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韻終究還是被氣走了。
先前一直賴著不走,無非是仗著陸景亭對她的放縱,不管她做什麼,陸景亭都由著她,護著她。可如今,陸景亭卻向著虞晚喬說話,崔韻再怎麼驕橫,那也是要麵子的,一時間落了下風,轉身便收拾東西回自家去了。
“韻表妹,慢走,有空常來玩啊。”
虞晚喬挽著陸景亭,站在晉王府外目送崔韻離開。
看著虞晚喬不費吹灰之力送走了一個“大麻煩”,禮數周全,言語中挑不出半點差錯,從始至終麵不改色,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陸景亭不禁對她又多了幾分欣賞。
低頭一看,虞晚喬的手還沒鬆開。
嗬,說什麼做假夫妻,對他沒有半分情意,騙誰呢?這挽手的動作未免也太自然了,好像早已做過千遍萬遍。
若是心中沒有他,又怎會這麼著急把崔韻給弄走?雖然她嘴上說著勸他把崔韻納入王府,可他又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她這是在正話反說,以退為進?
一想到這兒,陸景亭心中就莫名竊喜,昨夜那些揮之不去的胡思亂想頓時消散了許多。
虞晚喬一轉頭,就看到陸景亭嘴角微微上揚,低著頭往下看。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自己還挽著他的胳膊,立刻鬆開了手。
這習慣,該改一改了。
“你方才,怎麼沒答應將韻表妹納入府中?”虞晚喬戲謔道,“這清河崔氏乃是名門望族,若能娶了她,豈不是比我更能助你成事。”
陸景亭自嘲道:“你昨夜不是都說了嗎,中原這些個名門望族,都以謝氏為首,哪裡會看得上我。”
“可崔韻不同,她那般鐘情於你,為了和你待在一起連名節都不要了。”
其實這也是虞晚喬一直沒想明白的地方。清河崔氏是皇後的母家,崔韻又時常進宮陪皇後,自幼便與陸景亭相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照理來說,他們二人應該早就定下婚事的。可不知為何,元祐帝和崔皇後似乎都沒有這個打算,而陸景亭又一邊縱容崔韻留在府裡,一邊把主意打到虞晚喬身上。
若是陸景亭早早娶了崔韻,對他不是更有助益嗎?
還是說,元祐帝並不想讓陸景亭與崔韻在一起?
“你那麼關心她做什麼,難不成真是吃醋了?”陸景亭微微俯身,注視著虞晚喬,語氣中帶著幾分調笑。
虞晚喬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被陸景亭這麼一打岔,頓時沒了心思去猜測,矢口否認道:“你想多了,我不過是隨口一問。”
陸景亭想娶誰都跟她沒關係,左右她這輩子是對他徹底死心了,今日把崔韻弄走不過是圖個清靜。
若不是為了顧全虞家,她早就收拾東西跑路了,誰稀罕當這個晉王妃。
眼見虞晚喬又變回那副冷若冰霜的樣子,陸景亭心中的竊喜與得意頓時被澆滅了,眼眸中滲出幾分寒意。
他不喜歡這種掌控不住的感覺。
遲早有一天,他會讓虞晚喬的心也完完全全地屬於他。
崔韻離開後,晉王府清靜了許多。陸景亭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但他沒想到,僅僅過了兩天,元祐帝便傳他到崇華殿訓話。
元祐帝坐在案幾前,一邊翻閱桌上的奏折,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你把崔家七小姐給氣走了?早就跟你說了,不要打崔氏女的主意,不要再和崔韻糾纏不清,你這是把朕的話都當耳旁風了吧?”
陸景亭跪在地上,低著頭回道:“是兒臣處事不當,讓父皇憂心了。”
“朕知道,你心中一直有崔韻,但崔韻絕不能入晉王府。”元祐帝嗓音低沉,卻又散發著讓人不敢抗拒的威嚴,“你要相信,朕是為了你好。”
陸景亭一言不發,默默握緊拳頭。
到底是為了他好,還是怕他娶了崔氏女勢力太大?先前他不過是向皇後透露了自己想娶崔韻的心思,隔日便被元祐帝叫去訓話,明裡暗裡都在“勸”他不要妄想。後來一聽說他想娶虞晚喬,當即就下了聖旨賜婚。
這崔家女,先太子娶得,三皇子也娶得,偏偏就他陸景亭娶不得了?
隻聽元祐帝歎了口氣,開始苦口婆心地說道:“從前你在外麵風流浪蕩也就罷了,如今成了家,就收收性子,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虞家那姑娘不錯,從江南遠嫁到這晟京,身邊能依靠的人就隻有你,你可彆把人家給辜負了。至於崔韻,還是不要再見了。”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走出崇華殿後,又有一個小宮女過來傳話,說是皇後娘娘聽說他入宮了,特意召他到坤寧宮敘話。
陸景亭眼眸微冷。
區區一個崔韻,倒是驚動了不少人。
陸景亭到坤寧宮時,崔皇後正在剪枝插花,見他來了,便招呼他到一旁坐下,待手中的事情忙活完後,才轉過身來看他。見他神色冷淡,便對著宮內的侍女們說道:“都退下吧。”
“是。”
待宮人都離開後,崔皇後走到他身邊,在一旁坐下,柔聲問道:“又與你父皇鬨不和了?”
“兒臣不敢。”陸景亭低聲回道。
比起與元祐帝說話時的如履薄冰,陸景亭在崔皇後這還是比較放鬆一些的。至少在這,他可以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情緒,哪怕隻有一點。
崔皇後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其實這件事你也彆怪你父皇。本宮知道,你與韻兒情誼深厚,所以才一直默許她到你府上去住。可你知不知道,這對你和韻兒的名聲都不好。”
說到這兒,崔皇後頓了頓,抬眸看了眼四周,確認沒有旁人後,方才壓低嗓音繼續說道:“如今朝堂上的局麵你不是不知道,你二哥、三哥和五哥明裡暗裡的都在爭儲。你若是娶了崔氏女,必然會引起他們的猜忌,成為他們的眼中釘。我和你父皇向來對你沒什麼要求,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著,不要卷入那些是非之中。”
元祐帝是不是這麼想的,陸景亭不知道,但崔皇後說這話,倒是勉強能讓他好受一些。
崔皇後見他神色柔和了些,便拉起他的手,輕輕摩挲:“本宮雖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可這十多年來,本宮早已將你當作自己的孩子。本宮也希望,你能擁有幸福的一生。你願意放下韻兒,去娶金陵虞家的姑娘,本宮真的很高興。”
聽了這情真意切的一番話,陸景亭心中不免柔軟了許多,抬眼看向崔皇後,聲音有些發顫:“母後...”
話未說完,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
“母後,兒臣來看您了!”
聽到這聲音,崔皇後斂了斂神色,微微偏過頭,對著外麵朗聲道:“進來吧。”
隨著宮殿的木門被推開,一個身著純白色雲紋錦衣的少年闊步走了進來。他的臉龐輪廓分明,一雙眼眸清澈明亮,嘴角笑意燦然,整個人看起來很是鮮活耀眼。
這少年正是九皇子陸景儀,乃是崔皇後所出,今年剛滿十八。性子灑脫,文采出眾,頗得元祐帝喜愛。
“兒臣給母後請安。”給崔皇後行禮之後,他又向陸景亭淺淺行了個禮,“六哥,你也來啦!”
陸景亭微微一笑:“景儀,你今日散學挺早啊。”
“嗯,今日功課簡單,所以散學得也早。對了,今日崔太傅還誇了我的文章,說我很有悟性呢!”陸景儀一說起這事便驕傲得很。同輩的皇親貴戚中,就他在太學受到的誇讚最多,都說他得了崔太傅真傳,將來必成一代大家。
陸景亭接過他遞來的那篇文章,細看了一會,由衷地稱讚道:“文風清朗瀟灑,處處真知灼見,確實寫得不錯。”
被他這麼一誇,陸景儀笑得更加燦爛。這時,一旁的崔皇後卻故作冷臉,正色道:“自高則必危,自滿則必溢,彆被誇兩句就飄上天了。”
“母後,景儀還小,您也彆太嚴厲了。”陸景亭在一旁打圓場,“學了一天,餓了吧?這還有些點心,你多吃點。”
陸景亭一哄,陸景儀又開始嬉皮笑臉了:“還是六哥對我好!”
崔皇後寵溺地看著陸景儀,見他三兩下就把桌上的那疊荷花酥吃完了,便喚來了貼身婢女:“春華,再去拿些點心來。”
“是。”
很快,春華便領人端著幾碟糕點回來了。
崔皇後將其中一碟雲片糕推到陸景儀麵前,柔聲道:“這是你最愛的杏仁雲片糕,快嘗嘗,禦膳房剛做好的。”話音剛落,崔皇後神色一頓,轉頭又對著陸景亭說道,“景亭,你也多吃點。”
陸景亭的左手輕輕握拳,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很快又半帶輕笑地說道:“看來今日我也有口福了。”他伸手去拿雲片糕時,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崔皇後和陸景儀的注視下,笑著吃了下去。
玄武門外,一名黑衣侍衛持劍站在馬車旁,見到陸景亭走了出來,立馬便迎上前去。
“王爺。”
楚陽扶著陸景亭上馬車,卻發現陸景亭手背上起了一大片紅疹,驚呼道:“王爺,您這是怎麼了?”話一出口,又立馬反應了過來,“您吃杏仁了?”
陸景亭沒有回應他,直到坐進馬車裡,他才緩緩開口:“方才景儀來了,母後特意給他準備的。大抵是怕我受冷落吧,便叫我一起吃了。”
楚陽實在是替陸景亭委屈:“可您每回吃杏仁都會起紅疹,皇後娘娘難道不知道嗎?她怎麼還...”
“畢竟不是親母子,我的事,她怎麼會記得呢?嘴上說著視如己出,可在她心裡,我和景儀終究是不同的。”陸景亭冷笑出聲,眼中滿是苦澀,“她大概也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吧。”
見楚陽還在那憤憤不平,他反倒勸慰起楚陽了:“我沒事的,這麼多年,我早就習慣了。走吧,回府。”
“是。”楚陽應道,隨即掏出一個小瓷罐遞給他,“您還是趕緊擦藥吧。”
馬車緩緩駛動,陸景亭坐在車內,暗自神傷。
曾幾何時,他也是有爹疼有娘愛的孩子。回到宮裡有母妃做的甜湯喝,衣裳破了也有母妃為他縫好,雖然沒有顯赫的母家,卻有天子的寵愛。那時的元祐帝待他們母子倆極好,時常往容妃宮裡賞東西,還會抽空過來教陸景亭讀書識字,騎馬射箭。
直到他十歲那年,容妃懷胎八月,本來一直都平安無事,他也在期待著弟弟妹妹的到來,可誰知她竟突然出現了小產的征兆,情況危急,連太醫院的禦醫們都束手無策,最後難產而亡。
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調查當年那件事,卻一無所獲。雖然容妃曾受聖寵,但後宮佳麗三千,很快便有新人出現。容妃就像是曇花一現,無人在意,元祐帝也不再如從前那般疼愛他。縱然被崔皇後收養在膝下,也隻能做一個默默無聞的閒散王爺。
今天,是他母妃的忌日,可除了他,早已無人記得。
一回到晉王府,陸景亭就往祠堂走去。但他沒想到的是,虞晚喬竟然會在祠堂裡,而且還在給容妃上香。
“容妃娘娘,兒媳虞晚喬來看您了。十五年了,您在那邊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