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停滯了,葉擇發現自己聽不到任何聲音,爆炸的衝擊在一瞬間震碎了他的耳膜,濃白的強光將所有空間折成了如玻璃般的碎片。隨後他發現自己懸浮了起來,猛烈的氣流將他輕易卷起,滾燙的狂風切割著他的皮膚,而在他腳下是不可見底的深淵。他望著不遠處史萊姆們如破碎的雨點般相繼炸開,油然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自己的靈魂也已經從□□中剝離,紙片般被風卷向不知何處的遠方。
但葉擇很清楚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因為他緊接著就感受到了這個跟自己緊緊相擁的少年,他抱得是這樣用力,像是緊拽著氣球的孩子,害怕鬆開手就是失去。
忽然,那仿若能將一切都吞沒的雪白和無邊的爆鳴一下子變得無比遙遠,就像被嚴實的簾幕遮上。葉擇感覺身體流入令人舒服的暖意,受傷的部位也微微泛癢,隨後他聽到了自己微亂的呼吸,聽到了龐大翅膀不停揮動的聲音,聽到了少年急促且沉重的喘息聲。
餘洛白覺得視線有些模糊,額上汗水大滴大滴地淌落,狂暴的神力與肆虐的空間亂流迫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史萊姆們爆炸的威力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它們釋放出來的力量瞬間擊潰了這個由數據與源神力編創的虛擬世界,所有的場景如鏡片般破碎,而現在他們被包裹進一個用神力編織而成的透藍球殼裡,浮在了無儘黑暗的虛空中。
在注意到葉擇召喚出的那一大片史萊姆後,餘洛白迅速對它們做了檢查,儘管能力被封印但他對於神力頗為敏感,很快就在那些史萊姆們身上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力量波動。而這縷令人莫名心顫的力量讓餘洛白選擇強行解放部分神力對它們進行更深層次的探測,並震驚地發現在場的每一隻史萊姆體內都存在有上萬微誇爾量的不穩定神力!並且這些充滿雜質的神力正處於危險的臨界階段,即將全部爆發!
倉促下餘洛白沒有任何猶豫,強行衝擊白相澤留下的禁錮將全身力量釋放,並且第一時間將狀況外的葉擇攬到身邊,避免他也泯滅在這場足以毀掉整個副本空間的能量爆炸中。
“呃……”葉擇覺得現在的氣氛頗為尷尬,想了想說,“現在是什麼情況,這也是遊戲中的一環嗎?”見摟著自己的少年沒有說話,也沒有放手的意思,他嘗試用一種更戲謔的語氣道,“嘛,雖然有些受寵若驚,但洛白你選擇這種出場方式是不是有點太……”葉擇說著有些不自在的仰起頭,少年不著寸縷,讓他實在不知道該把目光往哪裡放。
少年臉色青白,狠狠剜了葉擇一眼,而後才鬆開雙手,後退的同時身上已經穿戴好了裡衣並披上了一件憑空出現的藏青色長袍。
那些透明的觸絲像瞬間枯萎的花蕊一般從少年的身上剝離,然後隨著已經黯落的金色巨獅一同墜入不見儘頭的深淵。為了抵禦爆炸的衝擊和副本崩壞產生的空間逆流餘洛白幾乎耗儘了自身的神力以及他權限所能調取的全部源神力,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將損壞的皮套回收。
“你……還好嗎?”葉擇忍不住問,雖然他現在依然認為這一切是設計好的劇本,但看著餘洛白慘白到極點的臉龐內心也不由有些動搖。
“好的很。”餘洛白咽下喉底反上來的一口血,強硬道,但隨即就劇烈咳嗽了起來。白相澤在他靈台上添加的那道禁製雖然相對柔和,但他在瞬息之間強行衝破還是難免受到了反噬。
“為什麼…”餘洛白努力平順氣息,問道,“為什麼…要召喚這些東西?你不知道會把自己也炸死嗎?”
“呃……我本來就是抱著跟它…跟你同歸於儘的決心的。”葉擇摸出懷裡的那枚不死鳥之羽,不知為何這枚原本流光溢彩的長羽失去了光澤變得灰撲撲的,“然後我再通過這個道具複活……抱歉,我不知道它們的爆炸會產生這樣大的威力,但我想我的做法應該也在規則之中吧。”
“笨蛋。”餘洛白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史萊姆爆炸的威力直接毀掉了整個副本空間,同樣也切斷了源神力的供給管道,而失去了源神力那麼這個裡世界中所有的規則也都將不複存在,彆說一件道具了,就連玩家所擁有的裝備、屬性、固有能力包括副本裡所有的NPC模型都將因為失去能量而失效。
這是最底層係統的崩壞。
但餘洛白也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去指責葉擇,畢竟對方隻是充分利用了自己所擁有的武器,所作的一切都在規則之內。而他也不由好奇葉擇是怎麼發現史萊姆們的爆炸特性的,這些史萊姆會發生爆炸的本質是因為其體內存在過量且紊雜的神力,而葉擇作為一個凡人,自然無法像餘洛白這樣通過神力去察覺異常。
“所以你是怎麼發現它們會產生爆炸的?”
“一些意外…”葉擇給餘洛白簡單講了一下自己與那隻豬頭人的戰鬥以及後續篩選爆炸史萊姆的種種實驗,“但我發誓它們爆炸的威力並不算大,至少遠遠低於你給我的那下炮擊……所以我才需要召喚足量的史萊姆以確保其中能夠爆炸的史萊姆數量足夠。”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隻有十分之一左右的史萊姆會爆炸?”餘洛白捕捉到了問題。
“嗯……理論上是這樣的。”葉擇看著四下一片空蕩的黑暗,莫名心虛道,“但我也不知道這次是怎麼回事,就連那些正常的史萊姆也爆炸了……”他揣摩著餘洛白的神色,試探道,“這不是你做的嗎?”
怎麼可能?!餘洛白聞言當場就想給葉擇翻一個白眼,但還是忍住了。
如果葉擇說的話屬實,那原本應當爆炸的史萊姆數量應當近似於總量的十分之一而不是全部,而且單隻所能產生的爆炸威力也應該遠遠低於10000微誇爾量的神力釋放,無法像現在這樣將副本空間都給撕裂。但所有的史萊姆都已然爆炸粉碎,所以餘洛白沒有辦法核實葉擇話語中的真偽。
而且現在更重要的,是如何從這裡出去……
餘洛白思考著,覺得喉嚨愈發腫痛,險些又要嘔出一口血來。雖然已經抵禦住了爆炸的衝擊,但由於裡世界破碎,所以他還需要不斷釋放神力支撐防禦以在狂暴的空間亂流中保護住自己和葉擇。而且受到空間亂流的影響,瞳芯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無法再提供任何的源神力,所以他隻能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強撐。
而就在這時餘洛白的身前電流滋響,本已消失的工作屏幕突然再次彈出。
“新人……你……那邊…什麼情況……”白相澤斷斷續續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
似乎是害怕信號中斷,不等餘洛白回答,白相澤就簡明扼要地迅速道:“史萊姆的程序出錯……裡世界已經奔潰,瞳芯和穿梭機都受到了虛空亂流的影響……我現在將嘗試啟用穿梭機的脫離卡死功能,而這大約需要……十五分鐘的時間。”
“脫離卡死?”
“穿梭機正常進出副本的通道已經毀壞……所以隻能用這種方式將我們強行彈出副本,我現在將給你遠程發送一份信標……注意不要遺失……機器需要這個才能定位到你。”在虛空的乾擾下,白相澤的聲音模糊得像是蒙了一層罩紗。
“前輩等一下!其實這裡還有……”餘洛白一驚,抱住屏幕大喊,但還沒等他說完光屏就噗地一聲熄滅。餘洛白顧不得疼痛連忙注入神力打開頁麵,試圖回撥給白相澤,但返回來的卻隻有一片忙音。
“糟了……”餘洛白捏緊屏幕雙手顫抖,他本來是想告訴白相澤這裡還有另外一個人,需要兩副信標。但或許是受到了虛空的影響,不論他如何嘗試也無法再次與白相澤建立通訊。
而同時,他看到一簇菱形的微光從光屏中鑽出,伸手一握才發現這是把壓得紙薄的青銅鑰匙。或許是為了防止餘洛白將其不慎丟失,這枚信標在觸碰到餘洛白的肌膚時就化為無數的光點滲入他的指尖,同時餘洛白感覺到了這片虛無中的某種存在與自己產生了關聯。
餘洛白張開空無一物的手掌默默地看了一會。葉擇見他在發愣,忍不住問:“你剛才在說什麼?什麼卡死?什麼前輩……這裡還有彆的神明嗎?”他無法看到餘洛白的工作光屏,自然也沒有聽到方才白相澤的話語。
“沒,沒什麼。”餘洛白凝望著葉擇的臉,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把葉擇就這麼拋下,因為以凡人的身體是絕對沒有辦法在空間亂流中存活的,甚至連靈魂都會被這狂暴的力量吞噬乾淨。所以他隻要把葉擇丟下,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回到神道司,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葉擇的存在,知道他所犯下的工作失誤。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葉擇被他盯得有些發怵。而就在這時,餘洛白突然朝他靠近,腳下卻不慎踉蹌了一下,素白的臉一瞬繃緊。葉擇連忙上前要去攙扶,卻被餘洛白打了個手勢製止。
光層外,黑暗如潮水般壓了下來。葉擇看著藍色的球罩上泛起密密的漣漪,碎裂的畫麵像五彩的刀片一般劃過球麵,刮出如泡沫破碎般細小窸窣的聲音。
餘洛白無聲地望著葉擇,他比葉擇矮上不少,麵容也漂亮青澀的像個孩子。但葉擇卻覺得從這雙眼裡看見了不曾見得的肅穆,那麼沉靜,如暴雨前低撫的微風。
餘洛白抬起右手湊近葉擇的臉龐,葉擇不明所以勾住他的手指輕輕貼到唇邊。餘洛白曲起食指在他的額頭上用力敲了一下,冷漠的神情破漏出一絲無可奈何。但他沒有說話,指尖揚起點上葉擇的眉心,再貼上半個指腹。
葉擇覺得眉心一濕,似是有水滴了上來。他很快意識到這是一滴血,一滴金色的血。
“你在做什麼?”看著餘洛白收回那被割出一道口子的食指,葉擇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他能感覺到這一滴血水很快滲進了自己的皮膚,而與此同時有某個未知的存在垂射下來了祂來自遠方的絲線,他覺得自己被完全吊起,被編成了一張無形巨網上的絡點。
餘洛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直到確認信標已經被他用神力完全剝離重注入葉擇的體內,才稍稍鬆開咬緊的牙關。殷紅的鮮血立刻從嘴裡沒了出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強行分離信標,已經逼近他的極限了。
見葉擇扯下風衣神色慌張地要給自己拭血,餘洛白搖著頭後退了半步。
“不礙事。”他的雙目已經完全被光芒浸滿,但卻並非瞳芯驅動時的銀白,而是寶石般深邃的幽藍,這是他運轉自身神力時的標誌,“這樣就,不欠你什麼了。”
“看著我。”葉擇的手比餘洛白的退後更快,他一把抓上餘洛白的小臂,另一隻手折起風衣去擦拭餘洛白臉上的血跡,“這些其實不是你的設計是嗎?你也無法處理是嗎?”
葉擇覺得自己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而餘洛白現在的反應讓他更篤定了自己的猜想。他觸摸上餘洛白的下巴,將他垂下的臉龐掰向自己:“這是一場約定好的死亡遊戲,我不需要你的犧牲與憐憫,你也從不欠我什麼。”
“因為這根本就不是遊戲的一部分。”餘洛白沒有黑白的眼睛看著他,澀聲道,“你會出現在這裡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雖然我無法跟你詳細解釋……而我現在所做的也隻是在擔起責任,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你。”他威脅一般地撫摸上葉擇的喉結,“如果下次有其他的機會,我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你。”
葉擇的眼睫微微一垂,他看著餘洛白嚴肅的臉:“那你要怎麼離開?”
“我是神。”餘洛白簡明扼要。
“但現在看來神也並不是萬能的。”葉擇感到他緊握著的那隻手在微微顫抖著,“你在害怕。”
“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神明也是渺小的,但至少我比你活下去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而且像你問的那樣,我有其他的同伴。”餘洛白抿了抿唇,目光投向光層之外的某一點,“…時間到了。”
他清楚感受到了有一道無形的力量穿進了這紊亂的虛無中,它沒入藍色的光罩,化作了千絲萬縷,纏繞上葉擇的手腳與軀乾。
“嗯?”葉擇自然看不見這樣的異狀,但他很快也感覺自己的額心滾燙了起來,莫名而來的微風牽起了他的衣角,同時那種被綁定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穿上這個。”餘洛白似是才想起,手忙腳亂地解開扣子脫下了自己藏青色的外袍,“副本裡的所有的物件都是虛構的,無法帶到副本以外,包括裝備。”
“你不能跟我一起走嗎?”葉擇披上這件柔軟溫暖的袍子,剛剛及膝。
“它的力量隻足夠承載80kg。”餘洛白替葉擇整理好外袍,向後退了兩步避免那些神力的叢絲分流到自己的身上,“那麼,再見了。”
“活下去。”葉擇感覺眼前的畫麵逐漸模糊,他眯起眼想看清餘洛白,卻隻能看到一個雪白纖長的輪廓。
餘洛白沒有回答,看著葉擇在眼前如煙消去,虛空中氤散著神力殘餘的氣息。忽然他開始咳嗽起來,琉藍色的光層在瞬間如破裂的玻璃般被傾軋成了碎片。餘洛白完全暴露在了狂暴的虛空中,劇烈的疼痛讓他覺得自己被扯進了刀群撕攪。
他早已經是強弓末弩,隻是撐到了現在才崩斷弓弦。
要死了。
餘洛白看著無儘黑暗的虛空,覺得眼皮不受控製地發沉。
恍惚中他想起了自己還是隻貓的時候,那一夜車燈的強光劈開了雨幕,也是像這樣,茫茫得掩蓋了一切。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後頸一涼,似是有一隻冰冷的手捏了上來。
“差勁。”男人淡漠的聲音從他背後貼近,“給我站穩了。”
下一秒,天地翻旋,餘洛白覺得身體懸飛而起,而後重重落地。
他還未在這震蕩與疼痛中緩過神,就聽見一連串極沉的悶響落在背後,像是銅爐炸開了膛。
餘洛白半撐起身體,才發現自己摔在了副本室的地上,到處都彌漫著濃烈嗆鼻的黑煙。
那隻巨大的多維之眼死死閉緊,但還是從合縫被炸開的裂隙中漏出紊亂的神力與電流般滋啦碎響的裡世界碎片。而那房間中央的穿梭機也被焚熔了一半,壓著掌印的台麵斷在地上。
“解釋一下吧。”白相澤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它來自於餘洛白的頭頂,“那個凡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