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洛白搖晃著腦袋暈乎乎地站起身,他的上衣和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屍雀啄食得血跡斑斑,帶來難以忍受的疼痛與瘙癢。
好在他的空間裡還存放著幾瓶治療藥水,是先前在棕林秘境裡打怪掉落的戰利品。
餘洛白拍開一瓶藥水,荷綠色的液體入口就化作直通肺腑的涼意,同時他身上慘不忍睹的密集傷口發出茲拉拉如煙氣燎燒的細響,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和著。
直到現在餘洛白才有餘力注意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在餘洛白切斷觸發線的那一瞬間,從他的腳底開始,地麵一般大片大片的陷落,像是腐爛的海綿蛋糕。強烈的失重與震感讓當時本就奄奄一息的餘洛白險些昏厥過去。好在很快他就掉落在了鬆軟的泥地上,沒有經曆更漫長的折磨。
而現在通過那些四下遊曳的淺色光塵,餘洛白確定自己摔進了一個地穴裡。
這裡應該是位於豐收廣場的地下迷宮,是第一層唯一的地宮類型建築,背景設定上這座四通八達的迷宮是舊時連接豐收女神教堂和其他地點的秘密通道,離棕林秘境有著相當一段距離。那不難推斷之前那條觸發線應該是用來引發場地板塊變化的,所以才讓這座地宮遷移到了棕林秘境的下方。
可是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呢?而且這層機關的設計我並沒有在計劃書上看到過……餘洛白忍不住陷入了思考,但他怎麼想都隻能得出白相澤是想利用這個陷阱更穩妥地除掉有著兩個S級玩家的弑神者小隊這一個結論,因為除了業績以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值得這麼大費周章。
想來還是自己道行不夠無法體會到前輩設計中的深意吧,所以才更需要學習……想到這,餘洛白不再糾結,開始專心思考起自己現在的處境。
按照設計書上的資料,這座地下迷宮的其他通道都已經被封死,唯一可到達的終點是地下城凱桑德拉的角鬥場,這在過去是個角鬥士們廝殺搏命供貴族們談笑取樂的熱鬨地方。但在副本所在的時間線,那裡也早已被邪惡的人類與黑暗吞噬,同時也封印有這一層最重要也是最危險的地方——時蜘蛛之巢。簡單來說就是第一層的boss房間。
如果有玩家在探索中找到相關的故事線索,就會知道第一層的boss是由當時角鬥場的第一名魔化而成的怪物,然後再通過推理得出boss區域的所在點等等……但這些對餘洛白來說都不重要,他隻知道往角鬥場方向走遲早會遇到其他的玩家們,因為這是他們共同的終點。
就是不知道這次的地塊變動,對這條地下通道有沒有造成影響,要是也有的話我沒有尋路的手段就隻能向白前輩求助了。餘洛白默默地想,在沒有得到白相澤示意的情況下他還是儘量不想借用他的力量或是調動自己身為副本助理的特權。一方麵餘洛白是擔心動用外力會影響到自己這次的實習評分,另一方麵是餘洛白也是在跟自己較勁,想證明自己即便沒有神力和特權作為普通的玩家也能自力更生,展現出神明義務教育學院第一名的優秀風采,出色的完成自己的任務。
而就在這時,餘洛白忽然感覺到腰後一涼,卻是有什麼尖尖的東西抵住了自己。他一驚,手就要去摸收在腰側的匕首,就聽到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道:“把手舉起來,不要有小動作。”
雖然對方很好的偽裝了聲線,但餘洛白還是聽出了一絲熟悉感。
“詩人?”
聽到他這句話的男人微微一愣,隨後餘洛白聽到啪的像是火機撥響的輕聲,有光從自己身後亮起,然後他感覺到抵著自己的尖銳物體被拿開。
“夜貓?你怎麼在這裡?”餘洛白回過頭,看到詩人緊鎖著眉頭,修長的指尖上懸浮著一個小小的純白光球。
“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餘洛白回道,“沒想到還能遇上詩人你。”
“傷口怎麼樣?”詩人看著餘洛白破破爛爛的上衣道。
“有用過藥水治療了,沒死啦至少。”覺得氣氛有些微妙的緊繃感,餘洛白試著開玩笑道。
“那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詩人的右手朝前一指,光球便順著他的手指慢吞吞地移動,像一隻停在他手上的懶洋洋的麻雀。不過這條地道頗為狹窄,四周都是封閉深褐的泥層,詩人照了一會也沒有找到什麼值得在意的地方。
“不知道,看過地圖的隻有你和紅刀哦。”餘洛白說的是之前紅刀拿在手上指揮行進的地圖,是打怪的掉落品之一。
“那份地圖雖然是棕林秘境的場景地圖,但上麵並沒有對這一條通道的標示,可能還不夠全麵。”詩人在洞壁上摸了兩下,抓下來一捧鬆散的泥沙,他皺起眉說,“這裡的泥層還不夠結實,如果遇到魔物與之打鬥,產生的動靜很有可能會讓通道塌陷。”
餘洛白心說這你可就放心吧,這條通道內並沒有安排任何的魔物隻有千折萬轉難走地要死的迷宮。不過他自然不可能把這種重要的信息透露給作為玩家的詩人,隻能假裝躊躇了一會兒才用建議的語氣道:“一直糾結著也不是辦法,我們先往前走吧,看看這裡通完哪裡吧。”
有腦子裡對這座迷宮的記憶做背書,餘洛白打算先裝模做樣地帶詩人走幾次死路然後再沿正確的道路抵達角鬥場,不礙事也不會被懷疑。
詩人點點頭,由於他控製著光源所以理所當然地走在了前麵,餘洛白則跟在他身後,偶爾裝作瞻前顧後裝作警戒著敵人的樣子。
“當時我看見了。”詩人一邊走一邊拋出了閒聊話題。
“嗯?什麼?”餘洛白沒反應過來。
“魔王對你動手了。”詩人頓了一下才道,“血能讓那群屍雀瘋狂,我看到它們撲向你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
“哦唔,那個啊。”餘洛白看著詩人清俊的側臉,暖白的光打透他瘦削的麵部輪廓,像是勾上了一層銀輝。不知道為什麼,餘洛白覺得詩人的話裡彆有深意,但他還是裝作憨笑地撓撓頭道,“他應該不是故意的吧,畢竟確實幫我把那隻屍雀殺死了……雖然導致了不太好的結果啦。”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詩人淡淡道,“我以為他三番五次的針對你你能有點戒心。”
“哈,大家都是隊友啦。”餘洛白胡扯道。
“但是你作為暗影刺客,天然會對殺意敏感不是嗎?”
“啊,那個……也不是時刻都靈啦,可能他隱藏的比較好。”餘洛白心虛地摸摸鼻子,正如詩人所說,作為暗影刺客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應到旁人的殺意,這也是他為什麼選擇刺客係職業的原因之一,強不強先放一邊,逃跑隱蔽絕對是一把好手。但這所謂的感應並不是寫在伴生頁麵上的技能,而是以類似職業特性的形式寫在了暗影刺客的職業介紹裡,餘洛白沒想到詩人在那短短的時間裡不僅看完了所有的職業簡介還將他們記憶了下來。
“我不覺得那種膚淺的蠢貨懂得控製自己的情緒。”詩人似乎在思考,聲音帶著一分探究,“還是說你其實並不想躲?”
“嗯?”
“風矢從起手到完成吟唱有至少3秒的時間差,以魔王的水平這個時間要更久。而且按照魔王當時跟你的距離和他瞄準的地方來看,你其實隻要偏開半個身位就行。”詩人沒有回頭看餘洛白,像是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道,“作為主攻敏捷的暗隱刺客職業,即便你和魔王間有著等級與裝備的差距,你的速度還是要優於他,半個身位而已綽綽有餘。”
“你這是……什麼意思?”餘洛白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下意識為自己辯駁道,“我真的隻是大意了,沒想到他的目標其實是我…而且沒必要吧,我不躲開的理由什麼?喂飽那些屍雀嗎?這次要不是我空間裡還有藥水可能就死在屍雀的……”
“到了。”詩人忽然打斷他,停下了腳步。
“啊?”餘洛白一愣,因為他們並沒有走出多遠,離角鬥場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但他隨即意識到了氣氛的不對勁,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卻感覺被什麼絆了下腳跟。
詩人轉過身來望向他,然後抬手撥動了下腰間的豎排纏鈴,隨著一連串珠玉落盤的脆響,泥地忽然聳動了起來,傳出鱗片摩擦鐵壁般的噪響,同時從泥縫裡噴射出無數條長韌的深青色藤蔓。餘洛白大吃一驚,正要甩出手上的匕首就被一根抽來的藤蔓結結實實地打中手腕,匕首頓時被擊落,他忙彎腰要去撿,就被身後湧出的數根藤蔓纏束住了雙腿和臂彎。
“詩人你什麼意思!!”餘洛白又氣又驚,因為在詩人發難前他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殺意!“我們不是隊友嗎?你到底要做什麼?放開我!”
“你的速度很快,作為遠程職業我跟魔王一樣對你沒有近身優勢,而且你作為參與過之前副本的玩家你的能力還是未知的。”詩人仿佛沒有聽到餘洛白的斥問,他望著餘洛白,光背在他的身後,他的神情晦暗不明,“所以我並沒有把握能夠一擊乾掉你,即便我們之間的距離再近。所以我需要等待,等待足夠的時間讓我播種下的食人魔藤成長。”
詩人說著從竹編鏤空的箭筒裡抽出一隻長箭,這支箭的箭矢被拔出,半中空的箭管裡還有幾顆沒有滾漏掉的豌豆大小的種子。餘洛白認得這些種子,這是他們隊伍在棕林秘境裡的獲得戰利品,可以孵化出韌性極高且能聽從指令的藤蔓,跟地下城城門纏著的魔藤為同一屬。由於吟遊詩人有催長植物的技能所以當時那一袋食人藤種子就理所當然地分配給了他。
“殺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餘洛白的口氣冷了下來,也不再嘗試掙紮,他看著眼前忽然陌生的詩人,恨恨道,“我沒有什麼值得你動手的價值吧?還是說你以為隻要把其他人都除掉你就能獲得遊戲勝利?愚蠢!”
“嗬。”詩人忽然笑了,細長的眼睛狐狸般地眯起來,然後他忽然說了一句讓餘洛白一頭霧水的話,“因為我看見了,而且看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
他說著從褐色的長靴裡抽出一柄細劍,對著餘洛白的咽喉就要紮去。而餘洛白看著瞬間逼近的劍尖,感受著身上食人藤越纏越緊的力道,確定自己這下絕對無法逃脫後,隻能兔子般的在腦海裡驚叫——
“前輩救我!!!!!!!”
便在這時,大地再次搖顫起來,泥土潮浪般地翻湧滾動,像是有一條條遊蛇在其間穿梭。而那些食人藤新生的脆弱根係自然無法承受這樣的動靜,或是被刨扯出又或是在滾動的泥土裡直接斷裂。而同時餘洛白感覺到絞著自己的藤蔓一鬆,趁著這個喘息之機他飛快用腳尖將掉在地上的匕首踢回到手上,然後兩刀將捆住四肢的食人藤切斷。而這時不慎在地動中摔倒的詩人也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反應了過來,揮舞著細劍就要和餘洛白搏殺,但餘洛白顯然沒有與他糾纏的想法。用匕首撥開詩人切來的細劍後他找準時機一個箭躍掠過詩人,跑進通道的深處。
憑借著優於詩人的速度和對這個地穴迷宮路線的熟悉程度,他要想擺脫詩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抱歉前輩,給你添麻煩了…”餘洛白一邊埋頭狂奔一邊向白相澤道歉道,如果不是現在不方便停下來他一定給白相澤狠狠鞠躬謝罪。
“這不怪你,是他太敏銳了。”出乎餘洛白預料的是,白相澤非但沒有怪罪反而安慰起他來。
“那前輩,我現在直接前往boss區域嗎?”餘洛白有些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問。
“暫時不急,現在還沒有隊伍拿到boss區域的關鍵信息,你去了也是白等。”白相澤看著自己眼前的操作屏,上麵正顯示著詩人的虛像和資料,然後他停頓了下,才再次開口道,“既然你現在已經脫離了他們的隊伍,那我在前麵設置傳送點,你就直接回我這裡來吧,等時間差不多了我送你到第一層的boss區域。”
“欸?這,這不太好吧。”感覺有點不勞而獲。
“這個副本我說了算,關於你這次副本的實習表現我也會參與打分。”白相澤語氣冷淡,“需要我再強調一遍嗎?”
“啊啊啊!那,那我馬上到。”餘洛白連忙乖巧地回道。
“嗬……新人。”白相澤在心裡嘖了聲沒有再搭理這個有些天真和冒失的小後輩。然後他的目光穿過能遮擋住神明身影的暗幕和厚實的重重地層,落在了地穴裡那個沉默站立著的詩人的身上。
而這時,那個金色卷發氣質憂鬱的男人忽然仰起頭,像是能看見白相澤那般露出了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
“嘖。”白相澤這次是真的嘖出了聲,千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破綻,他厭惡道,“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