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雨後,青筍正當時節。
百裡青山,雨水豐沃,每逢春季,青筍破土而出。
春雷響,萬物生。
一場綿綿細雨後,山中之人,總會背一筐筍歸來。
每年,立春後一個月,清河村人的餐桌上,頓頓少不了筍。
不知為何,李秀雲的心情卻出奇地好,喜悅甚至洋溢在了她的臉上。
“阿婉阿芳,快替娘去偏院抱一捆柴。”李秀雲見兩個女兒回來,自顧自地往鍋中添水。
廚房裡一陣鮮香濃鬱的味道,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娘親,發生了什麼喜事?”薑婉抱了一捆柴,麵上卻是心不在焉。
今日,她和妹妹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若是直說,則從今日起,薑家會不太平。
好歹,薑映真也是她們的堂妹,自幼一起長大,總歸有幾絲情分。
若是泄露了醜事,母親一定不會輕饒。
兩人壓根高興不起來。
狹小的廚房內,李秀雲拿著一柄勺子,眉梢儘是一股遮掩不住的笑。
“今天,娘給你們做青筍豬肉湯。”白霧繚繞,清香撲鼻,的確是肉湯的氣味。
案板上,竹筍已被清洗乾淨,隻是它們還沒有來得及切塊。
李秀雲的嘴角又忍不住咧了幾分。
薑婉和薑芳一愣,不明白今日是什麼好日子,母親竟如此頗費?
“娘親,我們家沒有一個人生在春天,您這是......”做什麼呢?
薑婉和薑芳仍是一頭霧水。
對於清河村人來說,隻有逢年過節才會吃肉。平常時候,除了生辰或是喜事,否則,一般情況下不會買肉。
農耕時節,薑家男丁多是待在農田,何況,也並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喜事。
一頓竹筍燉肉,未免太過奢侈。
“阿婉阿芳,這是旁人送給咱家的肉。”李秀雲往灶中添了一把乾柴,霎時間,鍋中肉湯咕咕作響。
旁人送的?
“娘親,誰會如此好心呢?”薑婉咬了咬腮幫子,臉色有些迷茫。
“羅屠戶,他是來定親的。”好事將近,李秀雲不打算隱瞞。
薑婉和薑芳大吃一驚。
定親?
薑家三個姑娘,薑婉和薑芳差了一歲。最小的薑映真,還未及笄。
那麼,便是被定親的人,便是......
“娘親,您難道要將我往火坑裡推嗎?”薑婉紅了眼眶,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掉落。
羅屠戶是何許人也,年近四十,一身煞氣,極凶極惡。
每當村中有小孩哭鬨,隻需一句“你若不聽話,我將你送給羅屠戶。”。屆時,小孩立馬停止了啼哭。
何等實力,無需多言。
羅屠戶,在清河村小孩和少年眼中,就是一個手持屠刀的惡鬼。
“娘親,這頓肉湯,不喝也罷。姐姐是您的親骨肉,尚不滿十七。清河村中,姐姐並不是年紀最大的姑娘,何須如此心急?”
薑芳咬牙,稚嫩的麵容上寫滿了真切的氣憤。
十六的姑娘憤憤不平,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親姐姐受苦。“您若操心姐姐的親事,也不能將她亂許給了一位惡鬼!”
依她所見,母親真是糊塗了,為了區區幾塊肉,什麼傻事都能做得出來。
“閉嘴!阿芳,你胡說什麼!”李秀雲的臉色倏然沉了下來。“我自有分寸,你懂什麼?”
薑芳被她訓斥,肩膀一縮。
李秀雲麵色鐵青,嚇得她一時間說不出話。
“娘親......”薑婉心中絕望,淚流滿麵。
嫁給羅屠戶,還不如讓她去死。
“傻阿婉,哭什麼?誰說是你了?”李秀雲抹去薑婉麵上的淚水,歎了一口氣,“羅屠戶看上的人,是真真。”
真真?
聽到李秀雲的話,薑婉和薑芳,齊齊鬆了一口氣。
薑婉麵上,還墜有一行清淚,淚珠水光盈盈。她吸了吸鼻子,腦中隻有一個直接的念頭。
太好了。
倒黴的人,不是她和薑芳。
其實,幾月前,羅屠戶便已來過薑家。
薑映真朱唇皓齒,生得楚楚動人,是清河村最漂亮的姑娘。一旦她及笄,清河村和方圓數裡的村落,前來提親的人,勢必會踏破薑家門檻。
羅屠戶是白石村人。白石村與清河村,相距幾十裡。
他祖上便是屠夫,靠殺豬營生,也算是附近的殷實人家。
隻可惜,此人晦氣,惡名在外,已娶了三任妻子,皆無一善終。
羅屠夫克妻的惡名,聲揚於方圓數裡。
正經人家,誰舍得將自家閨女,許給這位克妻的掃把星?
那日,掃把星羅屠戶一聲不吭前來。
薑家院內,青鬆蒼翠,清幽潔淨,門外卻立了一位魁梧的莽夫。
薑家夫婦,見到他的第一麵,便是懼怕。
這人,不愧是整日拿刀見血的。
一身殺氣,極其駭人。
李秀雲素來欺軟怕硬,見他無事而來,忍不住問,羅大哥,你不辭辛勞,來薑家有何貴乾?
羅屠戶簡明扼要,“你家的真真姑娘,也到了許親的年紀。我便是為了此事而來。”
這話猶如一道驚雷,劈得薑家夫婦外焦裡嫩。
“羅大哥,我們真真隻有十四歲,你膝下並無一子半女,何況你都已經.......比真真的阿伯還要年長幾歲呢。”李秀雲麵色有幾分難堪。
這個羅屠夫,自己幾斤幾兩沒數嗎?
羅屠夫見兩人嫌棄,冷冷地哼了一聲,“我家有錢,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
有錢便了不起麼?
李秀雲和丈夫麵色一冷。
薑映真好歹是他們的侄女,羅屠夫這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薑家為了錢財而賣閨女呢。
薑家夫婦準備送客。
這位克妻的掃把星,他們可不敢讓他在薑家再多待一刻。
李秀雲怕他壞了自家風水!
“慢著!”羅屠戶從腰間拿出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裡麵裝滿了文錢,足足有兩斤重。
他將其放在院內的石桌上,薑家夫婦一愣。
“你這是......做什麼?”
“兩位,不必急著拒絕。我家有錢,不會苦了真真姑娘,也不會虧待薑家。”
後來的事情,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薑家同意了親事。
但除了丈夫,李秀雲並沒有告訴任何人。
包括自己的孩子。
薑婉和薑芳,與薑映真年近相仿,一身孩子氣,難免藏不住心事。
若是被薑映真知曉,她萬一跑了,薑家可如何向羅屠戶交代?
於是,夫妻兩人皆緘口不言。
若非今日李秀雲說了出來,薑婉和薑芳,怕是也會被一直蒙在鼓裡。
“娘親,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薑婉咬了咬唇。
李秀雲一怔,“阿婉,什麼意思?”
一旁的薑芳,卻是明白姐姐話中的意思。
薑婉和薑芳清楚母親的脾性。
她潑辣蠻橫,若是知道蘇蘇被一個陌生男子拐跑,定會拿著刀前去恐嚇。
那名少年相貌清雋,天人之姿,萬一躲避不及,被母親砍傷的話?
哪怕少年受一絲傷,薑婉和薑芳也會於心不忍。
可是,母親早已起了疑心,她們身為母親的女兒,並不能替薑映真隱瞞。
李秀雲眸光老辣,銳利的視線令薑婉和薑芳無處容身。
她們隻敢說,“薑映真背地裡私會一個小瘸子。”
果然是找了野男人!
李秀雲麵色發青,強壓怒火,咬牙切齒道,“阿婉阿芳,那奸夫什麼模樣?你們兩人,也抓不住他嗎?”
“自是極俊......”薑芳一想少年的容貌,心便砰砰跳個不停,麵容也紅如春桃。
清河村,怎麼會藏了一位這般的人物?
“母親,那個奸夫臼頭深目,灰容土貌,蓬頭垢麵,醜如羅刹。最關鍵的是,他還是一個瘸子!”
薑婉見妹妹天真稚嫩,什麼事情也藏不住,她便直接打斷了妹妹的話。
李秀雲聽到大女兒的描述,眉頭緊擰成“川”字。
婦人勾起了一個陰冷的笑,她眸色冷寒,令人望而生畏。
“咱家真真,莫不是翅膀硬了?她什麼眼光,竟看上了一個又老又醜的瘸子?”
“我和妹妹又氣又惱,咱家對她百般好,她卻做出這種傷風敗俗之事。
我們想要當場捉住那名奸夫。誰知,奸夫疑神疑鬼,察覺不對勁,反倒逃走了。”
既然不想暴露那位少年的行蹤,薑婉一狠心,索性謊話編到底。
整件事情,有頭有尾,聽起來,很像那麼回事。
李秀雲不疑有他,自己的女兒親口告訴的,還能騙她不成?
對於自己的孩子,李秀雲向來多了幾分疼愛和信任。
“阿婉,你可看清那個奸夫跑到哪裡了?清河村可沒有這種又老又醜,坑騙良家閨女的壞瘸子。”李秀雲又問。
她正在切春筍,思量半響,可即便她絞儘腦汁,也搜集不到一個確切的人物。
當然沒有。
因為,清河村,乃至方圓數裡,根本就沒有這個人。
“莫非,他是清河村附近的人?話說,我在清河村活了三十多年,方圓幾十裡的人,我都一清二楚。可沒有這號不要臉的人物!”
“啪”地一聲,案板上的圓胖白筍,眨眼間被劈成了兩半。
姐妹兩人身形一僵,一時間呆若木雞,連一口氣也不敢出。
薑婉和薑芳相視了一眼,眸中卻是同樣的神色。
不能將少年的位置告訴母親。
“那個老瘸子,到底是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竟然敢將主意打到我薑家頭上?”李秀雲雙手叉腰,嘴裡罵罵咧咧,下手卻是極狠。
“欻欻”一陣狠剁,案上被剁得稀碎的白筍,仿佛就是那位與薑映真勾搭的奸夫。
薑婉遲疑了一秒,不知該怎麼回答母親的話。
少年風度翩翩,儀容俊秀,不像是會出現在清寒山村的人。
薑芳抿唇,那日的驚魂一瞥,少女卻情竇初開,隻是一想,麵上便飛了一團紅暈。
她也想知道,那個小瘸子,到底是哪裡人呢?
“你們不要打草驚蛇,三日後,羅屠戶便要來了。”李秀雲斂了鐵青的神色,不再似方才那般雷霆大怒。
隻是,她的手中,還一直緊攥切菜的刀柄。
話語間,一位漂亮的少女,從院外緩緩而來。
是薑映真。
母女三人,心照不宣地結束了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