道黑影消失在樓閣之後。

“好歹告訴我一個名字嘛......”霍小舟呢喃著,微微歎了一聲,有些失落地走了。紅漣還在客棧裡等她,強盜的探子也在街上遊蕩,必須早點換回女兒裝扮。

另一邊,蒙麵人突然從牆上跳下,落到一群青羽衛麵前。孫逸飛被嚇了一跳,捂著心口,半是玩笑,半是感歎:“表哥,你將來不會結婚也穿著這身衣服吧!”

李愚安緩緩摘下麵具,微微一笑,醉人心魂:“那倒不會!”

他喜歡看霍小舟笑的模樣,歡喜的模樣。可這些模樣都是李愚安看不到的,所以他隻能帶上這張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