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擇兩手空空的站在地鐵站台，看著路線板上象征著地鐵抵達站的紅色指示燈一格格緩慢地右跳,像壁爐中靜謐的火苗。

這裡是離他家最近的地鐵站點，而他這次要前往的目的地是……

葉擇從兜裡摸出一個小小的信封和一張白底黑字的硬紙片。

卡片頂部寫著大大的車票兩字，左下角畫著一隻蜷縮在傘下卻往落雨的天空仰頸張望的黑貓，沒有起點，但右側卻標上了終點站的名字——【明禮中學】。

還挺有儀式感，葉擇不由心想。

就在三天前的一個夜晚，這張手繪的地鐵票貼附在一個信封上像羽毛一般從陽台飛上了他的餐桌。

信封裡裝著一張背麵標寫著學生證的空白卡片和一頁燙金的紅箋——來自明禮中學的錄取通知書。

“同學你好，恭喜你被我校錄取，請於通知書所示指定日期前來我校報道以免影響正常入學……”葉擇抽出了那張錄取通知書，覺得對於一個參與死亡副本的玩家而言，恭喜兩個字顯得相當諷刺。

而在通知書的末尾，明禮中學校章的右側則印著他熟悉的黑乎乎的小貓爪印。

“這次走校園風嗎，不回搞那種常見的末位淘汰流吧，我可不擅長應付考試啊……”葉擇抱怨著，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已經不自覺地翹起，雖然之前已經從那位的口中得知了餘洛白安然無恙的消息，但果然還是要親眼看到證據他才能徹底放下心來。

【列車即將到站，請小心列車與站台之間的空隙，先下後上，注意安全。】

隨著電子播報聲響起，列車駛入，車門打開。葉擇跟著洶湧的人潮擠上地鐵。

而他剛進入車廂，原本擁擠吵鬨的環境就忽然空寂了下來。

是的，空寂。

消失的不止是聲音，還有原本比肩接踵的擁擠感，連原本參雜著汗酸味的空氣都變得清新通暢起來。

葉擇抬頭，發現周圍人們的身影都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像是一團一團被拉低了不透明度的色塊。他試著向那些虛影伸手，指尖卻毫無阻攔地從他們的身體裡穿過。

葉擇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並不驚訝，作為生死殺場的副本，自然要清場掉並非是玩家的其他凡人。

而這也說明，這場遊戲從他踏進這節地鐵車廂時就算開始了。

就在這時，葉擇聽到左方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他扭頭看向聲音的方向，就見一個頭戴油綠色方帽，身穿油綠色大衣，束著腰包的中年男子走到他的身旁。

男子的臉油光白淨，兩眼梭小細長，在注意到葉擇的視線後他浮露出一個程序化的笑容，向葉擇伸出肉嘟嘟的手：“先生，檢票。”

地鐵的……檢票員？

葉擇挑了下眉毛，因為在地鐵全程信息驗票的現在，一個檢票員的出現無疑是非常突兀的。但他沒有出言質疑，而是將口袋裡那張手繪的硬紙片交給他。

“感謝。”男人微微鞠了下躬，雙手接過了葉擇遞過來的紙票，“這邊跟先生您核對一下，請問先生的名字是？”

說完這句話後，那名檢票員的動作忽然靜止了，同時周圍的那些人類虛影也一並停止了動作。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又到了輸入ID的時候了嗎……葉擇想到了那張沒有標注姓名的錄取通知書和什麼都沒有的學生證，思考了一下道：“我的名字是……餘擇夜。”

可還沒等葉擇說完，那名檢票員就忽然震顫了一下，緊接著直起腰恢複了動作，捏著車票認真點頭道：“好的，餘擇一先生，姓名確認無誤，歡迎您乘坐本次列車。”

“不是……”葉擇糾正道，“不是餘擇一，是擇夜，選擇的擇，夜晚的夜。”

“我隻能為您提供檢票的業務，無法為您更改姓名。”男人保持著笑容，隨後摸出一把紅柄的檢票夾在車票上輕輕一摁。

“請保留好票根。”男人將檢好的票雙手遞回。

是出bug了嗎，怎麼沒把我的名字聽完…剛剛震的那下也跟卡住了一樣……可是神明的程式裡也有卡頓一說嗎？葉擇不再試圖糾正，心裡默想道。但他緊接著就聯想起當初遊輪上那位穿模的規則介紹員理查德。

看來這隻是那位貓貓神的正常發揮。

葉擇心中吐槽著，伸手接過了那張車票，然後他從口袋裡摸出了學生證，果不其然原本空白的學生卡上出現了兩行新的信息——「姓名：餘擇一 班級：高三（一）班」

“嘖……”看著這個被錯記的名字葉擇忍不住皺了下眉頭，又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在地鐵上還要檢票的。”

“什麼？”

“呃……沒什麼。”葉擇將車票和學生證塞回口袋，搖了搖頭。

根據某位的說法，神界與被他們稱為下界的人間存在著常力不可逾越的空間壁壘，隻有通過特殊申請的神明才有資格走神界設立的綠色通道前往下界。所以絕大多數神明，特彆是近期才被提拔入神界的新生神明對於人間的印象基本隻能來源於神界那個包羅萬象的資料庫。

而通過查閱數據模仿出來的世界，就像依據考古資料編纂出來的曆史一樣，很容易在細節上出現遺漏與疏忽，導致某些違和感。

就像這個在地鐵上出現的手持檢票夾的檢票員。大概率是祂將火車與地鐵這兩項交通工具的陳設和配置搞混的結果。

不過這樣也好，比起什麼都沒有獨自一人的自助出行，這趟短暫的旅程裡有一個可以交談的人也不錯。雖然對方很明顯也隻是個依據指令行事的舉止僵硬的NPC。

“你聽說過明禮中學嗎？”葉擇試圖跟檢票員搭話，“嗯……我是今年被那裡錄取的學生。”

說這句話的時候葉擇難得心虛了一下，畢竟他已經27歲了，就算再怎麼顯嫩也很難大言不慚地cos高中生。

“請注意聆聽站點信息或關注指示牌，避免錯過目標站。”檢票員目不斜視，像是沒有聽到葉擇的搭話一樣，保持著板正到有些僵直的姿勢微笑道。

“唔……還沒有到站點，我們可以簡單聊聊的……”葉擇快速掃了一下車門框上貼示的站牌，這才發現上麵標注的已然不是自己熟悉的2號線，而是一條完全陌生的路線。

而他現在所在的是龍山站，離終點站明禮中學站還有大約三站的路程。

“請注意聆聽站點信息或關注指示牌，避免錯過目標站。”麵對葉擇的再次搭訕，檢票員依然這樣回應道。

沒有辦法撬出信息嗎……還是說他本身就是一個沒有什麼智能無法溝通的廉價品？葉擇注視著乘務員的臉默默心想。

【池水路站到了，開左側車門，請要下車的乘客拿好行李，提前做好準備——下一站，終點站，明禮中學站。】

播報聲響起，葉擇左手邊的車門緩緩拉開，他望著車門後的一片黑暗，忽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自己提前下車會發生什麼了？

可是還沒有等他決定是否嘗試，原先一直沉默著的檢票員卻忽然開口：“還沒有到您要抵達的站點哦。”

“隻有一站的話，我走走也是可以的，雖然跟車票標注的終點站不符，但是提前下車也是我的權利不是嗎？”葉擇注視著他微笑道。

檢票員難得做出了除了軍姿站立與職業化微笑的其他反應，他偏了下頭，露出思考的表情：“據我所知明禮中學的新址修建在馬當山內，如果從池水路下車就需要翻越兩座山頭，可能會有野獸出沒的哦。”

好離譜的設定……這到底是中學還是被鎖在深山中的監獄啊。而且既然在山上那地鐵又是怎麼接通的？這絕對是現場亂編的吧！

不過雖然在心裡大肆吐槽，但葉擇還是識趣的沒有邁出那一步，看著車門緩緩關閉。

既然NPC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他也就沒有必要硬是去忤逆神明設立的規則。

而且雖說還沒有抵達通知書上的明禮中學，這個明顯是副本主舞台的地點。但這個攸關生死的神明遊戲顯然從他踏上地鐵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了。

想到這，葉擇迅速掃視了一下自己所在的這節車廂，嘗試儘量的記下值得注意的信息。好在似乎是為了印證檢票員的話，達到終點站的時間格外的漫長，大概經過原先能走兩個站台的時間後，播報聲才又再次響起。

葉擇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檢票員的臉上，同時他身側的車門也在緩緩打開。

“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這次的車門後依舊是一片黑暗，葉擇故意等了一會，車門卻也並沒有合上的意思。

“請攜帶好您的隨身物品，注意腳下安全。”檢票員將雙手貼著褲線垂並，然後微微鞠躬。

隨身物品？

葉擇順著對方的目光回過頭，在身後人影幢幢的座位上發現了一個黑色的背包。

葉擇將包拎起掂了掂，頗有些重量，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變了模樣。

拖鞋變成了運動鞋和黑色的船襪，柔軟的運動褲也變成了一條被改窄了褲腿的深藍色棉麻長褲，上身則是一件貼身的白T，外套和褲子顯然是配套的，同樣是棉麻材質，藍白相間，胸口的位置則用深藍的線工工整整地紋了明禮中學四個小字。

而除了被套上校服外，葉擇還察覺到了自己身體上的改變。

首先是頭發的長度，自當初那件事情之後葉擇一直留的都是黑色的短寸，但現在他摸上自己的頭頂卻是足有半掌的發長，如果沒有猜錯發色應該是如枯草般的暗黃。

隨後葉擇摸了摸耳後，那裡原來有一塊小疤，是他曾經打架的時候被人用啤酒瓶紮出來的，但現在耳後的皮膚光滑如新，摸不到一點傷口。除此之外葉擇還覺得自己的身體忽然變得輕乎乎的缺乏力量感，原來緊實的手臂捏上去也是軟綿綿的不見肌肉。

這是他十七歲時候的樣子。

神明之力還……真是偉大啊。

葉擇輕輕歎了口氣，將背包扯到背上，理了理校服就要過門而出。而這時，那位檢票員卻忽然開口。

“扮演很重要，餘擇一先生。”

葉擇聞聲回過頭，他的半邊身體已經沒入黑暗，無形的吸扯力正拉著他向車門外走，所以他隻能用餘光瞥見那位檢票員摘下了他油綠色的方帽子放在胸前，露出貼著頭皮的黑色碎發。

“但無論何時。”他肥白的臉頰堆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請銘記，你就是你。”

下一秒，葉擇的視野就被無邊的黑暗取代，同時他感覺到胸口被大力的擠壓，像是有人勒著他的胸腔給了他一個無比用力的擁抱。

不過這種狀況隻持續了一瞬，很快葉擇就重新呼吸到空氣，視野也變得開闊光明。

涼風習習，晨光溫暖，聲音和鳥鳴喧熱地像沸騰的開水，人來人往的校門口焊著金燦燦的四個大字——明禮中學。

葉擇緊了緊背包，沉默地走進校門，這座校園的麵積肉眼可見的大，而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先找到自己所在的高三（一）班。

“老大！”但忽然，一隻手飛快地拉住了葉擇的胳膊，幾乎是扯著葉擇狂奔的少年回過頭，焦急地大喊，“快跑！要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