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澤原本計劃去醫院看看謝明川的情況,但是一看時間,還是覺得等白天再去比較好。
淩晨街道上沒什麼人也沒什麼車,所以他基本上是一腳油門踩到了家門口。
謝以塵一回到家就直奔房間,趕緊把黑王蛇放回它的玻璃器皿,但它還是一口不沾那些早就準備好的乳鼠,甚至連上好的成鼠它也是不屑一顧。
而且,它並不像他之前所養過的蛇一般乖乖待在飼養盒內,偏偏喜歡粘著他。
就像是那種長了翅膀會飛似的,奔向他一飛一個準。
這條蛇體型本就比一般寵物蛇大得多,在他胳膊上一纏繞還得再打個圈。
謝以塵剛把它帶回家的時候,跟它那是實打實的較量了一番。壓根從沒見過戰鬥欲望和戰鬥力這麼強烈的蛇,上來直衝他的胸口就是猛咬一口。
說來也怪,沾到了他的血之後,這條蛇反而變得溫順起來,也更粘著他了。
“你叫什麼名字呢……”
謝以塵洗漱完之後關好房門便躺在床上,看著壓在自己胸口挺立的那條黑王蛇,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什麼人的影子一樣,不禁蹙眉。
還不等他多想,便感覺腦袋猛地一沉,無力感遍布全身。
也不知是不是幻覺,謝以塵隱約感覺自己身上壓著的不是蛇,而是一個人。
一個蛇尾人身的男人。
慌亂間,他似乎感覺唇上落了什麼冰涼的東西。
他想蘇醒過來,卻發覺這具身體根本無法動彈,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那條黑色的蛇先是變大了體型,然後從首至尾,漸趨蛻皮化為一具成年男人的軀體。
漆黑的長發直垂散下丘臀,如綢緞般順滑。顯現於月光下的麵容,五官立體卻有一絲妖冶,狹長的丹鳳眼帶有東方獨有的高貴氣質,眼角微挑。那金色的眼仁一如蛇的模樣,如入深淵。冷白的皮膚上閃著星點的鱗光。
“竟是你這凡人與本君結契……”
月淡星落,那股渾然天成的殘酷與魅惑,誘儘蒼生。
不到五點,謝以塵就醒了,他感覺自己做了很沉的一個夢,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夢境的細節。
那條黑王蛇正壓在他的胸口,難怪他會產生一種胸口碎大石的錯覺。
他把這家夥抱回玻璃箱裡,難得它開始休息,那正好今天出門可以不用帶上它,不然等謝明川視力恢複再看見更大的蛇,恐怕會直接嚇暈過去。
他在去醫院之前,先去了一趟警局。
安永明還沒下夜班就看到謝以塵到工位上了,最開始的時候在這個點看到他是真覺得吃驚,時間久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塵哥,你要看昨天的筆錄嗎。”
“不用,我想聽你講講昨天提到的那根金色頭發。”
謝以塵並未抬頭,而是在筆記本上快速寫著什麼。
安永明詫異地睜著眼,張著嘴,似是完全驚呆。
“金色頭發?什麼金色頭發?”
謝以塵將筆停住,抬眼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不像是裝的,便多了幾份耐心道:“你昨天在群裡發的,你忘了?”
說罷,他們一起掏出手機查看工作群聊記錄,但是並沒有謝以塵提到的這個。
甚至,案件重述的各種證據都沒有出現過那根金色的頭發。
“我就說了是真沒有,塵哥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現幻覺了。”
謝以塵一臉無語,不想做出任何表示。
“謝明川……他還好吧?”
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安永明心裡反而還有點莫名其妙的緊張,便關心起他的弟弟來。
“好得很,還有個帥哥照……”
原本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卻突然發生一百八十度大反轉,尤其是提到帥哥二字,謝以塵的雙眸一沉,瞳孔頓然緊縮。
怎麼沒想到那個家夥……同樣是金色的頭發……
謝以塵快速將筆記本合上,然後直衝門外,留下安永明獨自一人風中淩亂。
“什麼……情況……”
*
醫院裡,萊斯特陪著謝明川做好檢查後便開始給他喂藥,原本護士說的是可以吃早飯了,但是萊斯特還是給他喂藥。
但這藥卻並非醫生單純開的藥,而是在藥湯裡加了他的血。
剛好他喂完的時候,謝以塵衝進病房,輕輕喘息片刻,便跑過去將萊斯特從謝明川身邊拽開,擋在他們之間。
“昨天,你為什麼沒被帶到警局去。”
“哥?你來了。”謝明川聽見謝以塵的聲音,但是這大動靜又讓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表情有些緊張。“你說的是我嗎?我昨天……”
“我說的是他。”
謝以塵打斷他,眼神始終鎖定在萊斯特的身上。
萊斯特臉上恐懼的表情直接退去,他比謝以塵還要高,俯視著對方更顯得有些盛氣淩人。
紅色吞噬點那抹藍色,空間仿佛變成了另一個宇宙裂痕一般,萊斯特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在對他下著什麼指令。
“忘掉,你該忘記的一切。”
謝以塵根本不受控製,他也無法阻止和改變這一切。
謝明川壓根被萊斯特屏蔽在另一個空間,根本不知道他們兩個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他能夠聽見的時候,萊斯特正委屈地躲在謝明川的身旁,一副被謝以塵嚇到的模樣。
“哥,你嚇到他了,萊斯特性情溫順,他可受不了你這樣子。”
謝以塵明顯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直覺告訴他,他忘記了至關重要的東西。
“……”
他的視線冷漠地掃過這兩個惹人倒胃口的家夥。
真是夠了。
這時謝澤拿著一提牛奶和一籃水果走了進來,見到謝以塵一臉冷漠地站在一旁,先是有些意外,隨後便是一笑。
“小塵,到這麼早。”
他的視線轉而投向謝明川,以及他身邊的萊斯特,在看向萊斯特的時候他的眼神明顯一頓。
“小川,你怎麼樣,好些沒有?”
謝明川聽見是堂伯父謝澤的聲音,禮貌道:“伯父來了,我好多了,昨天眼睛看到的都是黑的,現在能有些重影了,隻是非常模糊。”
“那就好,對了,不知這位是……”
謝澤多年刑偵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金發藍眼、小心翼翼地坐在謝明川旁邊的男人,絕對不像他看起來這麼楚楚可憐。
謝明川的頭微微偏向萊斯特,握住他瑟縮發抖的手,對謝澤說道:“這位是萊斯特·霍爾德林,我的朋友,這段時間住在我那裡。”
謝澤搬來旁邊的凳子坐在萊斯特身旁,眼神隱藏去審視與窺探,作出一副友好的樣子:“彆緊張,小川一直住在我家,就是我的親兒子,你是小川的朋友,不知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萊斯特原本白皙的臉龐更是沒有血色,眉頭隱隱觸動,忍住酸澀感,略帶沙啞的嗓音帶著輕顫:“我……沒有工作……”
謝明川感受到萊斯特身體的僵硬,喉嚨不由得發乾,吸了口氣:“伯父,萊斯特目前沒有工作,走投無路才投奔我……我在想他或許可以去我們學校試試外教……”
“小川,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謝澤似乎並不在意他們剛才所說的那些,目不轉睛地盯著眼眶發紅,眼中嵌著淚珠的萊斯特,不禁皺了皺眉:
這人的神態不像是偽裝出來的……但是,他們兩個的關係……怎麼有點曖昧啊……
謝明川在心底猶豫要不要說出實情,正當他左右為難的時候,謝以塵打斷了這片尷尬。
“爸,你到這審問來了?你沒看他倆感情好得很嗎。”
啊?
謝明川心中一驚:等等,他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謝澤的頭一下子轉向謝以塵,表情瞬間僵硬,謝以塵看著他臉上的肌肉正隱隱抽動著。
時間靜止了幾秒,謝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如經曆了晴天霹靂一般扶住額頭:
“蒼天啊……”
這是讓我謝家絕後啊!
謝明川此刻又急又慌,張著嘴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瞬間急火攻心,他感覺眼睛又開始疼了。
謝澤平複了半天心情,看向謝明川,聲音有些哽咽:“醫生說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觀察期一周,如果沒什麼問題,就可以出院了。”
謝明川輕輕啟唇,語調溫和,卻讓在場的人心裡有些百感交集。
“小川啊。”
謝澤抽了一下鼻子,用指尖按了按眼角,謝以塵看著他的眼尾隱隱有些發紅,眼中似有什麼星點閃動。
“學校那邊你彆擔心,我會跟他們協商,你的課先暫停一周,反正這學期才開始,你也彆把自己累壞了。”
“我的那十六個學生……”
“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著你那學生呢。”謝以塵嘖了一聲,這話直接嗆得謝明川把話匣子給堵上,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萊斯特的另一隻手輕輕搭在謝明川的手背上,與最初謝明川記得的冰冷刺痛的觸感不太一樣,這次,是溫暖的。
“萊斯特是吧?”
謝澤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而看向他:“好好照顧小川,你工作的事情,我會幫你留意的。”
說罷,他看了一眼手機最新收到的消息,跟他們告彆之後就離開了。
謝以塵看著他眉頭緊皺,神情十分嚴肅,不知道是接到了什麼消息的通知。
謝以塵跟萊斯特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謝明川後也走了。
但謝澤並沒有跟謝以塵去一個地方,謝澤快馬加鞭趕往刑警大隊。
“謝隊,昨天闖進醫院的那撥人,我覺得跟十四年前那批人有關。”
“你接著說。”
謝澤雙手交錯,並未抬頭,若有所思地聽著他的話。
對方得到謝澤的批準之後,麵上的愁容稍微舒展了些,繼續說道:
“當年被綁架的小男孩,我們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是在大山裡麵的老墳堆,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傷,若是晚來一步,他恐怕就……”
“說重點。”
謝澤並不太想聽這些前情回顧,眉頭一緊,語氣中多了兩三分不耐煩。
“謝隊,謝昌文可是死了十五年,但明明知道他死了,他們為什麼還這麼大費周章要把他引出來?親兒子都快被折磨死了,難道,真的在等他死而複生?”
“謝昌文……”
謝澤緊緊闔上了雙眼,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十指向掌心蜷縮,奮力攥緊拳頭,指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
“他臥底了那麼多年,還曾坐上第二把交椅,所以他身上肯定有什麼高層機密。”
“你接著說。”
“我們曾經去公墓查探過,謝昌文的骨灰盒裡放的全是河沙。我們為了以防被他們覺察出來,特意調換了彆人的骨灰。”
謝澤點了點頭,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眉頭依舊緊鎖。
“但是,我有一點想不通。”
“什麼?”
謝澤抬眸對上他疑惑的眼神,聲音沙啞。
“這也算是謝隊的家事,我本不該多嘴,隻不過……”
“說。”
“那個叫謝明川的男孩,之前在一個毒販的筆錄中提到過,他究竟是那個毒/梟的兒子,還是謝……”
“夠了。”
謝澤憤然一拍桌子,桌麵與桌腿一同發出一陣嗡嗡的震動,直接嚇得說話人一個寒顫激靈,連忙閉嘴不再多說一句廢話。
謝澤拿起桌上放的筆,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霍兵,你是我的副隊,我不是對你發脾氣……這孩子太慘了,我一時……”
“謝隊,我明白,你為他付出的夠多了。”
霍兵的語氣聽來也是有些無奈,這些事情這麼多年他都是看在眼裡的,謝澤對謝明川視如己出,甚至待他比親生兒子還好。
謝澤拍了兩下霍兵的肩膀,然後走出了這裡。
緝毒、禁毒,這麼多年為抓獲那群毒/販團夥,謝澤日夜辛勞,他甚至很多時候在想,如果當時是他選擇臥底,而不是謝昌文,事情的走向會不會與過去不一樣了。
但是,這世界沒有如果。
謝澤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將塵封多年記錄著黑惡勢力的人物關係和事件發展軌跡的白板再度揭開。
所有的蛛絲馬跡都在謝昌文這裡斷了線索,他沒拉開窗簾,整個房間依舊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
謝澤掏出打火機,打火機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微微偏頭點了煙。看著火舌舔過煙頭,發出猩紅的幽光,他緩緩吐出煙圈,繚繞的煙霧讓他的瞳眸有些失了神。
“沒讓小川考警校,讓他做一個教書育人的好老師,這應該是你想看到的吧,阿文……”
*
醫院。
“萊斯特,他們是不是,都走了?”
謝明川感覺病房裡一下子變得安靜不少,甚至靜得隻能聽見他一個人平緩的呼吸聲。
“嗯,他們都走了。”
萊斯特一邊回答他,一邊用手在謝明川眼睛上輕輕點了兩下。
“現在感覺眼睛怎麼樣。”
謝明川眨了眨眼,感覺眼前確實要比之前看得更清楚一點,真是神奇!
“比之前要更清楚了!就是,就是還是有些模糊的重影,也會覺得視線變得更刺眼一些。”
“不急。”
萊斯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嘴角掛著莫名其妙的笑,望著謝明川的眼神很複雜,又刺又涼薄,卻又有一絲貪戀,無法將視線從他的臉上挪開。
“會看見的。”
等謝明川睡了一覺之後,睜開眼後發現已經能看見周圍有什麼東西了,就是感覺近視又加深了不少,看來得再重新配個眼鏡。
不光是眼睛,他感覺自己的嗅覺也恢複了不少,也能夠隱約聞到旁邊擱置的水果散發出的淡淡甜味。
“萊斯特?”
他下意識地就喊著萊斯特的名字,剛想起身坐起來時才發現萊斯特枕在他床邊的被子上睡著了。
萊斯特的手反而被他緊緊握住,他頓感不好意思。
怎麼回事,他怎麼拉著萊斯特的手睡著的!
而且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怎麼睡了這麼久,難道睡覺有助於身體健康?
萊斯特陪著他折騰老半天,原本他身上的傷還沒好,看來真把他給累壞了。
他忽而想起彆的,眼前一亮:
隻要自己恢複了視力,就可以提前出院,也不用耽誤教學進度,更不會給學校造成任何損失。
豈不完美。
謝明川準備等萊斯特醒了之後再呼叫護士,他怕把萊斯特給吵醒了,他隻好暫時保持著這個稍微舒服一點的姿勢半靠在床邊,看著萊斯特的睡顏,他看得愣怔出神。
“好像一隻溫順的小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