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諉(二) 水歸寧久困十五年的心結,……(1 / 1)

李秀雲的一番話,令現場鴉雀無聲。

水歸寧垂眸,那雙狀若平靜的杏眼中,暗藏一股深不可測的漩渦。她的視線從薑映真身上掃過,眼底飛速閃過一絲怨毒。

薑映真的阿嬸,平時雖待她不好,可在關鍵時候,卻還是有用處呢。

盧得風一怔,審視麵前冷不丁跳出來的婦人,隻見她雙手叉腰,神色亢奮,眼中一片精光。

“......”他停頓了良久,才道,“若沒記錯,你是薑映真姑娘的......阿嬸?”

“是是是,有勞大人掛念,正是民婦。我們家薑映真也很想去照顧七小姐呢,”李秀雲一把拉過試圖躲閃的少女,將薑映真推到眾人麵前,“薑映真,你說是不是?”

清河村的人,屏氣凝神,都在等薑映真的話。

一旁的李秀雲瘋狂給薑映真使眼色,薑映真聰明伶俐,她希望少女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隻要她入了京,哪怕隻是水歸寧身邊的小侍女,也比待在清河村劃算。

隻要薑映真去了侯府,薑家也在京中有了人脈,到時候,看誰敢瞧不起薑家。

清河村,不是隻有阮家高貴。

“大人,多謝您抬愛,民女......覺得不太合適,害怕不守規矩,給小姐添不必要的麻煩。”少女溫柔而堅定的嗓音,猶如輕盈的羽毛,撓得人心尖癢癢。正是這樣的話,卻令李秀雲如墜冰窖。

當著全村人的麵,李秀雲不好發作,她忍住蠢蠢欲動的手,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薑映真,你在說什麼傻話呢?阿嬸同你說句實話,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當真不要?”

這個傻真真,是不是腦子被門擠了?

薑映真垂著腦袋,不情願地喃喃道,“阿嬸,我不想去。”

李秀雲見她極不配合,登時火氣直冒。她揚起巴掌,眼底火星四濺,暴露了原本狠辣的麵目,咬牙切齒威脅,“薑映真,你是不是皮癢了?”

“阿嬸,你還是不要強迫真真。你沒聽到,真真說不去嗎?”水歸寧看不下去,打斷了李秀雲的逼問。“托您和阿伯的照顧,薑映真與薑家感情深厚,她不想離開清河村,也是情有可原。我雖想讓真真陪同,但......還是要尊重她自己的想法。”

薑映真外表柔弱溫順,但李秀雲是看她長大的,她清楚,少女就是個倔脾氣。

若一味耍硬手段威脅,隻怕不能如願。何況,還有全村人在場,薑家也要顧及名聲。

李秀雲隻好將全部希望放在水歸寧身上。

她的語氣諂媚到了極點,苦苦哀求道,“水.....七小姐,我家真真與你感情好,她也舍不得你,你既要入京,不如帶著她一同離開?”

“阿嬸,真真膽怯,若突然要求她去陌生的地方,她難免會沮喪傷心,她是我的好朋友,我怎能傷害她?”水歸寧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少女麵容白皙無暇,眸中盈滿了惜舍和哀傷。

她轉向盧得風,麵容淒楚,哀婉道,“盧大人,我們明日便離開,不要再給諸位添麻煩了。”

水歸寧竟同意明日出發?

盧得風大喜過望,當即答應道,“好的,七小姐,下官早就命人收拾好行囊,全憑您一聲令下。”

李秀雲冷冷地瞪了水歸寧一眼,這個小賤人,為了不帶薑映真,竟破天荒地催促京中的人即日離開?

嗬嗬......

“那.....大人,”李秀雲仍不死心,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我家真真......”您還帶嗎?

“不用。”盧得風態度乾脆冷漠,既已決定出發,他的任務也算完成大半。至於清河村的其餘人,他不想與其周旋。

......什麼?!

不要他們家薑映真了?

李秀雲麵色灰敗,一時半會兒,她還接受不了這個巨大的打擊。

盧得風的語氣恭敬,叮囑道,“七小姐,明日辰時動身。今夜,您早些休息,此去京中,路程千裡迢迢。”

水歸寧輕輕地嗯了一聲,嘴角翹起一個細不可察的弧度。她的黑眸清盈似水,瑩白的臉頰覆有一層淡淡的得意。

冬夜臘祭,山中極冷,饒是被凍得鼻尖泛紅,水歸寧也覺心曠神怡。她唇角微彎,暗瞄了薑映真一眼。

少女怕冷,旁邊生有一堆篝火,暖黃色的火舌不斷躍動,暈出少女眼中水墨般的光澤。

行程在即,盧得風向村長禮貌道,“村長,明日動身,容我等先行告退。”

“好,若馬草不夠,大人吩咐便是。”村長緩過神來,忙不迭地送他們離開。

*

祠堂前,隻剩下清河村人。

在場人的目光,或是怪異,或是不解,或是同情,幸災樂禍亦有之。

薑映真瓷白的麵容泛上一層薄緋,乾澀的嘴唇被險些咬出血。她強裝從容,迎上所有人灼烈而怪異的目光。

平時的薑映真,是一個聽話乖巧、聰慧伶俐的好姑娘。可今日,她的態度卻極其反常,無論誰勸說,她硬是鐵了心拒絕。

清河村人默默歎息,誰都明白,這個好機會,是薑映真親手作踐沒的!

水歸寧秀魘清雅,腮若桃花,櫻唇緋紅似點漆,與其餘人一樣,她看向薑映真的目光,多了幾分輕蔑和自愜。

星光淺淡,夜幕低沉,臨行前夜,水歸寧久困十五年的鬱結,霍地一掃而空。

水歸寧唇邊的笑意清淺,自己暗戳戳較量十五年、從未贏過的人,竟是一個傻乎乎的白癡。

迎上冬夜寒風,少女裹緊了自己的精致繡袍。

“歸寧,我有話與你說。”薑映真眉似細柳,鹿眼濕漉漉,她白嫩的麵頰泛粉,硬著頭皮與水歸寧一同擠出人群。

水歸寧麵色狐疑,她好奇薑映真會說什麼。

“阿娘,豬腿和香油......太沉了,我們抬不動啊。”薑樹和薑林向母親抱怨。這條豬腿,可是所有貢品中最重的,足足有三十多斤。

饒是兩個十六歲的男丁,抬得久了,也有幾分力不從心。

李秀雲憋了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泄,聽到兩人的抱怨,猶如點了火的炮仗,臟話脫口而出。

她兩手各揪一隻耳朵,唾沫四濺,吼道,“還有臉說搬不動?你們兩個豬玀,每天吃那麼多,就這麼點兒力氣?光吃不乾活,老娘真是白養了兩頭肥豬。”

李秀雲罵得極其難聽,哪怕是自己的親骨肉,她也毫不收斂。

突然被母親罵得狗血淋頭,薑樹和薑林傻了眼。兄弟倆聳拉腦袋,不敢再多說廢話。

一旁的薑婉和薑香,見母親發怒,忙湊上來為兩個兄長幫忙。

土罐盛了八兩香油,李秀雲將其緊抱懷中,分明是清河村所得貢品最多的一戶,農婦的眸光卻像淬了毒。她邊走邊在心中咒罵。

薑映真這個病秧子,莫不是一直生病,燒壞了腦子?

李秀雲越想越氣,她啐了一口唾沫,天爺的,她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這麼蠢的東西。放著破天的富貴不要,偏要擠在山中混薑家的飯吃。

她不敢惹官大人,鬥不過水歸寧,難道,還收拾不了這個小蠢貨。從今往後,她倒要瞧瞧,薑映真還敢不敢再踏入薑家的門。

*

月色皎潔如水,清河村的村莊後麵,有一處僻靜之地,此地生長一棵繁茂香樟。雖值深冬,方圓幾裡,當屬這棵青樹葳蕤蒼翠。

這裡,既沒有侯府的眼線,也不會有村民經過此處。

很安全。

兩名窈窕少女,一模一樣的年紀,皆生得朱唇皓齒,純潔柔美,好似春三月含苞的嬌豔之花,待春光融融之際,便會徐徐綻放。

“真真,你還要說什麼?我腳痛,不想再走遠了。”水歸寧猛地掙開薑映真的手。她語氣透露一股冷淡的不耐,眸底則是掩飾不住的傲慢。

說話間,水歸寧輕拍了自己的袖角,嫌棄薑映真弄臟她的漂亮繡裙。

“水歸寧,你明日便要走了,事已至此,我並不能再改變什麼。但是侯府......”月光潔白如雪,傾灑在薑映真身上,映得一片柔和光暈。

她注視水歸寧,少女目光晶瑩,好似盈滿清水。

“真真,你還是耿耿於懷嗎?”水歸寧直皺眉,打斷她的話,“適才,盧大人問你,你自己拒絕,與我何乾?”

“我沒有,我並不是幽怨,隻是......放心不下你。”薑映真見她誤會,忙為自己澄清。

“侯府中,除了酈姨娘,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彆是那位嫡姐。

水歸寧的耐心消失殆儘,她冷冷道,“薑映真,我還沒入侯府,你便要挑撥關係嗎?娘親還在京中等我,什麼相不相信的?薑映真,你莫不是得了癔症,喜歡胡說八道?”

侯府的人,不遠千裡,從京中尋到清河村,自是將她當做千金寶貝,哪裡還會舍得坑害她?

水歸寧的話,冷漠如冰雪,她看向薑映真的眼神,含有一股淡淡的嘲意。這種眼神,絕不是將薑映真當做好朋友的人該有的眼神。

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不知何時,竟已宛若陌路人。

薑映真神色淒楚,壓下心中的酸澀,向她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明日清晨就要出發,真真,你耽誤了我好長一段時間,我還要回去收拾呢。”水歸寧嗓音冷淡,身姿娉婷,她獨自撂下薑映真一人,頭也不會地走遠了。

村中的老人說,香樟樹是友誼之樹,終生長青,冬日苦寒,香樟依舊青翠蒼茂。可是,從小結識的兩人,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相見的機會。

還沒出香樟樹幾十步遠,薑映真聽覺靈敏,卻突地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有人在跟蹤她?

“誰?”薑映真抬袖拭去眼淚,她循聲回望。

“咳咳......是我。”回應她的,是一道清冷但卻熟悉的少年嗓音。

“你不是說不會來嗎?”薑映真一怔,直勾勾地看向修長少年。由於腿疾,少年走向她的時候,一瘸一拐的。

薑映真又氣又心疼,她不明白,一個小瘸子,不好好養傷,偏要下山這麼自己。

或許是自知理虧,趙長策忙撇清自己的嫌疑,少年慌亂地擺了擺手,“ 我......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薑映真的目光澄澈,平靜地直視他,“你說謊。”

見薑映真不相信他,少年也動了怒。

他為何要在薑映真麵前心虛?

趙長策是個混球,不會害怕一個柔弱的小姑娘。他覺得自己方才的反應,稍微有點兒慫,不甚符合他的氣質。

迎上少女純淨冷淡的眸光,他清了清嗓子,補充道,“是呀,我全聽到了,不過,你們說的什麼,我不懂。”

少年挺直胸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惹得薑映真怒極反笑。

“不講信用。”這還是薑映真第一次罵他,少女語氣喃喃,話中隱有一股淺淺的哭腔。

哭了?

趙長策看了薑映真一眼,月色如清水,少女眼眶泛紅,似是經曆了傷心事。

兩人之間的氛圍極其尷尬,隻能聽到少女若有若無的細微哭聲。

趙長策生平第一次見到姑娘哭泣,他麵色羞惱,頓時慌得束手無策。

“真真姑娘,方才,那位是你的朋友嗎?你們......吵架了?”趙長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