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萊斯特……你的願望是什麼?”
謝明川對萊斯特的好奇在心底從來沒有減弱過一分一毫,他的內心其實也有過不少設想,比如他可能是什麼偷渡來的外國人,可能是被通緝的國際罪犯……畢竟他這一張臉,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萊斯特眼眸微眯,似有笑意在隨眼波流轉,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我的願望就是……沒有願望。”
“為什麼?”
謝明川心頭一驚,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語氣中流露出失望和意外,也不免感到有些懊惱,想不到還是猜錯了。
“沒有願望,就不用對所有人產生期待,也不用花時間去消耗精力,這樣,有什麼不好嗎。”
他的聲音很淡,也很沉,眉眼變得平和,眸中依舊填著笑意,似是思索,又帶有些許貪戀。
被他這話一噎,謝明川不知道臉上掛著的是什麼表情,隻覺得自己有些心不在焉,思緒如一團亂麻。
“你說的對,我可能是有點太理想主義了。”
謝明川雖然在大學時修的日語,但是他也看過不少古籍經注,熟知古聖先賢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治世情懷。
哪怕隻是一門小語種的老師,也不妨礙他心懷成為教師初衷的堅守。
萊斯特看著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禁一慨:“小川,你需要有自己的判斷,而不是被我的思維所影響。”
謝明川不知,他在學校裡與唐琳的一番對話也同樣被萊斯特看在眼裡,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加重了萊斯特對他的好奇。
明明一開始,萊斯特的目的就是找到當年封印他的人,直接要了他的命。
但沒想到,萊斯特竟然暗中關注了他一年之後才選擇在雨夜以這種方式相遇。
萊斯特悄然改變著他的計劃。
謝明川的愚善讓他不時想起過去帶兵時傾囊相授的曾經,過去發生的一切也隨著被封印的三百多年變為沉寂,就算現在殺了他,那又能改變什麼?
騎士一旦出戰,正如開弓沒有回頭箭。
回不去的,永遠都回不去。
萊斯特也在無形之中與心魔暗自較量著。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謝明川雖然心生一苦,但也逐漸冷靜下來:在認可萊斯特意見的同時,也保持自己的原則,畢竟每個人的經曆不同,再怎麼樣也沒有辦法做到百分之百的感同身受。
“我初入社會,需要學的東西其實還有很多……其實很少有人跟我聊這些話題,他們總想把我保護的很好,就像害怕讓我受傷一樣。”
萊斯特有些失神,但很快眼神中就閃過一道幽光,似有如夢初醒之意。
“你會恨他們嗎?瞞著你的過去,你的身世,你不想知道麼。”
“不會。”謝明川眼中滿是堅定,倒讓萊斯特意外幾分。
“我已經比大部分人要幸運多了。”
萊斯特微微仰頭,並未多言,閉眼平複著內心的波動,再睜眼時,平靜中帶著一抹隨和。
他不僅對眼前的謝明川感到好奇,也開始對他的前世身份有所懷疑。
能施下封印咒的定非常人,這般厲害之人又是怎麼死去,才能靈魂輪回的?
太多疑點,一時間讓他不知該從何查起,看來還得繼續委身在此,從長計議。
在換取謝明川足夠多的信任之前,他還是不能暴露太多細節。
萊斯特剛對上謝明川的雙眼,準備強行刪掉剛才的記憶時,卻有點不太對勁。
謝明川疑惑地望著那雙藍色的眼睛,過了半天才開口:“你在做什麼呢,萊斯特?”
萊斯特這才意識到,他刪改記憶的手段對謝明川沒有任何作用。
這又是什麼情況?
“沒事,我看看你眼睛裡的我是什麼樣子。”
萊斯特一改晦暗神色,扯出一個笑。
第二日,謝明川想提前出院的小火苗被徹底澆滅了,先彆管主治醫生同不同意,他謝澤第一個不同意。
謝以塵第二個不同意。
萊斯特不發表任何意見,算作中立,或者棄權。
謝明川的出院申請被一票否決。
“不出院就不出院……你們……那麼凶乾什麼……”
他縮了縮身子,眨著眼偷偷觀察著他們的表情,嘟囔著嘴講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像泄了氣的皮球。
“這才剛住院,就要出院,不是我說你啊小川,起碼得住三天觀察一下再決定吧?”謝澤一副老父親操碎了心的表情,“我知道你不想讓我們擔心,但這種情況下我不能聽你的。”
“好的伯父。”
謝明川溫順地點頭答應,卻頓感一縷羞意襲上心頭,稍顯扭捏。
謝澤見謝明川這副樣子,本就不好再說什麼嚴重的話語,這下直接把話憋了回去。其實他不讓謝明川離開醫院還有一層用意,與之前衝到醫院的那夥人有關。
醫院保衛處抓到那些人並沒有發現他們身上有任何東西,隻得把他們放走。這樣看來,這醫院當中應是有什麼人,在暗中幫助他們迅速轉移掉身上原本攜帶的東西。
隻是不知,與那群毒販有沒有關係。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謝以塵一眼,他們互相便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上次他們無功而返,或許還會再來查探一次,正好可以檢驗他們及幕後之人的目標是否是謝明川本人。
青陽市很久沒發生過毒品類相關案件了,最後一次的林澤雄販賣、運輸毒品案已經是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情。
這個案子是謝澤帶隊偵破的,儘管他們都是毒販,但卻分列各自所屬的部門,有著自己的聯絡線,互不乾擾,交錯獨立。加上他們一貫單線聯係,更是難以尋找蛛絲馬跡。
謝澤看向謝明川的眼神忽然變得複雜起來,謝昌文死的時候還是以販毒人員的身份注銷戶口的,他還在之前親手殺死了他的師父……
想到這裡,謝澤的眼眶發紅,血絲十分明顯。
謝昌文被黑白兩道同時追殺,隻有他一個人相信謝昌文不是叛徒,那又有什麼用?
這麼多年,還不是沒有任何線索。
沒有一個人相信他,更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他。
“伯父,我真的沒什麼大問題的,不用擔心我,我再在醫院觀察幾天,也能放心些。”
謝明川看謝澤的神情不太對勁,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謝澤的喉結滾動了兩下,呼吸凝滯,似是忍了又忍,最終緩緩點了一下頭。
“明天中秋節,想吃什麼給我說,我回去做。”
他的聲音聽起來極為嘶啞,就好像要麵臨著生死抉擇時的無奈與絕望。
“想吃伯父煮的酸湯肥牛麵。”
“怎麼每年中秋你都要吃這個啊?”一旁的謝以塵插話進來,撇嘴一歎,又好氣又好笑。
“伯父做這個最好吃,我也想讓萊斯特嘗嘗。”
“他?”
謝以塵眉毛一擰,都快擰到雲上去了:“你倒是什麼都想到他,我怎麼沒見你想過我呢。”
謝明川閉口緘默,眼珠四下亂轉,躲閃著他的目光。
“你不會是一直在氣我當初丟蛇給你吧?”
一聽他這話,謝明川先是一陣點頭,然後又是撥浪鼓式的搖頭,壞了,他最後乾脆直接低頭。
“你放心,我又買了一條更黑,更大的,等你回家。”
說罷,謝以塵瞥了萊斯特一眼,然後轉過身走出了病房,一轉過身,他便肆意地笑了下,挑了下眉心:
還好今天沒帶蛇出門。
萊斯特眯著眼看著這對兄弟,嘴角僵硬的掛著笑,心裡隻覺得古怪至極:蛇一直被西方視為撒旦的化身,怎麼還會被人買來當作寵物?就不怕有朝一日被蛇吞了麼……
還不等他再想幾分,他突然意識到他這麼圍在謝明川身邊,隻能看著,卻又不能吸他的血……
一樣的古怪。
他極少吸食人血,害怕控製不住力道直接把對方咬死,還得再尋下一個獵物。於是,他更傾向於去捕捉動物,吸食它們的血。
不過眼下在醫院裡有這麼個好處,醫院裡的血漿庫倒能解這麼個燃眉之急。
萊斯特決定此後少在謝明川麵前提些有的沒的,又不能篡改記憶,言多必失。
謝澤在謝以塵沒走多久也離開了,病房內又剩下了他們二人。
謝明川這下徹底放鬆下來,整個人癱靠著床背,仿佛身體被掏空,無力地望著天花板。
“萊斯特,現在又隻剩下我們兩個了……”
萊斯特半笑著看向他,並沒多言。
“好安靜啊……”
等謝明川熟睡,萊斯特瞬間在原地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也很想知道,要對謝明川動手的人究竟是誰。
那時,萊斯特不僅看到那幾個黑子男人身上所攜帶的改造槍支,還捕捉到來自他們身上所附著的奇怪氣味。
身為血族的萊斯特對它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人血的味道。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古怪的東西,他暫時還無從得知其具體成分。
上次便知對方來者不善,隨身帶槍,看來是直接奔著謝明川的性命來的。
萊斯特隱身在側,平常人進入病房就隻能見到病床上的一人而再無他者。
現在進來的是一個看起來較為陌生的護士,她戴著醫用手套的手裡拿著一個裝著無色液體的針管。
萊斯特並未輕舉妄動,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護士把液體注入謝明川的靜脈血管。
她注射完畢之後又掐著時間等待了一時半刻,等一到時間,她就麻利地收拾好東西準備快步離開。
萊斯特看了一眼滿臉痛苦如入夢魘的謝明川,便快速瞬移跟上那個可疑的護士。
護士轉角便溜進安全通道內,然後迅速變裝,隻見她變為一個染著青栗色卷發、有著明媚麵容的女孩,然後俯身將廢棄的物品直接丟進通道內垃圾箱。
“我k!”
她猛地抬頭便看見早已在此等候多時的萊斯特,嚇得連連後跳幾步,麵色怯了三分,主要是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就站在這,還一臉慘白,就像厲鬼一樣。
“你,你誰啊,哪兒蹦出來的!”
她先是一愣,隨後又驚恐又鄙夷,聲音比原先高亮一些,似是掩蓋內心的恐慌。
就算她不怕人,但也敬怕鬼神。
她下意識用手捏住胸前掛著的玉佛,嘴裡像是在默念著阿彌陀佛。
“你給他注射的是什麼。”
萊斯特的語氣滿是威脅與壓迫,雙眼直接變得通紅,如同一隻覺醒的猛獸,在蠶食著他僅存的理智。
“關你屁事。”
女孩白了他一眼,上一秒還心存畏懼,下一秒便是心安理得地不把彆人放在眼裡,好像手中握著玉佛,就能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我再問一遍,你給他注射的,是什麼。”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結起來,紅色的瞳孔驟然擴散,一股怒氣如火山噴發般席卷,萊斯特臉上直接顯現出黑紅色的裂紋,他此刻已經沒有多少耐心了。
“NHTR5689。”
“這是什麼?”
萊斯特的眼底裹挾著幾分疑慮與寒意,壓抑著內心翻滾的怒氣。
“試驗品。”
女孩暗中觀察著他的表情,氣勢上並不示弱。
“一口氣說完,不然我一手擰斷你的脖子。”
萊斯特忽然眉眼一彎,臉上的怒色與裂紋瞬時煙消雲散,隨即擺出一個令人看不透深意的笑,然後再睜開眼,開始操控她的意識。
女孩雙眼失神,愣怔地平時前方,瞬間就像丟失靈魂的提線木偶,講話一字一頓:
“NHTR5689,新型試驗毒品,□□堿與□□還有其他化學成分的提純品,我乾爹讓我給7號病床注射這個藥物,如果他沒死,就可以進行第二項試驗。”
“第二項試驗是什麼。”
萊斯特咧著嘴角,語氣中沒什麼多餘的情緒波動。
“我不知道。”
萊斯特眼睛一闔,然後在她的潛意識中埋入他的一粒血珠。
隻聽女孩如機械般顫動著重複:
“我剛才什麼人也沒有見到,我剛才什麼人也沒有見到……”
這時,她的手機傳來震動,她猛地恢複神智,發現消防通道內除了她並無彆人。
她看向垃圾桶裡她已使用過的廢品,不禁揉了揉眉心。
然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麵的來電提醒,清清嗓子後小聲道:
“喂,乾爹,對,我做好了,沒其他人……”
一邊說著,她一邊向著樓梯走下去。
“玉佛?玉佛好好的呢,您說過,我是玉佛送來的孩子嘛,會給您帶來好運的。”
……
病房內,萊斯特看著床頭號的數字7愣了許久。
謝明川還有呼吸,而且呼吸非常平穩,似乎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對他毫無影響。
萊斯特長長歎氣,實在沒想到他原本喂給他想在未來某個時刻讓他暴斃的毒血,竟然會吞噬掉那什麼亂七八糟的化學毒品,甚至讓他百毒不侵。
沒有什麼能比萊斯特血族的毒血,更毒的毒品了。
“倒讓你小子撿了個便宜。”
看著熟睡中的謝明川,萊斯特嘴上雖這麼說,嗓音卻十分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