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歲工作的醫院規定急診夜班是要從前一天的下午六點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八點。而昨天夜裡值班正巧趕上了個不怎麼平靜的班兒,接連收了六個急診病人,兩台急診手術,幸虧手術並不是那麼複雜,一直到淩晨四點才有了休息時間。
醫院急診科的值班室就在急診科過道靠儘頭的位置,所以即使淺淺的睡著也能聽到急診病室忙碌嘈雜的聲音。今天同樣是夜班的急診內科大夫李其更是忙到停不下來,帶著他的學生腳不沾地兒的處理著病人。
“叮鈴~”,手機鈴聲打破安靜的空氣。是護士電話,還好隻是個泌尿係結石絞痛的病人,開了醫囑和檢查單。便在辦公室一邊填寫昨夜值班的交接班記錄,一邊等交班醫生上班。
突然急診辦公室門外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大夫啊,求求你,救救我兒子”。聽起來是個老大爺的哭聲,伴隨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辦公室的門被人一把推開。隻見李其飛快進入辦公室,坐在工位電腦前下著醫囑。跟在李其後麵的是兩個男人,一個看起來應該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而另一個是個滿麵愁容、步態不齊的老頭,他看起來實在太蒼老了,臉上每一道深深的皺紋都在告訴祁歲這是個長期曝露在風吹日曬環境中的勞動人民。
顯然,剛剛那個哭聲便是來自於這個人,應該是某個病人的家屬,並且病人的病情不會太輕。祁歲對這種情況早已見得太多,急診科每日掛號就診的人很多,但是需要收住入院的病人不是病因不明、病情不穩定需要繼續留院觀察的,就是病情非常急且重,需要急診治療的。很多人遭遇自己親屬病重的打擊第一反應大多都是這般手足無措,隻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主管醫生的身上。
年輕人扶著老頭在李其旁邊的座位坐下,他黑黢黢的雙手布滿倒刺,止不住的顫抖著,無措的放在自己雙腿上。布滿血絲的雙眼和深深皺起皮膚紋路讓本就滿是皺紋的臉看起來更是悲愴。
老頭哭著說道:“大夫,我就這一個兒子,求求你,真的求求你救救他”。
李其滿眼無奈和同情道:“老人家,您先冷靜,我們剛剛已經實施了搶救,但是現在的實際情況是您兒子的病情非常嚴重,如果繼續治療最好的辦法就是轉往重症監護病房,但是即使轉入ICU,您兒子的情況仍然不樂觀”。
祁歲聽到這裡想起來,原來老頭是早上急診搶救收入十五床那個病人的父親,但是係統裡顯示那病人是個剛二十歲的小夥子,按理說這老頭也應該不到六十歲才對,但是他看起來遠遠超過六十歲老年人該有的模樣。
老頭聽完後低下頭,痛苦道:“我們農民家庭哪裡來的錢呐,沒那麼多錢啊”,一旁的年輕人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頭緩緩抬頭看了年輕人一眼。
李其問年輕人道:“你是他們家什麼人”。
年輕人趕緊開口,“大夫,我不是他們的親戚,我就是和他們一個村的。”
李其沒想到是這樣:“那病人怎麼是你跟著的?”。
年輕人道:“今兒早上五點的時候老頭突然跑來狂敲我家門,說他兒子倒在自家的客廳,讓我幫忙開車送他家兒子趕快去醫院。畢竟一個村的嘛,所以我們一大早就忙忙慌慌送他們去了鎮上的醫院,鎮上的醫院說病情太重就趕緊著聯係救護車來上級醫院了,他家老伴早幾年就去世了,就這麼一個兒子,還沒結婚就發生這事兒了,哎...”。
這年輕人講話邏輯調理清晰,聽這話裡話外的意思,讓人覺得他定是個心地不錯的人。但是畢竟隻是同村的,李其也沒繼續跟他說。
隻是剛剛老頭看年輕人的眼神中,分明透露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怒氣,祁歲看到了,李其並沒注意,他問道:“老人家,您家裡還有彆的親戚嗎?”。
還不待老人說話,年輕人便趕緊回答,“醫生,這樣吧,我帶他先出去打打電話看能不能聯係人湊錢,您這邊也儘力先治著。”
李其點頭回答:“那一定的。”
“李大夫!15床病人血壓掉了!”,隔壁間的護士突然大喊一聲,李其和實習生急忙衝了過去。老頭緩緩地扭過頭,生無可戀的朝著門口看去,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朝門口走,幾乎就要向前倒下,祁歲趕緊上前幫著扶穩老人,老人掙開他們的手,在兒子的病房前停住,迷茫的看著病床上一動不動的兒子。
祁歲遠遠看著,心裡覺得這番場景下自己似乎應該是難過的。
“祁大夫,交班吧”,交班的大夫這時匆匆忙忙跑過來,“不好意思,晚了一小會兒”。
祁歲道:“沒事,走吧”。
查過病房後,祁歲便收拾東西下班了。
祁歲下到醫院車庫剛坐進自己車中,便看見斜對麵的一輛車旁站著兩個人,似乎在爭執著什麼,定睛一看好像是剛剛在科室見到的那兩個人。年輕人此時的麵容非常猙獰,一點也不似剛剛在他們麵前的那樣,隻見老頭用一種怨恨又不肯妥協的眼神盯著他,那年輕人用手指狠狠的指著老頭,不知說了什麼之後便上了旁邊的車離開了。
老頭楞在原地,雙手握緊不住地顫抖,肩膀劇烈的聳動著。祁歲擔心老頭呼吸過速,趕緊下車跑過去,怕他出什麼問題。剛走近些,祁歲就發現老頭有些不對勁兒,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眯起眼睛仔細看,那老頭的眼中布滿了血氣,那血氣濃重到已經從他的眼眶中溢出來。祁歲嚇了一跳,以為眼花,正欲仔細看,這時老頭扭過頭來,眼中竟十分平靜,整個人已沒了剛剛的怒氣,重新布滿了之前那陰鬱的氛圍。
祁歲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道:“您...還好吧。”
老頭還記得他,聲音帶著哽咽道:“大夫是您啊,我沒事。”
“那剛剛...,那小夥兒是在和您吵架?”
老頭聽見這話眼神躲閃了下,“哦,沒,您看錯了。”
祁歲沒有繼續問下去,看著老頭不願再多說什麼就扭身走向了電梯。看著老頭平穩的進了電梯後,祁歲便回到自己車中,開車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