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相澤的副本室和他本人一樣一應雪白。不知道是不是餘洛白的錯覺,就連裡麵的溫度都好像要比外頭低上不少。
副本室作為設計師日常工作的地方是被允許自主裝飾的,比如餘洛白就打算等工資發下來後在自己的副本室裡布置軟乎乎的沙發、電玩機和塞滿甜點的零食櫃。
“之前組長和鹿荀風應該有簡單告訴你這次副本的內容,這是具體的計劃書,花兩分鐘消化一下。”白相澤站在操控台前,他拉出一個懸浮的鍵盤十指如飛,正在做副本運行前的最後調整。
地下城副本,顧名思義就是以封閉的地下城作為場景的副本模式。玩家通過戰勝每一層關卡的boss逐步推進,直至戰勝真正的地下城主獲得終極獎勵。通常是超過20人以上的多人副本。常用設計元素有迷宮、陷阱、魔法、鬼怪等等。
而掠奪者規則又叫做升級流規則,是一種給玩家定義等級和屬性,並允許玩家通過戰鬥獲取獎勵的副本規則。戰鬥對象可以是玩家或是NPC,獎勵包括但不限於經驗值、貨幣、技能、道具等。
像白相澤這次的「金色獅子的寶藏」就是兩者非常典型的結合體。他的這座地下城一共分有六層,每一層都做了單獨的環境與魔物設計,每一層的關卡boss也都做了獨特的機製,使得玩家在挑戰地下城時不隻要有過硬的實力,還需要有足以看破謎題的智慧和能尋獲正確線索的運氣。
“…但這群冒險者並不知道,在他們探索王獅的宮殿時候,王獅的靈魂也在默默注視著他們,等待著被祭品們喚醒……”餘洛白翻閱著文件輕聲念出上麵的內容,“白前輩,這個意思是終極boss王獅會在一開始就登場嗎?”
“準確的說是它開局時就會偽裝成人類混入玩家的隊伍裡,但當最後的關卡開啟它才會表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白相澤頓了一下,補充說,“對扮演這個角色有自信嗎?”
“呃,啥?”餘洛白猝不及防。
“策劃書的尾頁,NPC清單。”
餘洛白迅速將文件翻到了最後,一眼就鎖定到了對應的內容:「王獅的角色將由本次副本的協助設計師,員工id1608,員工姓名:餘洛白飾演」。
“前,前輩!”餘洛白驚得抬高了音量。白相澤卻是一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是這種反應的表情:“你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可太大了!餘洛白嘴角抽搐,“那,那個前輩,最終boss不是模型嗎?”
“能夠兼顧力量、智能、靈活性和穩定性的模型不是沒有,但都造價昂貴,我以為你知道。”白相澤不解地望著他,“預算有限的情況下我肯定會更優先環境搭建和係統布置,至於NPC本身不就是有【神明代飾】這一條規則嗎?”
【神明代飾】指的是由神明來飾演副本NPC的這一行為。區彆於餘洛白上次在遊輪副本中扮演一個毫無作用的背景板角色,【神明代飾】中神明所飾演的一般是有著詳細設定和重要作用的關鍵NPC。
而這條規則的存在主要是為了控製副本的總體成本。設計師在建立副本時需要申請預算,也就是所允許調動的源神力的量,而設計師需要用這筆源神力實現世界環境的構建、NPC模型的購買和運作、操作係統的布置、賽後獎勵的生成等等。
但一款好的,優質的,擁有著更高智能可以完美滿足副本需求的高精度模型是十分昂貴的,所以設計師們往往會選擇親身上陣扮演這些需要足夠靈活度才能支撐起重要演出的關鍵角色,從而將省下來的預算撥給其他的環節,以達到更好的效果。
“這是王獅這個角色的定製【皮套】,為了防止你誤觸提前開啟,所以它被限製為隻能在最後一層啟動。”白相澤將一張金色的卡片遞向餘洛白,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前麵你就和其他玩家一樣,選職業挑能力什麼的,交流的話在不透露關鍵信息的前提下正常進行即可。”
餘洛白心情複雜地接過那張金色的卡片,半掌大小的卡片上畫滿了繁麗複雜的花紋,在畫麵中心匍匐沉睡著一隻頂著王冠的雄獅。
【皮套】顧名思義就是神明在副本中的變身道具,方便那些不會造化變形之術的神明扮演角色。同時它於神明而言也是一種限製器,畢竟神明之力碾殺凡人就如曜日焚燒螻蟻,所以為了符合難度值規範,【神明代飾】時神明需要穿戴皮套並封印神力,能也隻能使用皮套本身所具有的能力活動。
“不過他們能不能活著到第六層還是個未知數。而前五層將由我全權把控,你就以玩家的身份正常參與就行。”白相澤從口袋裡抽出鏡夾,將半月般的鏡片點融進了雪白的右眼中。
他的聲音涼若薄塵,“也剛好可以從另一個視角看看,什麼才算真正的地獄。”
餘洛白看著白相澤冷酷的側臉不由打了個寒顫,心想這位前輩不愧是業績標兵職場大佬,取個鏡片都凜然得如同武士拔刀。
他也連忙配戴上自己的鏡片,緊跟在白相澤的身後邁進了多維之眼。
白相澤選取的入場位置同樣是能夠俯瞰全局的高空,不過有了上一次丟臉的經曆,餘洛白迅速就用神力托穩住了身體。
他們正停在一個巨大空曠的溶洞裡,正下方是一個用大理石砌成的平台。餘洛白放眼掃視四周全景,不由暗歎白相澤這布景的手筆老練講究。
半損的舊石像、層階上悶青的苔蘚、斑駁的壁燈、空氣裡沉鬱的潮氣…不過簡單幾處就勾勒出了一座被漫長時光啃食侵朽的恢弘古城,一隻被封印的睡獅。
“改變一下樣貌,要多大的年紀?多高?男生還是女生?”白相澤又從懷裡抽出一摞皮套卡片出來,卡片上麵畫著各式各樣的人物,但和白相澤特地定製的金光閃閃的王獅卡片不同,它們沒有華麗的裝飾就連顏色也都是灰撲撲的,所蘊含的神力也極為微弱。
這種皮套卡片隻能改變神明的外表,不會附帶任何額外的能力,但相應的造價也會偏低。
“正常的就可以。”餘洛白從這些卡片裡挑了張畫像最不起眼的貼在了額頭上。隨著他將源神力注入,本來單薄的卡片忽然膨脹展開,裂成一張有著無數肉色觸絲的巨口,就像一朵巨大貪婪的食人花。
緊接著,這些觸絲纏繞著勒上餘洛白的身體,隨後化為如膠質一般的黏濁物貼附並固化成為了柔軟的“肉身”和“衣服”。
很快,餘洛白就變成了一個穿著黑色學生製服,帶著圓框厚底眼睛,留著過眉鍋蓋頭,生著小雀斑麵色蒼白的瘦弱少年。
皮套卡片【一般路過宅男】裝備完畢。
“蠻適合你的……不過這種形象的話可能會被副本裡的某些玩家欺負,做好心理準備,可以回擊但不允許使用超過皮套限製的力量。”白相澤隨口點評道,“你現在可以去下麵的台子上候場了,稍後那些玩家們都會降落到那裡。我這邊再做一些調試工作也差不多了。”
“嗯嗯。”餘洛白捏了捏自己的頭發,發現總有一簇呆毛摁不下去。
“你作為飾演NPC的神明,禁止使用任何形式的神力,普通皮套卡片沒有封印神力這個功能,所以這層限製我來給你打下。”白相澤說著在餘洛白的眉心上輕輕一點。餘洛白瞬間覺得有什麼滲透進自己的體內,他本能的想要抵抗,就聽白相澤輕聲喝了一句:“莫動”。餘洛白便不敢再動彈,直到這縷冰涼的神力在他體內織了張網。
餘洛白立刻感覺到了變化,原本五感通達靈敏的身體變得笨拙沉重,儲藏神力的靈台上一片灰蒙,逼出一絲神力都讓他覺得頭疼腿軟。而輔助他使用源神力的裝置【源星】也陷入沉寂,就像是被上了一麵難以破開的鎖。
他成了徹頭徹尾的凡人。
白相澤將一下子失去力量變得有些手足無措的餘洛白送到地麵,他站在黑暗無光的高空,餘洛白抬頭望不見他,卻能聽到他清冷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
“這個術法會暫時封閉你的神力,避免你不慎使用力量違反規則。同時它能讓你我通過意念交流,不然你沒有神力無法使用心靈念話的術法。”白相澤俯瞰著下方,台麵上,螻蟻般大小的黑發少年四處張望,慌張得一目了然。
“因為這是個隻麵向老玩家的副本,所以我給你額外附加了隱身這項特殊能力,也更方便你在副本裡麵行動。”他又補充道。
“老玩家?”餘洛白隻在竹葉青講座培訓的時候簡單了解過這個概念,顧名思義就是參與過一次副本但沒有叫停的玩家。這些玩家可以被不受限製的邀請,而且默認強製同意邀請,用竹葉青的話來說,就是一群被上緊了發條等著進屠宰場的羔羊。
“組長應該跟你講解過,官方的稱呼是「深層執行者」。”白相澤說,“而這次的都是在我之前的副本裡通關過的玩家。”
“通關過?”餘洛白有些驚訝,“那他們為什麼還要來參加?”
要知道,參與過和通關完全不是同一個概念,前者可能隻是僥幸活到了最後,除了留了一條命以外什麼都沒有得到。但後者卻是真正的完成了副本的要求,把副本獎勵收入囊中的玩家。
白相澤歎了口氣,雖然餘洛白看不見他的神情,但也能聽出他語氣裡的無奈,仿佛餘洛白提出的是一個非常可笑的問題:“很簡單,願望沒被滿足罷了。更多的名利、新的目標、未解決的煩惱、想再次被矚目…甚至是尋求刺激追逐詭秘也可以是他們重複參與的理由。”
“一事畢完生一事,一山望見一山高。副本的獎勵是有限的,但人的願望,或者說是欲望,卻無窮無儘。”
“而對於我們副本設計師而言,這些重複參與副本的老玩家是我們最重要的資源。因為他們能夠迅速提升自身的靈魂品階,畢竟一次副本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生死試煉,沒有比這個更能夠打熬靈魂的了。”白相澤輕描淡寫地道,“而最終他們總是會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消亡於某一個世界中,成為能源和我們的業績,就如養苗成樹再待得它落葉歸根……所以培養老玩家的過程也叫做「育肥」。”
餘洛白咽了咽口水,雖然他知道自己作為持刀的神明不該對此有什麼異議,但他還是忍不住感到悲哀與殘忍。芸芸凡生如同蟲蟻般蜂擁勞碌,自以為闖出了自己的前途與命運,但其實也隻是遵循著神明畫好的蜜線在埋頭行進罷了。
“我們又何嘗不是活在枷鎖之中呢。”白相澤似乎讀出了餘洛白的情緒,輕聲說,“無休止的工作,家常便飯的加班,隨時隨地的待命。這世界命序如此,神也無法獨善其身。”
餘洛白無聲凝望著黑不見底的深空,雖然白相澤這番話聽起來隻是一個社畜在苦大仇深地抱怨工作,但餘洛白總覺得他在說一些更有深意的東西,隻是自己還沒有理解。
“時間要到了,這次我給所有通關過的老玩家都提前發了邀請函,當然隻是走個樣子,畢竟他們沒有拒絕的權力。”白相澤打破了沉默, “嗯……雖然不可能,但我還是例行問一下吧,你之前副本的那個D級,確定死了嗎?”
“當然!”餘洛白點頭如搗蒜。
“那就好,不然他也會收到這次副本的邀請。”
餘洛白心跳驟停:“啊???”
“這是當然的啊。畢竟你作為我這一次的助手,你通關的玩家也會被係統記錄為老玩家。”白相澤似乎沒想到餘洛白會有這麼大反應,淡淡道,“一般情況下是要確定助手的老玩家然後做排除的,但是你反正也沒有,就不用多餘走這一步了。”
“不,不是……”餘洛白一瞬間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但還沒等他說完,就聽白相澤低促的一聲——
“噓。”
台麵上,粘稠的黑色如蝶翼般展開,蠕動著吞噬的周圍的空間,直到定格。
遊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