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晴。
春風送暖,溫度適宜,明後兩天還是周末沒有課。
因而雖然畫著作畫作業,大家心情還是都很不錯。
拿著畫筆的女生糾結了一會,抬手拍拍旁邊女生的手。
拍下去的那一瞬間,才猛然反應過來她拍的是女生拿著畫筆的右手。
“凝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生慌張的看著韋凝雨畫上的一道白顏料。
那是韋凝雨準備點花瓣上的一點高光,現在變成一條白線了。
韋凝雨頓了一下,才不在意的回道:“沒事,馬玲,你是有什麼問題嗎。”
馬玲本來是想問韋凝雨角落裡的光是怎麼調的,現在有些不好意思問了,都怪她毛毛躁躁的。
這次作業要算在平時分裡,是要打分的。
“我不急,你先畫,要不等會還是我和老師說一下情況吧,真的對不起,咱們畫換一下?”馬玲心直口快,最後一句說完,才在心裡呸了一口,韋凝雨的畫就算不小心多了瑕疵也比她畫的好看。
韋凝雨笑笑,看向馬玲的畫。
“是這個地方的顏色,對吧。”韋凝雨指著畫的一處。
馬玲看韋凝雨直接指出來問題的所在,忙點頭。
韋凝雨接過馬玲的畫筆和調色板,找到暖色調區,加了一點藍色往冷色調區去調,變成一種熟透的橙色。
“試試。”韋凝雨遞回調色板和筆,“這個地方在角落,雖說有光,但按簡單的黑白灰算,它是黑的。”
韋凝雨說的不算清楚直白,但馬玲卻醍醐灌頂一下子想明白了,她想著有光,就總往亮的和暖的色區調。
下課後,韋凝雨收拾著東西,馬玲還在驚歎韋凝雨的巧思,竟然想到把那一筆意外變成整個畫麵最亮的一道光線。
讓看見畫的人,第一眼仿若被真正的陽光晃到眼睛,隨後身臨其境的看到一片灼灼生華的櫻花樹林。
“彆吵人家了,看不出人家趕著去約會嗎。”另一個室友揶揄的拉著馬玲。
馬玲愣了一下,臉漲紅的忙說道:“哎呀,凝雨,你快走,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韋凝雨一直平靜溫和的臉上也沒忍住露出一點紅暈。
這時,門外進來另一個女生,她看著三人說道:“我剛看過了,那幾個人的確不在。”
幾人的笑意一時斂了,韋凝雨道謝,說著再見出了門。
如果說哪個階段最沒有可能有霸淩,那大概就是大學了。
但對韋凝雨來說,霸淩跟隨她的時間比數學還長。
畢竟,她大學的課程並不包括高等數學,卻依然有人霸淩她。
韋凝雨想不明白,她明明和那些人都不認識,她們卻如嗅到腐肉的禿鷲,瞬間就圍了上來。
她們將她堵在寢室,堵在教室,甚至就連食堂都有她們的身影,比蟑螂還要無處不在。
馬玲和其他室友試圖幫過她,在最開始這些人到寢室找她麻煩時,馬玲幫忙去找輔導員,可是最後馬玲被停了一周學。
於是,滿身傷痕的韋凝雨和室友說,不要再幫她了,那些人在的時候,離她遠些吧。
好在,或許是看她太倒黴了,上天給韋凝雨分了個完美的男朋友。
男友昌庭霜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大一的至新生辭,學校的各種獎項,幾大學校的聯賽,到處都有他的身影,得天獨厚的混血優勢和金發更是為他吸引了不少女女男男的追求者。
優秀,長相好,人緣好,甚至家境也好,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能保護韋凝雨。
霸淩者家世優渥,隻有同樣家世優渥的男友才能阻止她們的行為。
有時霸淩團體剛來,昌庭霜便如一道陽光照進這個陰暗的角落,保護受到傷害的韋凝雨,撫慰她的傷口,帶她離開深淵。
韋凝雨很依賴昌庭霜,在家人之後最信任的便是昌庭霜。
所以,當男友說想要和韋凝雨去看流星時,韋凝雨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今天大概真的是個幸運日,畫畫的時候感覺很好,走出門的時候春色正好,就連到候車廳時公交都正好來,還有今晚的流星。
韋凝雨腳步輕快的往家走。
突然,她停住腳步,一條粉色的小蛇正在地上奪命狂奔。
韋凝雨身體先於意識反應,撲上去抓住小蛇。
穿著寵物店工作服的女孩從路邊的寵物店衝出來,一邊朝著韋凝雨道謝,一邊抓回小粉。
小粉懨懨的躺在女孩的手裡,寵物蛇是很嬌弱的存在,被不熟悉的人抓住,甚至有可能被嚇死。
韋凝雨為此感到抱歉。
女孩訝然的看著韋凝雨,驚道:“凝雨姐姐,你說什麼呢,要不是你剛才抓住小粉,她可能就被車攆了,還嚇死她,我看快嚇死我了,真的謝謝你了,凝雨姐姐,下回請你吃火鍋,我事還沒做完,得先回去了。”
總是活力四射的女孩,一邊揮著手和韋凝雨道彆,一邊趕著回去打自己沒打完的工。
韋凝雨點點頭,小插曲不僅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反而讓她對寵物蛇感興趣起來。
蛇鱗在日光下真美,每一個角度,每一個不同的光折射,都是一種質感不一樣的色彩。
那樣的顏色,任憑現在的她如何去調,都很難調出來吧。
直到回到家門前。
韋凝雨垂下眼,呼出氣,拿出鑰匙打開門回家。
家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隻有周日弟弟和父親回來,才會熱鬨些。
韋凝雨開始打掃衛生,準備晚飯。
華燈初上,萬家燈火裡的其中一盞。
韋母念念叨叨著女孩不該晚上出門,又說到上次沒成的相親。
韋凝雨溫和的回道:“媽,我才21呢,而且我就去出去看個流星,看完就馬上回來。”
“到時候玩的心思都野了,你弟等著娶媳婦呢,你多攢點錢。”韋母出聲道,“你那男朋友怎麼可能是認真的,人家什麼家境啊,你少做些夢。”
韋凝雨看著女人鬢邊的白發,往常她都是沉默的聽著,她知道母親過的很苦,她知道母親的思想隻是被禁錮了。
但今晚,或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開玩笑般說道:“媽,你這話說的,要是弟弟需要,你是不是會把我賣出去啊。”
韋凝雨沒有等到韋母的回答,電話的鈴聲從外套口袋裡響起。
她沒有等到回答,但也等到了回答。
於是,她便不再多說什麼,和母親道了晚安,打著電話下樓。
狹隘普通的巷道上,停著一輛金色的超跑。
一頭半長金發的男人隨意的靠在車邊,修長完美的身姿讓他像在拍雜誌的超模,而不是在什麼陰暗的小巷子裡等人。
雲裡泄下的一絲稀微月光照亮男人的側臉,如同古希臘的雕塑般迷人深邃。
他沉默著,似乎在等待什麼,直到電話和樓道裡的聲響驚動他,他抬眸,淺笑,如同一道夜晚的陽光,耀眼且明媚,照亮從樓道裡跑出來的女孩的視野。
或許是出於喜歡畫畫吧,韋凝雨喜歡一切絢爛,明亮的色彩,比如昌庭霜。
最後幾步台階幾乎是跳下來的,韋凝雨跑向伸出手的男友。
“走吧,我們去看流星。”
今晚的流星很少見,大部分山頭都已經被觀星愛好者占滿,男友說他做了攻略,找到了一個好地方,還沒有人。
韋凝雨感覺地方有些偏,都靠近無人區了,不過也許是這個原因,所以才沒有人吧。
被遺忘在駕駛座的手機響動,韋凝雨淺淺看了一眼男友下車忘帶的手機。
她到沒有想過查崗什麼的,她與人相處總是保持著一種有些警惕的邊界感,但同時她從小養成的習慣又會讓她不受控製的去觀察一些細節。
比如,她其實知道男友的手機密碼,男友玩手機並不避著她,甚至也曾開玩笑讓她查崗,她當然不需要,但還是不經意記下了男友的手機密碼。
男友很快回來,韋凝雨說起他忘帶的手機有信息進來。
昌庭霜看了一眼韋凝雨,隨後才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消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又看了韋凝雨一眼。
韋凝雨卻沒有注意到那一眼,她在期待起接下來的行程。
“那山上有什麼,就是一個山頭嗎。”女孩好奇的問道。
“有一個不小的池塘,也不知道怎麼形成的。”男友溫柔的回道。
“山上的小池塘啊,會有蝌蚪嗎?”
“不知道,等會可以去看看。”
小池塘裡沒有蝌蚪,隻有一個垂死掙紮的韋凝雨。
當她跟著昌庭霜爬上山,看見往常霸淩她的三人在山頭等著她,叫著她身旁的男友霜哥時。
她在想什麼呢。
她好像什麼也沒有想,她看起來有一種異樣的平靜,一種認命的平靜。
隨後,是被欺辱,被拳打腳踢,腦袋被按進那個路上她期待過的小池塘,不曾流動的死水有著奇怪的味道,和著泥沙一起充斥在她的鼻間和口腔。
大概還有點血腥味,但她不太能感覺到了。
昌庭霜蹲下身,漫不經心的伸手撩開韋凝雨臉上的濕發。
對他說,一場遊戲,不看“獵物”絕望的表情,樂趣要少一大半的。
然而,撩開頭發,昌庭霜沒有看見絕望。
女孩臉上的表情堪稱平和,一雙過於深黑的眼睛直直看著夜空。
昌庭霜其實不太喜歡那雙眼睛,明明那麼深黑,像他去年潛水時意外遇到的斷崖深淵,怎麼會那麼純淨,清晰的倒映著看到的一切。
他不太喜歡乾淨過頭的東西,他喜歡混亂,他喜歡怨恨,喜歡痛苦和悲鳴。
他抬手掐住女孩的脖頸。
“傻了?”
不然怎麼不哭也不鬨,就連發現他的真麵目也隻是平靜的看著他們。
“天上,有一顆粉色的流星。”女孩突然出聲說道。
至少在選地方上,昌庭霜沒有說謊,這裡真的是看星星的好地方。
空曠的山野,群星閃耀,人與浩瀚宇宙的距離一時顯得很近。
很漂亮。
昌庭霜滿意了,韋凝雨看起來已經被他折磨瘋了,他的施虐欲終於被短暫滿足。
他興奮的說起自己曾經的傑作。
他是一個慣犯,一個劊子手,和那些普通霸淩者相比,他是真正的“藝術家”,虐殺者,殺人犯,被他盯上的“獵物”,總是會先被誅心,然後再抽筋拔骨。
他從小時候第一次肢解貓發現這種難以抗拒的快感,再到他的第一隻人類“獵物”。
他肆無忌憚,他背後的家族總會處理好他沒注意到的“小細節”。
這一次,他看上了韋凝雨的眼睛,他想看那雙眼睛顯出瘋狂的情緒。
可惜,似乎失敗了,希望死亡能將韋凝雨的眼睛變成他喜歡的模樣。
泛著冷光的鐵鍬邊緣對準韋凝雨的脖頸。
韋凝雨眨動眼睛,生理性淚水衝刷著眼睛裡的異物,漸漸清晰的視野裡除了扭曲的人麵,還有——流星。
流星群到了。
五顏六色的流星劃過天空,留下長長的尾巴,美的像一個奇跡。
她會死嗎?
表麵的平靜像一個被戳破的泡泡,輕輕的炸裂。
她不想死……
韋凝雨的眼中倒映著流星尾巴的火光,宛如黑色的幕布染上絢麗的色彩。
她總是在被欺負……
因為擔心母親困苦,擔心母親失望,擔心……太多的擔心,於是,她隻能自己去麵對一切。
霸淩者們實在是一群嗅覺靈敏的野獸,他們總能精準的從人群中找到“獵物”,那個能欺負的,因為各種原因不敢反抗的人。
韋凝雨無法向家裡訴說她的遭遇,母親隻會怪罪她為什麼惹麻煩,而霸淩者的家長會像鬣狗一樣撕咬她,說著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
沒有任何人幫她,沒有人會站在她的身後。
小學的時候她想著初中就好了,初中的時候想著高中就好了,而高中想著大學就好了,然而一直沒有好……一直都是深淵。
直到現在,她都要死了……
為什麼是她呢,為什麼總是她呢。
一股瀚海滔天的怒火和不甘從心底深處悄然漫延,衝刷著理智那搖搖欲墜的堤壩。
韋凝雨看向昌庭霜,腦中萬千思緒不過現實中的一兩秒,昌庭霜舉起的鐵鍬甚至還未落下。
其他霸淩者的譏笑仍在耳畔回蕩。
他們仍在嘲笑她,嘲笑她如螢火般的生命,嘲笑她因苦難造就狼狽。
麵前的一切化作仇恨的顏色,宛如最後一根稻草,浸染了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理智的堤壩轟然倒塌,怒海洶湧每一處思緒。
死的不該是她。
死的應該是這些人。
這些毀了她的大學生活,還要輕飄飄結束她生命的人!
“昌庭霜,我要砍下你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