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舟從未如此討厭過一個人,前世舊怨,今生新仇,全都係在一個李愚安身上。她忍不住回頭抱怨道:“為何每次你出現,我都要倒黴?”
然而無論旁邊還是身後,都沒了李愚安的身影,也不知是何時走的。霍小舟驚訝了下,隨即開心起來。沒有那個掃把星,說不定還能少受一樁罪。想到這裡,腳踝處的痛楚都減輕不少。
可還沒走幾步,李愚安就出現在前麵,還帶來了霍宴山。
霍小舟眼睛一亮:“哥!”
她不顧疼痛推開青牆就朝兄長跑過去。結果也不意外,還沒跑幾步就栽倒下來。幸好這次有霍宴山接著。
“這麼弄成這個樣子!”霍宴山雖然心疼,但語氣還是很嚴厲。
霍小舟慢慢垂下眼眸,來時路上兄長叮囑過很多次,決不能惹事。如今弄成這樣,肯定要被訓斥一番,往後估計也不能出府了。
她覺得委屈,腳踝處的痛感更劇烈了,疼得淚水都在眼裡打轉,卻偏偏一聲不吭,單咬著嘴唇望著袖口處的紋樣。
霍宴山看著她這副倔強的模樣,不免又歎一聲,緩和語氣道:“好了,我們回家吧!”
畢竟是自己從小護著的妹妹,霍宴山終是不忍。又起身對李愚安頷首一拜:“多謝李大人指引。”
李愚安笑了笑:“沒什麼。令妹也是不小心,還望世子不要苛責。”
這話由他說出來有些怪,霍宴山神色變了下,隨即恢複正常,抱著自己妹妹離開此處,也沒和李愚安道聲彆。
霍家兄妹離開時,相府門前突然放起鞭炮,劈裡啪啦,配合著門前人們的熱鬨。遠處的敲鑼打鼓聲越來越響,迎親隊伍來了。莫子期騎著高頭大馬,一路和街邊百姓拱手。
人生三大喜事,他占了兩件,今日洞房花燭,來年金榜題名。
霍小舟放下簾子,實在沒心思看彆人的喜事。
“哥,我想回泠南了。”她說道。
霍宴山好像在想些什麼,聽到她這句話才醒悟過來,莞爾輕笑,柔聲道:“小舟再等一段時間,我們就能回去了。”
可霍小舟知道,他們大概回不去泠南了。
不能這樣想!霍小舟重新振作起來,還沒走到最後一步,怎麼能夠放棄。
她還有機會,過幾日,金城公主一家會去靜寒寺祈福。恰逢母親舊疾複發,兄長在陶管家的建議下,也來到靜寒寺上香,遇上冷秋參被公主府裡的人刁難。也是在這一情節中,兄長得知冷秋參身世,才導致後來李辰商誤會兩人。
這一次不論如何,她都要搶到兄長的戲份!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霍小舟回到霍府後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呆在自己小院,一副深刻認識到自己錯誤並決心絕不再犯的樣子。
霍宴山還有些奇怪,以為她又在打什麼鬼點子,背地裡囑咐龍藜務必把小姐看嚴點兒。這自不必世子說,龍藜一雙眼就沒從霍小舟離開過。
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天,一日清晨老夫人發病。陶管家著急忙慌請來大夫,霍小舟撲在母親床邊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等陶管家說起安陽靜寒寺的菩薩很靈,要不要去拜拜,她立馬轉過來抱著兄長大哭:“哥,我們去求求菩薩,求他保佑娘親早日好起來!”
她聲淚俱下,著實可憐。霍宴山心中動容,一時竟忘了她本性,安慰道:“好,哥帶你去。”
靜寒寺位於城中靜寒山上,山路上有三座羅漢廟,過一座廟要交香油錢,少了,羅漢不推門,進不了山。所以能上山拜菩薩的,都不是普通人家。
無論前世今生,霍小舟都不相信這麼勢利眼的菩薩會保佑凡人。不過若能搶到兄長戲份,她還是願意進殿拜一拜。
霍宴山錢給的多,身份又高貴。老主持親自出麵,領著一幫光頭小弟子為霍母誦經祈福。經文有三本,要念三三共九遍。霍小舟都快停睡著了都還沒結束,就隨便找了個理由,先兄長溜出大殿。
在書中,金城公主府的人先來,霍家來時,他們已經去後院禪房歇息。但冷秋參並不在後院,霍小舟在一個荒廢的小偏殿見到了她。
小殿裡的門窗要麼沒了,要麼剩一半吊著,石地板碎了,生著幾株頑強的雜草。正中央的神像被搬走了,隻剩一座缺角的空高台,底下擺著個爛蒲團。一束明亮的陽光穿過房頂的破洞,正好打在高台上。
冷秋參往蒲團上一跪,那束光就成了她虔誠跪拜的神明。
她雙手合十,閉眼輕語:“望上蒼保佑辰商,順遂安康。”
再睜眼,身邊就多了一個人。霍小舟看著空蕩蕩的高台:“這裡連個神像都沒有,你跪在這裡乾什麼?”
“就是因為沒有神像,我才來求的。”冷秋參緩緩起身,望著台上明亮的光輝,“真正的神,可不是廟堂裡供著的泥塑金身娃娃。”
霍小舟有些意外,據她所知,冷秋參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以霍小舟對那個世界的了解,冷秋參應該不信這些才對。難不成是入鄉隨俗?不禁問道:“你信神?”
冷秋參乾脆否決:“不信!”隨後又轉身看向霍小舟,嫣然一笑,“但我相信天意。”
霍小舟一愣,忽而想起,書中冷秋參和自己兄長是怎麼談到身世上的?
她還沒想到,幾個公主府的嬤嬤先衝了進來。
“好哇!你個小蹄子居然跑這裡來偷懶!”領頭的嬤嬤開口罵完,這才注意到屋裡還有外人。但她隻愣了下,就繼續對冷秋參發難:“一個姑娘家四處亂跑,不知羞恥——”
卻沒想冷秋參突然對霍小舟悠然道:“喂,我家嬤嬤在罵你呢!”
頓時,霍小舟與那個說話的嬤嬤都愣住了。冷秋參故意把聲音提高了些:“小姐能進靜寒寺,想必出身不俗,豈能受這般汙蔑!快去把你家大人找來,好好治治這個口無遮攔的奴才!”
一聽這話,幾個嬤嬤都慌了。她們知道冷秋參說得沒錯,萬一真得罪什麼大人物,隻怕公主親自出麵都保不了自己。嬤嬤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是眼慌手慌,心更慌,偏偏又不知霍小舟底細,連請罪都做不到。
霍小舟也沒想到冷秋參居然玩禍水東引這招,不過這幾個嬤嬤在這裡確實礙事,便板起臉,剛要開口,忽又想起哥哥說過不能與安陽人結怨的話,於是趕緊改話:“本小姐乃是寧王府的客人,隨表哥前來上香。你們是哪家的奴才,居然欺負到本小姐頭上!再不滾,小心我讓表哥治你的罪!”
安陽城裡,能讓公主府畏懼的就那麼幾家。霍小舟一時就想出個寧王,思索著反正也沒人認識自己,不如就用寧王的名頭先嚇唬走她們。豈料話才落地,門前就響起一聲:“是誰在欺負我表妹?”
霍小舟頓時一驚,緩緩抬起眼瞧去,臉色慢慢難堪起來:“表哥......”
她幾乎是哀歎著拖出這兩個詞,怎麼也想不到李愚安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但和她尷尬至極的臉色相比,李愚安則是一派悠然輕鬆的樣子,甚至還笑著招呼道:“表妹好呀!”
好個屁呀!
霍小舟巴不得鑽地縫裡去,趕緊佯裝正經表示:“突然想起我家衣服還沒收,表哥,我先走了!”
同一時間,人迅速地溜出大殿。隻可惜她這點速度放李愚安麵前根本不夠看。轉了幾圈都沒甩掉身後的人影。
最後霍小舟終於忍不住,停步,甩身,怒視著身後李愚安:“你老是跟著我乾嘛!”
李愚安笑意未消,打趣道:“當然是為送表妹回家。”
霍小舟一愣,越發心虛。雖是認錯,卻還強撐著語氣:“那是我說錯了,我不該用你們寧王府的名義行了吧。你一個大男人,用得著這麼計較嗎!”
“我不是計較,我是好奇。”李愚安往前走幾步,影子便落在了霍小舟身上。
霍小舟趕緊垂下腦袋,心都提嗓子眼兒上了,麵上還得強裝鎮定。若兩人動武,她肯定是打不過李愚安的。若李愚安非要拉著她見官,她也決定拗不過。必須想個法子甩脫李愚安......
正當她思索之際,李愚安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來你也會害怕!”
霍小舟不敢抬頭,還是不服氣地嘟囔道:“隻有傻子才不知道害怕,我又不是傻子。”
李愚安自然聽見了,越發覺得她可愛,又覺得她的可愛與眾不同。若是普通女子被嚇著了,會露出可憐兮兮、柔弱無助的樣子。但她就像山裡的小獸,被驚著了,就算害怕也要呲牙威脅一番。又不敢太放肆,隻在眼裡寫著濃濃的不滿,似隨時準備撲過來咬人一口。
他笑著說道:“若想我放過你,你必須回答我兩個問題。”
霍小舟如蒙大赦,立即追問:“什麼問題?”
李愚安道:“第一個,你為什麼總要隱瞞自己身份?”
這個問題相當沒技術含量,霍小舟理所當然道:“廢話!若是報上真名,將來闖禍了,彆人還不得找我家去!”
李愚安點點頭:“這倒也是。”
“那麼第二個問題!”他又道,同時眉宇間染上幾分認真,聲音也沉了些,似乎有點猶豫,“你——為何討厭我?”
霍小舟再度愣了下,不明白他乾嘛問這個。但他這麼一問,又讓霍小舟想起了糟糕的前世,臉色瞬間就垮下來:“這話該我問你們吧!”
她轉身正對著李愚安,直視對方目光,一字一句道:“明明是你們安陽人先看不起我們。你這樣問,更叫人討厭!”
李愚安一驚,趕緊解釋:“不是......”
“李大人!”霍小舟打斷他的話,語氣疏離,“你的問題問完了,我們就此彆過!”
這一次,李愚安沒有去追。
原來如此,他想到,原來她認為他也是那群輕視泠南人的貴族子弟。可是他從未輕視過她。
也可是,霍小舟對他的討厭,遠不止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