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上蕩漾著一塊血粉色的小石頭,太陽在遠處的地平線上隻剩下一點紅暈,紅紅相映,也讓這塊石頭有了幾分妖氣。
阮音是個石頭妖,她問旁邊生出靈智的仙草:“怎麼才能成仙?”
不過仙草還沒來得及嘲笑她,就被空中飛舞的鷹鳩啄去了大半邊身子。
許是味道不錯,鷹鳩還想吃它。仙草艱難地拔..出自己的根係,對阮音說:
“你救救我,就能成仙。”
“真的嗎?”
“沒錯。”
仙草當然是騙人的,不過粉石頭壓住它,老鷹就啄不到它身上。一塊破石頭怎麼能成仙呢?像它這樣天生地養數百年的靈草都不能成仙,仙路漫漫,而阮音不過隻是塊小石頭。
像是利刃一樣的鷹嘴撞在身上不痛不癢,直到鷹群飛到了太陽的另一邊。
阮音打滾到淺水裡洗去仙草流下的汁液,回頭一看,那顆小草已經死了。
肯定不是被她壓死的,或許它本身就要死了。
不過阮音有些悵然,她不太懂為什麼很多生命會死得這麼容易。
但更遺憾的是,死去的是這顆相信她能成仙的小草。
一顆小草說的話怎麼能當真呢?但早期的阮音深信不疑。
她救助了很多長得都差不多的小草,一直到這片河灘生滿了琉璃仙草,阮音也沒有成仙。
她是一塊石頭,哪哪都硬,隻要弄不碎她,她永遠都是那塊希望自己能成仙的小石頭。
畢竟逍遙自在小神仙,誰不想當呢?
太陽隻會東升西落,河灘上的事物也不能全然憑自己的心意改變,但是神仙可以掌握這樣的規則,阮音想要這樣的規則。
她很堅..硬。
她的優勢也是自己非常堅..硬,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靈上,她全都準備好了。
所以阮音相信自己會成仙。
但一根帶著土腥味的蘿卜打在她身上,讓她從過去的美夢裡驚醒……
“請你睜眼好好看看你生活的世界,人類就得吃喝拉撒,人類就得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
“連一個小廚娘都當不好,你去當什麼?當叫花子嗎?”
“我不是可憐你才收留你,我是可憐你那死去的爹娘!但你整日昏昏沉沉,也不通人情世事,笨得跟塊石頭一樣。因為你,掌櫃的連帶著對我也有意見,客人投訴你投訴得還少嗎?哪次不是我去笑臉相迎?你倒好,心安理得,繼續笨蛋,我現在出門都低人一等,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乾妹妹!”
睜開惺忪的睡眼,麵前紮著翠綠色頭巾的女人是阮盈,是阮音這個身體不知道隔了多少宗親的非常遠房的親戚。
因為阮盈是卷發,不綁頭巾的話,一生氣會炸成母老虎,阮音倒是不害怕她,就是她一直鞭策自己的行為有些過激了。
溫水煮青蛙,這才是阮音生活的節奏,即使重生為人也是一樣,差點就沒把“躺平”兩個字寫在臉上。
“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蛋!不是心比天高嗎?今天就有商隊去衡州,你跟著他們走,看到底能不能混成個仙人當當。”
阮盈也是氣急了,阮音這個一撥一動動,不撥不動一下的性子,走到哪裡都得吃虧,還不如把她送到三千宗門裡曆練一下,至少她是管不了阮音了。
她也是想開了,得讓更厲害的人調..教這個小笨娃子。
阮音聽到便宜姐姐鬆口,還有點高興,蘿卜還拿在手裡,她剛想收拾包袱走,阮盈就叫住她把蘿卜切成丁再走。
阮音聽了,不過走的時候還順走了一口鐵鍋。曾經作為石頭,她對於礦石製品沒有抗拒力,這口鍋是大師之作,她已經眼饞很久了。
反正這家酒館欺負她還沒給她發過銀錢,她換點東西走,也不過分。
商隊走了一天一..夜才到衡州的弟子大選之地,阮音跟在後麵騎毛驢,腳程慢,三千宗門的弟子都快選完了她才到。
幫助弟子申請仙門的仙長業績已經完成了,所以對待阮音就有些不耐煩。
“去哪?”
“哪個能成仙?”
“哪個都行,不過最厲害的是第一仙府。”
“第一仙府在哪裡?”
“過了無儘海,在衡州的另一端。”
仙長本來以為這個小丫頭隻是多問了一嘴,他不想浪費口舌,就沒有和阮音解釋第一仙府的情況。直到阮音牽著毛驢走了,他才反應過來,因為自己工作的疏忽,可能會害死一個一看就是鄉下來的人。
他今晚是怎麼都睡不好了,半夜都要坐起來問一句:
不是?她是傻子嗎?
海是碧藍色,上麵仙氣繚繞。
阮音坐在承載著四五個人的小舟上跟隨毫無規律的浪濤搖搖晃晃,偶爾避無可避碰到海麵上凸起的礁石,若不是坐在船前頭身壯如山的禿頭體修死死壓著,估計她連鍋帶人都要被這破船掀翻下去了。
“都要進仙門了,怎麼不給咱整個厲害點的靈器接送呢?要是掉進這無儘海,我有八輩子的本事也回不去啊!”
一身黑衣用繃帶綁住眼睛的瘦子仇凱膽戰心驚的,他腰上掛著一把斷刀,同樣用繃帶纏著,有星星點點的血跡,看上去邪性十足,此人暴露在外的皮膚也有漆黑的烙痕,隨著皮肉的成長開始扭曲變形,顯然不是正派修仙人。
潮花打濕衣襟,入骨的寒氣席卷身體,壓..在船頭的禿頭歎了一口氣,沉重地說:
“那也得看你入的是哪門子仙門啊,無量宗域下,第一仙門,漂遙師叔!我們沒死在去學府的路上都是好的了,要知道每天〈疆鉞十二閣〉都要往外發多少懸賞,說是殺手的集訓營都不為過……”
李白截是掌舵的體修,無儘海帶來的衝擊讓苦修金甲功的他身上都冷汗直冒,這趟不走運,船上五個人,都不是能管事的,還有個抱著鍋的姑娘,相當於沒有。
“你也是接了懸賞的吧?漂遙師叔門下的要求也低,什麼鶯鶯燕燕都能混進來了。”仇凱說罷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旁邊默默自閉的阮音。
海浪衝擊到船上,撲起白..花花的潮沫看著就晃眼。忍住胃裡的翻騰,阮音守護著自己懷裡的那口大鍋,儘量使自己窩在船的最角落。
她有了一種坐上了賊船的感覺,好像這一船的人對於第一仙府的評價並不好,倒是還是紮了堆地往裡麵擠。
早知道阮音可是好不容易問到去第一仙府的路,還差點沒搶到過無儘海的船,所以這種現象被她默認為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隻不過對於這一船人裡,好像除她以外,全都是所謂的“殺手”,阮音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都流行當殺手,還是說殺手賺得比廚娘多,或者這裡真的就是什麼殺手的集訓地,總之殺手們不缺話題聊,倒是顯得她有點格格不入。
不過沒關係,影響不大。
隻要當一塊自閉的石頭就不會有事情發生,這是經驗之談。
“妹子,你也是來殺瑞羲的?”禿頭額角暴起青筋,但話顯然是不懷好意。
來了來了,殺手的警覺!
阮音的衣擺已經沾了無儘海帶有侵蝕性的水,非常沉重,但她這輩子作為人的靈根很好,是有修仙能力的,靠著凡間的武功秘籍也學會了幾道仙法。
纖手在看不見的角落施展她改良過後的“去塵決”,身上那股令人不適的氣息就被抹去,當然她表麵上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裝啞巴反而會引起其他懷疑,阮音沒怎麼斟酌就開口:
“哪能啊,我是過不了人間的苦日子了,衝第一仙門給弟子發的補貼來的。”
阮音第一次聽說還有給沒入門的弟子發錢的門派,所以第一仙府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很高大,畢竟錢是實打實的,還給自己換下了麻布衣服,穿上了漂亮的新裙子。
單單隻是這一點她就可以原諒前往第一仙府的這一路顛簸,當然也包括中途像這樣的試探。
阮音直視李白截的眼睛,即使自己的靈力比對方高一大截,她也不敢掉以輕心,阮盈千叮嚀萬囑咐她不要惹事,也不要被彆人找事。而殺手要是沒點過人的本事,他們都不配稱之為殺手。
“你倒是另辟奇徑。”
確實是有人抱著這樣的打算來到這裡渾水摸魚,不過隻是很少數的個例。
李白截收回自己的打量,去觀察船上的另外兩個人,這兩個人似乎是一對,一男一女,從上船開始就黏在一起,但不說任何話。以自己身為殺手的直覺,這兩個人很危險。
所以他有意攛掇那個小瘦子去觸那兩個人的底,但仇凱也不是傻的,一直和他繞彎子,即使被那兩個人用眼神嗤笑,李白截控著小舟無法分心,這事也隻能不了了之。
越往前靈氣越濃厚,結成了霧狀,仇凱靠升起又落下的太陽分辨方向,又經曆了一個上午,一行人終於在視線的儘頭看到了一片和天相接的懸浮山脈。
“我去,真壯觀啊!這得是多有錢,造這麼氣派。”
仇凱還在感慨於第一仙門的氣大財粗,而李白截在心中的憤恨不平中直接把載著他們登島的小船劈成了兩截。
三千山之上的懸浮仙島像太陽一樣掛在天的正中央,然後分出無數枝節化作流動的光點鏈接著不同的山頭。
金碧輝煌的宮殿在充沛的靈氣湧動中若隱若現,隨便一片祥雲能承載的靈氣,都是下三界積聚數百年都達不到的。
阮音是第一次踏足無量宗所在的中心仙域,不同於整日同冥界和魔界打架鬥毆搶地盤搞得生靈塗炭一堆爛賬的妖界,這裡一看就秩序井然,可以潛心修煉。
真了不起啊,阮音在心裡讚歎,隻是過了短短五百餘年,就造就了修仙界千萬年以來最為繁榮的盛況。
這昭示了其背後的統治者極有水平,思緒漸漸飄散,阮音在腦子裡回憶那些可能的麵孔,最後恍然大悟地拍掌——彆想了,現在身為小蝦米的她可以不用再關注這些事了,因為屁用沒有。
到底還是無事一身輕,想到自己這輩子能直接以人身修煉成神仙的宏圖大誌,阮音又高興起來。
三千宗門無量為首,原因無外於在無量宗域裡飛升了沉淵第一仙尊。
阮音從其他殺手聊天裡獲得了信息,似乎他們來這裡全都是為了一個人。
被懸賞的魔種。
阮音見過不少魔,但是沒見過魔種,聽上去像是什麼混合產物一樣。不過魔種有名字,很好聽,也很有深意,雖然她不太懂,不過估計寓意也是很好的——
瑞羲。
是沉淵仙尊門下的最後一位關門弟子。
是人人尊稱的小師叔。
也是需要的消滅的怪物。
聽上去有些複雜,阮音從殺手們的對話裡消化了一會兒才完全理解,也就是說這個人很厲害,還值很多錢。
阮音的思緒難得的順暢,她聽到仇凱不住地感慨這裡建構的宏偉,各種宮殿幾乎一眼望不到邊界。
“這算什麼,等你到了第一門,越往上走,那景色才叫絕無僅有。”
小仙童隻是界島最底層的引路人,她向往著第一仙門的滋彩,看著自己身後這堆不懷好心卻又資格登第一山的人,真的氣得牙癢癢。
“來了這裡,就好好修習,不過我打賭你們活不過一周,看到那座山頭後麵燒不儘的野火了嗎?那就是你們的前輩,希望一周後你們的骨灰不要飄到我這裡來,晦氣。”
小仙童說的理所當然,除了阮音,一行人都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因為這是所有人已經默認的結果。
他們都知道有關瑞羲的事情。
不是魔頭,勝似魔頭,不怪三界的人把其風評踩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但瑞羲有一個原則,隻殺要殺他的人,並且來者不拒。
當然這樣第一仙府的畢業率也低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不是被殺了無音訊,就是堅持不下去哭爹喊娘,總之聲名在外,除了〈疆鉞十二閣〉懸賞的殺手,再排除阮音,正派修仙人選最底層的合..歡宗都不會來有魔種在的第一仙門。
“從這兒開始,自己往上爬吧。奧,對了,見到路上的屍體不要害怕,估計都已經風化了,要是你們好心的話,就把他們往山後頭丟,嘟嘟獸會拉他們去後山燒火。”
小仙童拍拍自己肉嘟嘟的小手,像開了疾跑一般,馬上溜走了,好像這裡有什麼洪水猛獸。
阮音抬頭,朱紅色的城門如一把硬挺的劍一般,給人的體感肅殺又淩冽,筆直地插..進山腰上,周圍的碎石竟然都是中階的品質。
而一階一階的石梯也很難望到儘頭,最頂上的牌匾,被人揮毫寫出“第一仙”的字樣,磅礴大氣,隻是稍微看一眼,都能感到其被灌注的強大力量。
“終於來到這一步了,有人要和我一起嗎?”
仇凱拒絕了李白截的邀請,兩人都不是什麼好人,登山路多一個人一起走,背後都會多一分危險。
瘦子躥得老快,一步五個台階,李白截隻停留了一會兒,立馬跟上,很快兩個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阮音把自己的鍋支在原地,抬頭看同樣沒有前進意思的那對道侶。
“姑娘,我現觀天象,發覺你是個人才,要不要加入【澄天閣】?絕對比在第一仙府安全。”
白衣仙袍的男人第一次開口,也是自爆馬甲。澄天閣雖然不如無量宗出名,卻也是有千萬年曆史的老派強勢宗門,搞的都是一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宗門裡閉關的老道是曾經能和沉淵仙尊齊名的懸機道尊,隻是千百年都沒有露麵,現在仙界懷疑其已經坐化的人占據多數。
麵對澄天閣的招攬,阮音沒有回答,隻是掏出手絹擦拭著她的大鐵鍋。
她現在的模樣不算好看,內心的疲累也是真的,感受到親和她身體的靈力,阮音不打算直接上山,反正也沒有入學的ddl期限,她完全可以懶驢上磨,任由自己的性子作祟,打發打發時間,靠比起人間充沛了數倍的靈氣,從山腳下突破一個小境界。
劃算得很。
過去的二十一年裡她在人間宅家當廚娘擺爛鑽研美食,美其名曰“療愈心靈”,占著極品雙靈根不用,勉勉強強才修行到固元境,嗯,是她上輩子在妖界修為的百萬分之一,小數點後麵得取極限的那種。
但她就是擺爛,即使成為最強也拯救不了妖界,這已經試驗過了,現在她的人生信條就是快樂至上,讓自己擺脫煩惱,認認真真地再活一輩子。
並且主線任務就是成仙。
“算了,阿律,道不同不相為謀,她身上的紅鸞線太亂了,小心被牽扯上。”
同款白色仙袍的女人挽住陳律的胳膊,俯身對道侶表達自己的不滿,因為有任務在身,陳律隻是若有所思地看了阮音一眼,轉身和袁夢凜一起登上石梯。
大紅門還是很氣派,但倚著它鑽木生火不成的阮音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
三天啊,三天!
人類不喝水的極限,也是阮音不吃飯的極限!
即使是上天恩賜的水木極品雙靈根,修為不夠,她也隻是一個需要吃喝拉撒的普通人。
民以食為天,石頭也一樣。
要說修仙帶給了她什麼,可能就是無敵青春還不起痘的容顏和全都炫嘴裡都不長胖的身體吧。
但百密一疏,食材都備齊了,儲物袋裡竟然忘了準備打火石,而用靈力手搓的水鏡折射陽光生火成功的概率在十分之三上,十次裡可以成功三次,但到底還是第一仙府風水寶地,阮音竟然第一次嘗試就成功了。
除開火焰的外部元素,接下來一切都好辦。
阮音打算給自己的身體補充高油分高熱量的炸雞元素。儲物袋裡的食材都是全的,不枉她騎著毛驢在到達衡州的時候起了個大早去趕在人間的最後一個大集。
肉鋪老板娘為了感謝阮音這個承包她攤位的大客戶,還從隔壁口音老哥的輔料攤子裡薅了很多種類的秘製醬料送給阮音。
高溫起油,下兩隻整雞,刺啦刺啦,口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用荷葉包住成功的作品,味道還是香飄十裡,阮音的神魂能感受到周圍小動物的蠢蠢欲動,但不知是什麼原因,卻沒有一隻小獸敢上前討飯。
沒錯,阮音這輩子的體質不招人喜,但格外招小動物喜歡,不知道是不是和剛才女人說她紅鸞線亂的原因,但具體表現為,上到頂她三人高的狗熊下到隻有她指甲大的蜂鳥都對她很友好,隻要不碰到魔獸,阮音在野外基本可以橫著走。
可能還是因為她魅力不夠大吧,仙界的小動物們看不上她,不過不要緊,現在阮音眼裡隻有炸雞。
儲物袋翻來翻去,沒有找到一次性手套,阮音決定先不管那麼多,反正她改良後的除塵決堪稱家政小能手,找到木勺挖蜜醬,沉..淪在幸福的香氣裡,轉頭一看卻發現浸潤了芳香油脂的荷葉包暗搓搓地在移動。
“你就是嘟嘟獸?哇塞塞,你真的好可愛!”
通體黝黑的小獸被阮音提著脖子拎起來,身體油光水滑的,觸感非常好,阮音沒忍住從頭到尾擼了一把,小獸卻像是受到淩虐一般,不敢置信地呲著獠牙,眼神裡滿是對阮音的控訴。
奧,對了,它沒有毛,所以不能炸。
“你怎麼這麼漂亮呀,好喜歡你,我給你做好吃的,你能陪我玩嗎?”
阮音把嘟嘟獸放在自己的腿上,動作熟練地打開荷葉包抹上蜜醬,把最肥最美味的雞腿撕下來,塞到嘟嘟獸嘴裡。
嘟嘟獸還是呆呆的,但不一會兒發出骨頭被咬碎咯吱咯吱的聲音。
“你吃了我的飯就是我的獸啦,一周後我要去第一仙府,這一周你陪我玩吧!”
阮音看嘟嘟獸吃得優雅又忘情,覺得有些高興,擼了擼對方圓圓的小腦袋,卻得到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但這有什麼關係?獸獸這麼可愛,當然要養獸獸啊。修行本是苦事,滅人欲,欺生路,往往活不明白就先被炮灰了。
但阮音不想這樣。
重開的人生必須是她自己的。
就算不能成仙,她先要做的,就是成為自己,不管是未來還是過去,她都是阮音。
……
第一仙府山下淵,冥詬密室。
長長的回廊仿佛沒有儘頭,詭異的靜謐中隻有漸近的腳步聲是沉重的。
一半紅一半紫的“月亮”是維護這裡的結界,在近乎已經凝滯的昏沉中虛彌地灑下霧藍色的光,而在不斷重組又破碎的光斑裡,倒映出不同生物或暴怒或垂死的景象。
但掙紮無用,倒像是大夢一場,最後隻是虛幻的光與影。
瑞羲身上的衣袍雕著龍紋,暗色的血液侵染,也不顯得亂,隻是平添幾分肅烈的氣勢。他通過了層層結界的阻隔,直到巨鐘發出震響,禁閉的鐵門打開,隻放了一張木床的牢房裡,飄出的不止是精純的靈力,更有暴烈的魔氣。
黑中夾紅的發絲沒有被束起,男人的眼睛是深邃的,但在一片昏暗中又陷得很亮。薄唇剔透,長指抹掉臉頰上沾的汙血,漂遙劍出鞘,一把穿透了眼前平靜狀態下的怪物。
“難道你很高興嗎?為什麼把聆觴給停了。”
瑞羲在問怪物,也在問自己。視線裡一顆潔白無瑕的鈴鐺靜靜地躺在木床邊緣,顯然是沒有在運作。
怪物當然是不能言語的,但不似往常人態與獸態的對撞,黑沉的觸手心情很是穩定地塞滿了木床,小鈴鐺被推到邊角的地方,搖搖欲墜。
沉淵仙尊留下的月亮結界在起作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吞噬外溢的魔氣。但這種程度的力量是沒辦法關住“嘟嘟獸”的,從瑞羲三天兩頭就要過來修補結界的情況就可以得知。
“你想要求什麼?”
在下次喚魔夜再次麵臨融合再分離的扭曲過程之前,瑞羲不想節外生枝。麵前這個擁有克蘇魯外觀的異端生物是被強製分離出來的魔化態,代表著他內心深處極大的惡,昭告著他不魔不仙的事實。
“不行。”
觸手用插在自己身上的利劍截斷了一條大的節肢,扔到瑞羲肩膀上,它沒有輕重控製的概念,力道大到像是想把人給拍死,但瑞羲仍然重心穩定,表情淡淡的,隻是這場麵怎麼看怎麼詭異。
是很超乎理解的事,怪物竟然願意向自己妥協,本來是相互製衡的情況竟然因為怪物頗有疑點的一絲“渴望”倒向了瑞羲這邊。
這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情況。
觸手被斬斷的地方流出古怪的黑色液..體,順著瑞羲的肩膀往上爬。但這東西就像黏膠一樣,死死粘住瑞羲不放,在俊臉上流動了一周圈,最後回到被截斷都有一人高的觸手上,扭曲變形,液..體覆蓋上去,節肢碎成黑霧,最後從中間走出了一個身體透白的少年。
嗯,和瑞羲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大手擰斷麵前假人的脖子,本來歲月美好的少年**畫麵瞬時變成了凶殺現場,頭和脖子分離,因為有魔氣籠罩,節肢沒有立刻消失,瑞羲拎著“自己”,表情沒有一絲波瀾。
怪物終於是生氣了,壓製著它的月亮瞬間“蒸發”,無數看上去軟乎乎但是堅韌異常的觸手將瑞羲包圍起來,幾乎能碾碎玄鐵的力道覆了上去,戰爭一觸即發,兩相製衡,打到最後都受了傷。
殘觸碎了一地,瑞羲的肩膀也在流血。
這才是“它們”的常態,扭曲不堪的共生關係,你既是我,我既是你。
“彆讓我逮到你的觸角。”
扔下這句話,瑞羲有些狼狽地離去,而另一頭——
阮音正在擦侑嘟嘟流到她身上的口水!!!
第一山下過了一周,阮音已經和這隻不明物種的小獸混得純熟,甚至能順利地指使其為自己看鍋燒水了。
對方應該是一隻小仙獸,能使用靈力,最大的愛好就是叼死人到後山去噴..火。
雖然這樣的行徑非常可疑,但最重要的是,它會噴..火啊!
不是火折子,但勝似打火機,瞬間將阮音從原始人鑽木取火進化到了使用獸獸天然氣的方式。
終於到了要分開的時候,阮音還真有點舍不得。
她現在的境界是固元一層,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吃吃玩玩練練的這一周裡還真夠到了從二層到一層的門檻,順利突破,實力又有了小的飛躍。
雖然比不上生下來就是金丹,現在修為未知的瑞羲,但阮音覺得自己作為人也是平平無奇的修煉小天才一枚,她的目標就是苟到化境期,先長長久久地活個幾千年。
“我要開始往上爬了哦,嘟嘟。”
話裡有告彆的意思,但侑嘟嘟壓根聽不出來,親親熱熱..地攬住阮音的脖頸,甚至還鼓勵性地拍拍她的肩膀。
而阮音也是壓根不懂侑嘟嘟的意思的,一人一獸雞同鴨講地用眼神交流,還真達成了共識。
前麵幾千個台階對阮音來說還比較容易,但在山腰上拐了七八個彎後,每一步就變得明顯得吃力起來。
翻閱著使用羊毛出在羊身上弟子補貼得來的低價甩賣“仙筒”〈修仙界的傳信物,並附有論壇功能〉,阮音看著上麵標注著“hot熱門”的【扒一扒第一山的攻略彙總】陷入了沉思。
上麵說第一山的山梯本身沒有那麼長,頂多一兩天的路程,是因為強力的結界延展了它的長度,遇上幻境更是難度加倍,所以耗時一個月才上山的人也不少。
雖然沒有人統計過會出現的障礙,但修陣法的人提起第一山就會麵露難色,估計千八百的陷阱是少不了的,考慮到這個,阮音放下自己背著的鐵鍋,背誦著學過的煉器器訣,催動靈力將其變成五丈寬的飛行器。
她決定了。
她不爬了,她要飛上去。
彆人禦劍她禦鍋,雖然樣子奇怪了點,但又沒人能看到,她不丟臉。
但起飛還沒有十分鐘,她就被迫“墜機”了。
“妹子,大妹子!”
“救救我!”
仇凱的眼睛流著血,心裡想著壞人自有天收的時候,阮音像天使一樣闖入了他模糊的視線。他的右腿已經殘了,無法起身,隻能掙紮著衝天空大喊:
“是我有眼無珠,小看了姑娘你,不過我們都是一樣的目的,應該聯合起來對抗魔種,把他斷筋挫骨,所以帶我走吧!我還有用處!”
仇凱覺得自己說得感天動地,就差聲淚俱下了,還拿出了作為殺手命符的追索令,顯然誠意十足,而阮音扶著鍋沿,高高在上地俯視他,竟然沒有任何表示。
仇凱身上黑色的圖騰很紮眼,沒有了覆蓋眼睛的繃帶,一個黑色方塊的痕跡鐫刻在眼角十分顯眼,代表著他是〈疆鉞十二閣〉中以培養傀儡出名的〈暗香閣〉的死士。
要怎麼處理呢?
如果是妖的話,見麵先打一架是正常情況,但現在她是人,人好像得救一下。
但仇凱又好像不是好人。
阮音在思索,她這輩子終於是人了,按說應當遵循人類的那套道德法則,但如果救了他的話,難道自己也要和那些殺手同流合汙,站到瑞羲的對立麵嗎?
從上輩子開始阮音就非常討厭道德綁架的那一套,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性是複雜的,沒有絕對意義的好人和壞人,但總有標簽想往你身上貼,要把你定死在一個區域。
這公平嗎?
瑞羲被傳聞描述得極惡,但阮音整合了所得的信息卻不這樣認為,他不殺無辜,鎮守第一山千百年,給無量宗不知道殺了多少魔獸賺了多少靈石,但他在世人眼中就是壞的。
蓋棺定論的壞。
人好像總是喜歡用一些不能統一的標準把事情變得模棱兩可,隻有利好自己的東西才能得到他們的青睞,其他的得過且過。
但阮音不行,她是石頭,她的眼裡容不得沙子。
一株細嫩的綠芽出現在仇凱截斷的右腿,冰冷掉的血液被吞噬,血肉是忘誅草紮根的土壤,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這個末路殺手扭曲的惡意。
說的倒是好聽,但心裡想的是另一套啊。
阮音皺了皺眉頭,有些煩躁。
你看著慣不慣著你?
大鍋漸漸往下落,仇凱心喜,高興道:“果真你不會見死不救!”寄生蟲被他捏在手心,這是〈暗香閣〉的法寶,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寄生蟲是製作活人傀儡必不可缺的材料之一。
有了這個看上去就很拉風的法器和漂亮的小美人,這筆買賣絕對穩賺不賠。仇凱還活著的時候是這種想的。
但話音剛落,包藏的禍心還沒發展起來,黑色的火焰將他整個人吞噬,過山風吹過,最後連根骨頭都沒留下。
阮音的瞳孔微微放大,趴在她肩頭的侑嘟嘟打了一個嗝,火焰被控製得很好,一點都沒有波及到她,但和忘誅草失去聯係的事實卻是真的。
侑嘟嘟以一種“還好有我,不然你差點就被人暗算了”的眼神看著阮音,它表麵看似無害,竟然有鎮魂境的實力,真的是獸不可貌相。
沉默地看著麵前一乾二淨的空地,阮音摸了摸侑嘟嘟黑色肉肉感十足的尾巴,不禁心下疑惑——
這到底是什麼品種的小獸,竟然能把上輩子就和她伴生的〈忘誅仙草〉燒得一乾二淨,即便她現在的實力隻有固元,忘誅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地就被抹除,除非……
心裡需要警戒的人物是一個很短的名單,況且也沒什麼能碰上的可能。
阮音心思深沉,大鍋再次起飛,之後的一路順利得過頭。
侑嘟嘟好像對第一山很熟悉,總是在阮音將要走錯路的時候給她指明方向,沒有幻境的阻礙,石梯確實不長,但還是有很多人在原地打轉。
沒有碰見小仙童所說的風乾的屍體,像是被刻意清理完了一般,侑嘟嘟窩在阮音懷裡搖尾巴。
走到第一學府門口,隻要一個胡子花白的仙人在搖蒲扇。
“呦,竟然是個姑娘!”
何仙長有些驚訝,他負責第一學府的管理,見慣了五花八門的殺手,氣息這麼澄澈的一個姑娘,確實少見。
“哼哼,姓名?”
“阮音。”
“年齡?”
“二十一。”
“貫籍?”
“人間桃花鎮。”
“履曆?”
“過去是廚娘。”
何仙長不用筆,而是揪著他又長又白的胡子在空中虛虛的甩了甩,最後在阮音麵前用靈力凝結出了一根竹牌,上麵刻著她的名字,表示從此以後阮音也是第一山的正規軍了。
“學府前麵竹林裡的空屋子隨便住,但千萬不要去後山,還有什麼問題嗎?”
何仙長的態度難得的平和,一般他都是嗆得對方說不出話來為止,但阮音麵善,一看就算個品德良好的姑娘,他沒有必要難為對方。
“仙長,請問第一仙府可以養寵物嗎?”
懷裡的侑嘟嘟似乎對阮音口中“寵物”的說法感到不滿,剛探出頭很快又被阮音按了回去。
被女式長袖仙袍擋了個大概,何仙長隻看到了一條又黑又亮,油光水滑的大尾巴,以為隻是什麼小靈獸,便隨意地點了點頭。
“還是那句話,隻要彆去後山就行,靈寵也一樣。”
得到肯定的回答,阮音高興地捏了捏侑嘟嘟肉肉圓圓的耳朵,沒在意對方崩得筆直的尾巴,慢慢散著步去竹林裡選了一間又大又寬敞的屋子。
陳律和袁夢凜顯然是比她先到,看到阮音過來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竹林裡的竹子都是用靈力滋養著的,味道清冽又好聞,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竹葉的影子在窗前搖搖晃晃,不如學府大殿的宏達,新弟子的住處雖然簡單,但也彆有一番韻味,阮音對這個地方很滿意。
“嘟嘟獸,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裡了!”
“要是能成為神仙的話,這裡就是神仙的起居室了。”
“好幸福哇~”
還是宅女模式更適合阮音,仰躺在施展過除塵決的木床上,盤算著接下來要享用的美食,侑嘟嘟主動跳上阮音的肚皮,尾巴甩來甩去逗得她咯咯笑。
而侑嘟嘟不是很能理解這種所謂“幸福”的情緒,但他窩在阮音身邊,斷掉的節肢都不怎麼痛了,阮音給他的感覺像這午後的陽光一樣,都是暖洋洋的。
此時把自己封印在結界裡療傷的瑞羲,身上的靈力和魔氣竟然達到了詭異的平衡,緊皺的眉頭漸漸舒緩,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他驚奇地發覺自己竟然也貪戀這種感覺。
漂遙劍震顫著,代表了主人劇烈起伏的情緒,瑞羲沒有猶豫多久,就向著深深鐫刻在自己神魂裡的氣息尋去。
隻有對美食才會勤快的阮音正在架灶台安置她的大鍋。
窗外是風動,隨後便是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