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音此人向來不會給自己找麻煩,但如果是麻煩自己找上來的情況,就得另當彆論。
進入學府已經三天了,本以為隻是嘴上說是“殺手的集訓營”,沒想到這裡是教真東西的。鍛體課,劍術課,經文課,各有不同的任教老師,不過除了彭送春,大多都是從其他山頭上現“掉”過來的,課程也上得勤勤懇懇,就差沒把“這就是為師的真才實學”寫在腦門上。
好不容易適應了早八晚六夜加課的艱苦學生作息,阮音忙碌一天終於可以就寢時還要被人打擾。
是“師兄”。
瑞羲應該算是管理她們的班主任,不過白天不經常出現,其他弟子有點什麼事都找不到他,反倒是入夜了就天天跑她這裡打卡,要不是對方毫無破綻的神色,阮音都要以為他對自己有意思了。
“師兄,你晚上往我這裡跑,被彆人看到影響不好。”說得夠大白話了吧?就算你缺一根筋,也能聽懂她的意思。
“無所謂,又沒乾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瑞羲顯然是沒意識到自己就是那個“見不得人”,熟練地走進磕磣了不少的竹屋裡,看著侑嘟嘟在阮音床上滾成的圓圓的窩,心裡不知是在想什麼。
阮音被無語凝噎,她覺得和這個人說話是雞同鴨講,浪費感情。
上次那個大房子阮音覺得晦氣,就換了不同方位最最最小的一個屋子。彆說貴妃榻了,連把木凳都沒有。
於是她從儲物袋裡搬出兩個馬紮,阮音用眼神示意對方,開口:“我覺得我們能好好談談。”
瑞羲站著沒動,而阮音坐下就比他矮了好幾個頭,氣勢上會輸,所以又悻悻得把馬紮收回儲物袋。
“我承認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我也不想給你造成任何障礙,所以乾脆開誠布公地講……”
瑞羲抿了抿唇,看著阮音塗了淡粉色的口脂,莫名地覺得嘴..巴有些乾渴。他示意阮音繼續說。
“其實,我不是殺手,來第一仙府的目的也不是殺小師叔。”
阮音摸了摸自己柔..軟的下巴,故作深沉地開口——
“我的目標,就是瑞羲。我想要瑞羲這個人。”
阮音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麼驚世駭俗的話,對麵男人的瞳孔微張,更多的觸手從霸占整張床的侑嘟嘟背後冒出來,第一山後傳來“砰嗆”的聲音,似乎是什麼東西產生了碰撞,被煽動的靈氣餘波甚至穿過了學府前殿。
瑞羲用神魂捏住暴..動怪物的心臟,同時示意侑嘟嘟把多出來的恐怖觸手收回去。
“既然你是這裡的前輩,也沒有被瑞羲殺掉,說明你是他信任的人。”
阮音覺得自己分析的不錯,麵前的“師兄”雖然臭臉,但從來沒有表示過對小師叔的不滿,這就說明他是懂這裡的生存之道的。
苟命嘛,不丟人。
瑞羲不會說阮音的分析已經歪到了十萬八千裡之外,而是盯著她的眼睛,似乎在分辨她話裡的真假。
“你可能會覺得奇怪,但世界上確實有這種人存在,就像我,就像我們“野侑”教的人,我是咱們小師叔的廚子,經曆了千辛萬苦來和他麵基,是不會敗在成功前的任何地方的。”
瑞羲完全不懂“廚子”“麵基”這些新式詞彙的意思,還有什麼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野侑教”,想到自己的名聲,他合理懷疑這可能是什麼□□。但他很疑惑,為什麼說這話的時候阮音眼裡有渴望,那她在渴望什麼?
渴望自己嗎?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從這天開始,阮音在瑞羲心裡已經變成了小騙子。
“再下點功夫吧,否則你是殺不掉魔種的。”瑞羲如實地評價。
……
〈第一山?小師妹?真莽啊姑娘。〉
阮音在上課開小差,忘了切匿名賬號,論壇昵稱後麵的ip後綴就有點引人注意。
“要想得到想要的結果,就該做出讓步了。”
“修仙的老生常談,道與心,究竟該選擇哪一個。以心入道和舍心入道得到的是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這節是理論課,台上講大道理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修,因為內容確實無聊,聽課的沒有幾個人,阮音不是不想聽,隻是一聽就困,腦袋點到桌子上發出碰撞的聲音挺羞恥的,所以她就水了會兒論壇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總而言之,修士必須要堅定自己的道心,不為物移,不為情困。今天就先講到這裡,剩下的我們日後再敘……”
“好,仙師辛苦,仙師慢走……”如果不是為了月度考核,一群舞刀弄槍的殺手是不會甘願坐在教室裡的,而阮音隻當是回味高三,她適應情況良好。
所謂的“仙師”出門剛好和瑞羲撞上,他的動作一頓,沒有繼續邁步。陸陸續續的弟子都走出了教室,正當阮音覺得擋道的這位“仙師”十分奇怪的時候——
一把蝴蝶刀越過阮音插..進了瑞羲的心臟,阮音的背後殺氣騰騰,是方才和藹可親又滔滔大論的“仙師”。
瑞羲慢慢起身,像是沒有痛覺一般,隨意地撫了撫被穿刺的胸膛,握住蝴蝶刀的刀柄,不顧血肉的扭曲將其旋轉著拔了出來。阮音不僅聽到了,還親眼看到了血肉翻騰的景象,聞到身後的血腥氣,前麵走了老遠的殺手又原路折返,興味地觀察著現在修羅場的景象。
阮音好像待在哪裡都不合適,她的位置太尷尬了,想前排看戲,但貼到了兩位正主的臉上,好在她有自知之明,喚出本命靈器頭頂大鍋閃現到瑞羲身後。
“仙師”淩厲的攻擊不像正派,剛才還教著她們要“正道心”,現在下作的手段層出不窮,是不是也算是教一套學另一套呢?
果真鎮魂境和她們這些小蝦米有著天壤之彆,實力強是一方麵,保證了及格分,手段多又是另一方麵,向著高分衝..刺。
反正阮音看著瑞羲斷掉的大半截手臂緩緩地流血時是心驚膽戰的。
黑色的發絲遮住他的眼睛,讓人看不清楚他眼裡的情緒,阮音離得最近,從鍋的縫隙裡看到他的側麵,沒有一點受傷痛苦的表情,所以兄弟,你的痛覺係統是擺設嗎?
“我不想壞了學府的規矩,但機會難得,殺現在的你應該還是可以的,這是我的理解,請賜教。”
仙師終於開口,但阮音簡直快驚掉了下巴,怎麼有人能把暗殺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連酩宸仙府的人都坐不住了嗎?你還真可憐,小鶴。”
宸鶴聽到熟悉的稱呼,微微皺了眉頭,看著瑞羲眼神裡有疑惑。這應該隻是他的一個分體,不應該有這麼多自我意識才對,竟然能想起來自己的名字,那這副身體發生了什麼?
雙方拔劍,接下來的場麵阮音直呼刺激!兩個鎮魂境的人交鋒,還是以命相搏,放到最凶殘的地下擂台上,都會是壓軸的大戲。殺手們再次感受到絕對的實力碾壓,一時間心裡愁雲密布,而麵前的交戰也很快有了結果。
瑞羲身上都是血,宸鶴的樣子雖然也不好看,但要比對方好很多。他的輕雲劍削去了瑞羲的大半個肩膀,場麵十分血腥。
眾人都覺得可以給師兄收屍了,隻有阮音心裡清楚,這貨丫的不是人哇!
大鍋將自己護得更緊實,有血濺了上去,竟然能穿透靈器暗搓搓地樣自己這裡鑽,阮音在內心尖叫,在鍋裡和流動的血鬥智鬥勇。
而鍋外的局勢直轉而下,宸鶴吐出第一口血的時候就知道,他已經輸了。
看著眼前沒有成功消減的分體,宸鶴暗悔自己的大意,捏碎命珠,一招〈袖裡乾坤〉,仙體就被召喚到酩宸大殿裡供奉的命牌前。
有小仙娥發現重傷的宸鶴,向殿外大喊:“來人啊,二殿下受傷了!”
圍觀的殺手們感到局勢不妙,四下逃竄,可憐的阮音還在鍋底揪著纏到她腰身的血絲,完全不明白外麵突然發生了什麼。
一步,兩步,怪獸沒有平息。
瑞羲像是殺瘋了眼一樣,打翻鐵鍋,捏住了阮音的臉。他臉上偽裝的靈力散去了一些,讓阮音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瞳色的紅。心停滯了一瞬,在血絲爬上她的脖頸之前,遠處傳來叮當的聲響。
瑞羲的動作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黏著銳利的血絲也變得軟趴趴的。
“唉?師兄,這樣對可愛的新弟子,會不會太失禮了些?”一個少年模樣的人懷裡抱著一罐蜜餞邊啃邊向他們走來,他身上的味道甜膩膩的,但混合了一股古怪的藥香味,腰上掛著一顆雪白的鈴鐺,發出很空靈的脆響。
捏著自己的手指加大了力度,阮音吃痛。
而瑞羲竟然在笑。
漂遙劍插..進自己新長出來的肩膀上,如果不是能感受到血液的鮮活,這樣的場景一個正常人很難想象。
“師妹,我建議你去多進修一門課——鴿子精的自我修養,這樣有助於你在學府活下去。”
阮音感到對方的話是在陰陽怪氣,但她還被瑞羲控在手裡,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華袍少年一看就是很有身份的人,瑞羲威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然都沒有動搖對方抱著蜜罐子挑選蜜餞的手。小鈴鐺像是有靈一樣,時時刻刻掛在腰上不老實,但瑞羲平靜下來之後就沒有發出聲音了。
最後還是陳耕拍開瑞羲複生後還沾了血的手,遞給對方一顆聞著就膩味的蜜餞,這操作阮音直呼大佬。
“那你應該知道師兄是怎麼一回事吧?”
“那家夥啊……”
瑞羲被阮音趕走去處理身上的傷口,侑嘟嘟不知道浪去哪裡玩了,找到阮音的時候渾身都是古樹葉子上帶的毛刺。阮音一邊摘著,一邊好奇地問這個身體看上去不太好的少年。
“每次都需要你來幫師兄嗎?”瑞羲瘋的時候是真瘋,阮音自己都嚇了一跳,對方紅眼的時候顯然不是能控製得住自己的樣子,似乎是陳耕的能力,小鈴鐺也很是厲害的樣子。
“嘁,隻是湊巧罷了,我可管不了這麼多。”
陳耕在學府有洞府,但是不常來,一月來一次也隻是父親給他布置的任務,瑞羲一直都是一個滴水不漏的人,不怎麼需要幫助,這次倒是他自己疏忽了。
“既然你是師兄的朋友,一定知道師兄的名字吧?”這點阮音非常好奇,陳耕的身份被她套的差不多,陳家的小公子,比較不長見的一個隱世家族,竟然也是從第一學府畢業的。阮音第一次見活的“畢業生”,想從對方口中得到更多的平板。
“師兄就是師兄,哪有什麼名字。”
陳耕大方得很,阮音嘴裡嚼的果脯也不是凡品,入口雖然齁甜,但補充到身體裡的靈力非常有餘勁,吃一口趕上她認真逐漸一天的了,所以阮音就多吃了幾口。
“那你見過小師叔嗎?厲不厲害?”
“都說了魔種是殺不死的,還是會有那麼多天真的人。”
陳耕無法使用靈力,出行都要靠靈獸仙鶴,感覺這次拜訪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他召喚自己的靈獸就要走,阮音還有點舍不得他,不過舍不得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蜜餞。
“彆用這個眼神看我,很煩。有這時間不去多關心關心你的〈師兄〉。”陳耕覺得這個漂亮得有些過頭的殺手太笨,瑞羲受了傷,還學不會趁虛而入,自己又沒明確表示過阻止她做什麼,竟然這點暗示都聽不懂,看來第一山的弟子是一屆不如一屆。
“會去的,又不是不去。”
阮音說的還有點不情不願,但現在瑞羲算是她的大..腿,怠慢不得,但還得先容她好好想想以後自己要怎麼界定和這位師兄的關係。
畢竟有得有失嘛,她得清楚對方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而不是拱手抓瞎。
陳耕又覺得阮音有意思了,他想,也許讓阮音殺一個分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省的那些老家夥天天在他耳朵邊吆呼——你得去舔一舔人家,畢竟你的命在對方手上,至少夜的刷個臉熟,彆讓魔種忘了你!
啊,麻煩,真麻煩。
但自己又不能一死了之。
乾脆幫阮音一下吧,比起其他殺手,她看著挺順眼的。陳耕翻了翻自己全是蜜餞的儲物袋,往阮音的方位扔了一把武器。
是一把很漂亮的匕首,由陳家家主特彆研製,除了好看,對瑞羲的傷害性也極大,陳氏就是靠著這樣的東西在三千宗門裡立足的。刀柄上鑲嵌青綠色的寶石,對於彆人來說可能有些袖珍,但放到阮音手裡就剛剛好。
“我去,你竟然有這個!”
阮音是有見識的,上麵的石頭在她們石頭精群體裡也是大寶貝一樣的存在——青極石,至純至潔,代表永不消磨的愛。修仙的人雖然不講究這個,但這是她們石頭精們的浪漫。
曾經有一個金剛石妖向血玉石妖阮音求愛,給出的條件就是尋遍天下送給她一顆青極石。
當然阮音沒有答應。
她覺得轉生為一個石頭精再和石頭談戀愛什麼的,還太過超前。一直到現在為止,她的性取向都還是人。
“給你了。”
陳耕騎著仙鶴輕飄飄飛走了,留下的話也輕飄飄的。阮音確實是挺喜歡這顆亮閃閃的小石頭的,侑嘟嘟用大尾巴吸引她的眼球鬥沒移開她的視線,把爪爪搭到刀刃上。
“危險,嘟嘟。”
阮音隻能把刀收起來,這下侑嘟嘟滿意了。
……
學府後殿,古樹佛堂。
冥霄結界。
“好了好了,我們會一起去的,不要為難小妹妹了。”水鏡裡的女人長相和冥櫻有三分相似,但是搔首弄姿的,輕撫著旁邊戴著金冠的男人。
“我覺得挺有意思的,你覺得呢?”
“她試探不出來什麼東西。”
“但隻要魔種對她感興趣,她就是合格的。”
加上冥月,水鏡裡出現的三個人顯然都是認識冥櫻的,像上位者一樣向她問話,並聰她的話裡剖析信息。“魔種旁跟了一個女人”“魔種會在夜晚去她的屋子”“魔種的分..身不會避諱這個女人”,明明隻是一些沒有被證實的疑點,在對麵三個人眼裡就已經可以作為“下一步的目標”。
“畢竟你誘..惑不成功的事,彆人卻做到了。難道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嗎?”冥堼嘲諷冥櫻,覺得這個女人根本沒有資格當自己的姐姐,他的姐姐應該是冥月這種手段淩厲的人。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惡心。”
“哈哈,原來冰清玉潔的季大小姐也會說這種話嗎?真是不錯。看來從季櫻到冥櫻,你也算是成長了呢。”
冥月調笑著,看著自己因為血緣關係鏈接起來的“妹妹”,覺得事情發展的狀況越來越有意思了。
“總之先按兵不動吧,我們現在還不需要你。”
“你耍我?”冥櫻皺眉。
“那就要看你怎麼理解了。”
水鏡被一方切斷,結界也沒有必要再維持下去,銀白色的頭發在靈力的漩渦裡飄動,冥櫻身上的氣息極冷,手腕上已經出現了陰氣侵蝕的痕跡。
冥界的力量可以屏蔽一切生靈,隻要一日不擺脫冥月,她都不算正常地活著,隻有見到魔種隻會才有其他可能。
作為厲獻風的女兒,她本應該是十七劍法的傳人,但母親的一脈在一個月之前找上了她,如果不聽從對方的指令,自己身為冥界血脈的事就會敗露。
冥櫻從小就能見到鬼,她一直把這件事瞞得很好,但到底還是現世報,現在她身在第一山。
不過比自己預想的情況要好的是,魔種的分..身有了其他目標,她也順利找到窩藏密匙的地方——藏於眼前的幻境之下,接通無儘淵的魔種舊居。
第一學府裡本不該有這樣破敗殘舊的地方,但這裡就是存在。一個小小的樓閣,隱藏在層層密密的野生植物之下,沒有任何一扇窗戶,隻是土石堆疊起來,被死去又複生的鬼魂絲絲纏..繞,如果不是陰陽眼,冥櫻也是感知不到這種地方的,因為被藏得太好了,精熟的幻境結界,蒙蔽踏入這裡所有人的眼,相必應該就是那位仙尊的傑作。
比起說這裡是某人的住處,倒不如說是承載了無數怨仇的一口井。
冥櫻隻能靠感受到的鬼魂摸..索著這裡的形狀。比她身上都重的陰氣,井底下有什麼?她沒有貿然前進,懷疑這個地方有對外來者的詛咒。
但要怎麼把自己變成“非外來者”呢?冥櫻這時想起了阮音。
雖然她不相信魔種會對什麼人萌生出除了仇恨之外的任何感情,但是這兩個人確實是不清不楚的。仔細想想,關於魔種,阮音竟然是最有可能的突破點。
冥櫻沉思著,覺得可以先接觸對方試試。於是她施展仙法來到三千竹林,關於這件事她也有經驗,阮音不用找,哪裡味道為香,她和她的大鍋就在哪裡。
所以冥櫻裝作散步走到了溪邊,她的瞳色因為體質原因變成白金色的,很特殊,但也能清楚地看到在吵架的兩個人:
“你在殺手裡確實已經算是非常出色了,但不夠。”瑞羲提著漂遙劍,用劍柄拍魚,一拍死一條。
“你有什麼立場對我說這話?”
阮音想著對方非讓她把陳耕送給自己的匕首融掉就來氣,那可是青極石唉,融掉之後上哪裡再找第二顆?再等個石頭精和她求愛嗎?歇著吧您,沒這個可能!
“我是師兄。”
瑞羲盯著阮音。
阮音盯著瑞羲。
“想乾嘛?”她非常警惕,因為她從對方眼睛裡看到了“欲求不滿”和“理所當然”這兩個詞彙,
“伸手。”
手放到瑞羲的掌中,對方捏著她的五指,把用木棒串好的魚塞了進來,滿滿一大把,少說也得有四五斤,但好在阮音力能扛鼎。
隻是,這動作不太對吧?
阮音在心裡想,難道是她不能拒絕嗎?還是她被師兄荼毒慣了,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瑞羲沒告訴阮音,這其實是他血的原因。之前說過的“想讓你聽話”,不是一個偽命題,不過要是對阮音知道,應該又得鬨了吧?雖然他也喜歡阮音抓狂的樣子,但之後阮音會記仇。
這樣不行。
冥櫻呆呆地看著兩個人還算“甜蜜”的互動,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姐妹,就你這態度,真的能從魔種手裡活下來嗎?感覺比起被冥界扼住命脈的自己,阮音的狀況更堪憂啊。
不過這話冥櫻可不敢當著瑞羲的麵說。她往耳後挽了挽自己的長發,以最加友善的麵容,笑著對兩人說:
“師兄,還有小音,要愉快地吃烤魚啊。”
然後真勇士轉身就走,這地方太危險了。逍遙劍拍她,應該和拍魚沒有什麼區彆,這潑天的福氣,讓阮音獨享就行了。
視野的中心是三百年才覺醒一次的古樹,此為天地混沌時便已誕生的靈體,三界和平時枝繁葉茂,三界危難時老樹枯藤,此刻伸展枝節在光影中,竟是一半生機一半枯萎的景象。
“你這孩子啊……”
“我已經一千四百多歲了。”
古樹慢慢移動它磅礴的身軀,蒲團上有向它跪拜的一個人,黑發紅眼,麵無表情,正是未經偽裝的“師兄”。
“這不是還小著嗎?年輕就彆老想著那些醃臢的事,你又帥,能力又強,我奉勸你趁早騙個姑娘當道侶,多享受幾天舒坦日子。”
古樹伸..出枝葉,圍住了瑞羲的身體。新生的小葉子在對方的脖頸處打轉,然後從頭到尾檢查了一番,感受到越發糟糕的氣息,每一片葉子都忍不住“簌簌簌”地歎氣。
魔種降世,為天道所不容,即使沉淵想為瑞羲逆天改命,終究還是愛之深,恨之切,到頭來大夢一場空。
是它睡得太久了嗎,三百年前,瑞羲是一副模樣,再往前推三百年,又是另一副模樣。而現在的這個孩子已經沒有了一點兒少年心氣,眸子裡平淡如死水,哪裡還有當初嬌子的樣子?
古樹在心裡犯愁,不知再過三百年,瑞羲還能不能維持現在這個樣子。
生下來就是錯的命,往後的每一步都很難揠啊。
瑞羲的正身在聆聽古樹穩定他魔氣所發出的旋律,而他的分體還在第一山腳下,多線程操作,看著阮音快要鑽進地洞裡的動作,扶額無語。
這裡也太荒涼了點吧?
第一山竟然還有這種像是住了一窩兔子精的地方,隨處可見的地洞,濕..潤的土弄得周圍的東西也很潦草,雜草和靈草混雜在一起,甚至長得比很多靈草都茂盛。
雖然瑞羲平時確實是疏於管理,但像現在這樣的情況,稍微有一點兒潔癖的人都看不下去。
但阮音不是來搞笑的,阮音是來拔蘿卜的。
為了做鐵鍋燉大鵝(冥櫻友情提供鮮鵝,據說是遁地千裡奪取的家屬禦獸宗的靈鵝),什麼都有,唯獨還缺了樣東西,阮音思來想去,覺得是少了兩根入味的蘿卜。
這東西雖然常見,但山上可沒有,於是阮音拿出自己預支的一百靈石月俸的一百分之一,低價懸賞——兩根蘿卜。
【道友,你怕不是來搞笑的吧?我今早去望舒樓喝了一次早茶,都花了兩塊靈石,你這巨款,倒貼給我兩根蘿卜我都不稀睞要。】
【小心釣魚貼,說不定是騙你線下割丹賣器,各位小友需謹慎,現在世道險惡啊。】
【附上,不要因為一塊靈石給自己找麻煩,雖然找兩根蘿卜確實挺麻煩的,大家看個樂嗬就行了,不要信樓主的。】
阮音心想,一塊錢不是錢啊?要是能有手機發紅包,她哐哐搶。
一水的信息都是看不起她的,還有把她的帖子當成廣告帖發的,什麼筋骨丹兜售,駐顏丸搶購,很快就把她的主帖淹沒下去。
好在還是有一天正經回複的——【給你蘿卜可以,但是你得加錢,兩塊靈石。而且我不給你送,你自己來拿。】
論壇昵稱是〈迅猛小小捷〉,阮音看到這個評論,拳頭硬了。
這還要從她進軍第一山之前,仙筒就時常收到的“垃圾短信”說起。
當時她脫離仙界社會已久,想找個了解第一山的師傅,實在不行找個基友也行,碰到的就是這個〈迅猛小小捷〉。那時候聊得那叫一個水深火..熱,一見如故,兩人從未來的誌向到對世界的理解,滔滔不絕,相互包容,相互支持,就差沒線下麵基了。
“這就是我和他的相遇,總而言之,他就是個壞蛋。”——〈迅猛小小捷〉
“是仙師你太弱了吧?”——〈荷葉圓圓〉
阮音的曾用名是〈荷葉圓圓〉,不過後來覺得太土,聽起來像什麼〈花好月圓〉的感覺,現在已經改成了〈小荷今天睡醒了沒〉。嗯,保持網感,也是她在論壇上的一塊遮羞布,好在仙筒沒有什麼保存瀏覽記錄的功能,消息都是實時的,不太那麼容易社死。
“怎麼可能?姐姐我上天入地,距離飛升隻有一步之遙。”
“那您的這一步邁得可真遠。”
這個時候阮音還以為對方是什麼性情開朗的受過情傷的大姐姐。
“其實他和你們想的恰恰相反,非但沒有傷害過正道之人,還憑一己之力立下天道盟誓,墮魔前護佑三界蒼生。”
“書上好像沒有寫這一段,不過聽上去挺帶感的。”
這個時候〈迅猛小小捷〉的人設還是聖母白蓮花。
“你在哪兒?論壇上說我是騙子的事不能信的,你可以來找我,我說的句句都是大實話。”
“互刪吧。”
掛小小捷的帖子被人砸靈石飄紅了整整三天,可見對其的怨恨,當時是七月份,甚至被害者群體將這天稱為“七二零”事變,紀念自己及時止損,重新做人。
她狠狠地拔蘿卜,想著〈迅猛小小捷〉做過的偉事,死去的記憶又活過來開始攻擊她了。至今阮音都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但對方的消息靈通到令人發指的地步,連第一山腳下那裡犄角旮旯的地方生長著野生蘿卜都知道。
要知道野生蘿卜混進這堆靈草裡,是算作雜草的,在山腰住了八百年,無數次上下山的何必橫都不知道這種情報,而小小捷為了兩顆靈石就把這裡賣了,阮音現在也算是第一山的人,有種被背刺的感覺。
於是她爆醃蘿卜的同時也請教了瑞羲這個問題,她是為了第一山好,但對方隻是不輕不重地評價:“你還真容易輕信彆人。”
“……”我們關注的重點是不是不太一樣?
“師兄,我來殺鵝吧,你一下拍死的吃起來感覺傻,我慢慢擰斷脖子吃起來更香。”嗯,絕對不是在影射瑞羲心大,可能對於他來說,第一山也沒用那麼重要吧。
“嗤。”像是在笑她,漂遙劍一顫一顫的,劍鞘映照著瑞羲皮笑肉不笑的臉。
既然師兄都無所謂,那阮音就更無所謂了,小小捷被她拋到腦後,向冥櫻傳話可以去逮鵝了,回到竹屋在院子裡架起她的大鍋,就可以投入美食的懷抱。
果然人生是需要治愈係的,現在這種活法,就比過去的兩輩子要輕鬆得多。
小小地聚餐了一下,阮音,冥櫻,喬喬和侑嘟嘟。
阮音覺得瑞羲絕對是在鬨彆扭,但還是非常發生地給他留了一大碗鐵鍋燉。侑嘟嘟吃了個八分飽,因為三個人類沒有吃完的食物,最後全進了他的肚子。要知道靈鵝不同於家鵝,一隻得有二三十斤啊!可是侑嘟嘟還是隻有大貓大小的樣子,好像胃裡有一個異度空間,阮音最後還喂了他一塊促消化的蜜餞,是在嘗過陳耕的靈品後改良的,沒有那麼甜,是她喜歡的酸酸甜甜。
然後侑嘟嘟被酸得齜牙咧嘴,阮音哈哈大笑。
天色已晚,冥櫻和喬喬也告彆。阮音窩在塌上打開粉色的專屬儲物袋清點自己的話本和穀子,從一號到一萬八千九百七十三號,一個不漏,一個不少。
侑嘟嘟跳到床榻上,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奇地盯著封麵五花八門的冊子,還有一些不明材質能閃瞎獸獸的眼的小鐵片。他埋進亮晶晶裡拱來拱去,阮音一時沒看住他,就把自己剛排好序列還沒來得及欣賞的穀子給一尾巴掃開。
阮音的寶貝們散落一地。
嗯,畫麵成分一時間非常複雜,不過大多數穀子上麵,是男人半遮半掩的身體,和克蘇魯怪獸的瑪麗蘇形態。
竹屋門口傳來咯吱的響聲,阮音已經很熟悉瑞羲的腳步了,隻感覺到自己的背後發涼。
壞了,被抓包了……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那個,其實。”
“我可以解釋的。”
個人xp需要被尊重,師兄是能理解她的吧?就像是貓喜歡老鼠,老鼠喜歡大米,多麼容易想到的事!阮音還在為自己做心裡建設,該怎麼把“自己是一個變..態”的事實說得危險一點,瑞羲彎腰,撿起來阮音的某一本心頭好,也是標題最露骨的大師力作——《醬醬釀釀後,魔種對我愛而不得》,語氣不似尋常,拉高了聲調開口:
“喜歡這樣的?”
啪嘰,阮音的心死了。
社會性死亡過的人是不會被剝奪繼續生存的權利的,雖然阮音心裡累牛滿麵,但她仍然向善向陽地生活著。
至少表麵是這樣的。
“有非常不好的消息。”
“這次月度評價,我們班在全體六十二個集體裡墊底。”
冥櫻在她們這一期的弟子切磋裡,成功靠一手紙扇蝴蝶成為“小班長”,師兄不管的事都可以找她,短短一個月在剩下的十三個人裡建立了威信。
為什麼是十三個人呢?因為中途“退學”了幾名弟子。
這種事放到第一學府裡再正常不過,隻要不是上趕著找死的人,中途嘗嘗滋味,差不多也就該放棄了。
所以真正能堅持下來的人很少,不怪天價懸賞留不住人,隻怪這條道路太過曲折,前仆後繼也還是無人能攀上高峰。不過阮音倒是驚訝於像她們這樣的班級竟然有六十二個之多,她還以為學府裡就他們這十來個人呢,原來竟然有這麼多嗎?
“彆想了,為了不讓我們自相殘殺,結界都是一層一層分開的,你見不到其他人。”袁夢凜和其他弟子交流,陳律的表情淡淡的,並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好奇怪,不都是弟子嗎?乾嘛弄得這麼神秘。”
“說是過往有這樣的案例。不是考核第一才能去山下淵嗎?就有殺手集體聯合起來屠殺弟子去換取機會。”
“那後來呢?”
“哪有什麼後來,早被魔種給殺了!”
班上的弟子討論的時候阮音也在聽。果然,殺手是一個毫無安全感的職業,同類相殘倒也正常,誰買你的命,你就為誰賣命,各種意義而言,都挺沒品的。
“既然學府為我們創設了公平的競爭環境,我們也應該緊緊自己心上的弦,想想各位來到這裡的目的,我們班的均分隻差一點就能前進兩個名次,但我們的目標是拿第一,並且不能隻局限於眼前。”
“靠後位的弟子學業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來找我談談,我隨時歡迎。”
冥櫻的聲音很有力量感,鼓舞了士氣,但也紮了阮音的心。
因為她就是這個班的倒數第一啊。好吧,阮音承認自己是懶了一點,劍術是差了一點,考試成績是糟糕了一點,但她真的沒想到自己這個後腿帶來的威力這麼大啊。
“再努力一點吧,這個月就算了,以後一定要進山下淵。”阮音都準備好挨打了,冥櫻竟然沒怪罪她,隻是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
對方身上的氣息涼涼的,是從女人身上少見的清冽,還好有冥櫻控場,阮音沒有被筆伐口誅,至少還能得到一個“繼續努力”的評價,她這條鹹魚翻翻身,還是能支棱起來的。
“唉,你真的覺得帶我們的師兄是普通的師兄嗎?你看其他班級也有個一模一樣的人物,雖然名字不同,長相也不同,但就像是標配的一樣,太奇怪了吧?”
喬喬跳步過來加入弟子的談話,有阮音墊背,終於敢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不奇怪吧,我倒是覺得咱們師兄挺特彆的。你看,開學到現在,他打過咱嗎?罵過咱嗎?不如倒是說仁慈得有些過頭。我聽我哥哥說她們那屆的師兄就挺殘暴的,pk掉了班上一半的人,都有人把他比作第一仙府的惡鬼。”
江零的哥哥也是第一仙府中途退學的,對他要來學府的主意十分不支持,比起其他人,有哥哥的言傳身教,他是知道點其他東西的,剛見到師兄的時候他還挺害怕,但他們的這個師兄好是真的好,日常不見人影,也不找他們的麻煩。
“那確實,咱們師兄性情是好的。”有弟子恍然大悟,在旁邊應和。
阮音很想吐槽,但她不知道神出鬼沒的瑞羲能不能知道弟子們的這次談話,保險起見,她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我現在都有一種錯覺,要是沒有殺手這層身份,咱們還真像是正經修仙的。”
“就是啊,這裡的生活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怎麼說呢,額,就是挺有秩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