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他 夜色催更,……(1 / 1)

夜色催更,風徐徐拉開帷幕,一點一落。

堂皇宮殿立在夜色裡也不滅華貴,宮燈堆的光亮照在琉璃瓦上,流光溢彩。

趙容靠在軟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書,臉上百般聊賴。他是兩月前繼位的,踏過長階一步步走上那個最尊貴的位置,垂眼望去,一片烏壓壓的人群跪伏在地,萬人之上,不過如此。有許多人在背後羨慕他好命,母親是皇後,後宮隻此一人,出生即是太子,萬事遂意。

想到這,趙容臉上麵露嘲諷,先帝崩了後,他的好母後便按捺不住,將大大小小事情辦好後做了太後,如今借著守陵的由頭去了行宮,凡事由己,好不快活。對於前朝舊事,趙容沒什麼興趣,皇位得的順理成章,如了彆人的願,也沒什麼想法。日子一天天過,倒也沒什麼不同。

一瞥卻看到侍奉在前的姑姑時不時探頭,一副緊張的神色。趙容翻書的手一頓,召她進來,姑姑便低頭走過來跪下了。

“有何要緊事?”趙容淡淡道,

姑姑順眉低頭開了口:“回稟聖上,此事有關先帝。”

“哦?”趙容本來沒有表情的麵上閃過一絲玩味。

“稟陛下,先帝駕崩前下過一旨,要將作的墨寶全部燒毀,有一宮女生了念頭,竟是偷偷藏著幾卷去賣,因著上麵的落款和印章,便叫人瞧出來了。那宮女奴婢越矩抓起來了,畫在院子裡搜到了兩幅,據說是賣了一幅,這邊差人尋著呢,還沒有下落,看您怎麼決斷。”

趙容本看著書,沒什麼興趣,聽到先帝吩咐便皺了眉。

“父皇自己作的畫?”

“回陛下,約莫是的,畫上落款像是先帝的名諱。”姑姑揣摩著趙容的神色道,

“……人處理了,畫拿來。”

姑姑跪著應了,不一會兒就拿來了畫。

還未展開畫,趙容心下便生出幾分異樣,不知為何,有關他父皇的事,他總是說不上來的心梗。

畫卷微微泛黃,看著有些年頭,他抽開係繩,慢慢展開,入眼便是一副桃花美人圖。畫上桃花灼灼,繁花成林,奪目的紅裡摻著一抹白,背影綽約,遺世獨立。

旁邊一行小字,

“五月廿四,與卿賞花,桃之夭夭,不若卿卿一目。”

展開第二幅,一位白衣人臥在樹上,衣袂飄搖,他眼睫微眯,端的是慵懶隨意,看起來卻是翩然似仙,清冷卓絕。

趙容怔怔地看著畫,不知是為這畫,還是畫上的人,或許兩者兼有,他腦子裡有很多想法,回憶像潮水一樣翻滾,卻在瞬間風平浪靜,不露波瀾,就像是他父皇終年不變的冷漠表情一樣。那些藏在少時的好奇和詰問隨著歲月一起泛黃,他問不得,說不得,隻得不見。

這幅畫的題字是:“不遇春色,可否停留一歇。”

趙容下了令去尋畫,這兩幅就鎖在了櫃裡。

趙容是先帝唯一的皇子,偌大皇宮,隻有一位皇後。他少時以為是父皇母後感情好,一生一世一雙人。後來才明白那隻是一種恩賜,對於生下太子享有無上權勢的恩賜。他也才明白自己的存在是多麼可笑,有時候也想歇斯底裡,可麵對父皇日複一日的漠視和母後常年的哄騙,這座華美宮殿就成了牢籠,也不再有所希冀。

畫的事情就那樣過去了,趙容沒說什麼,有關先帝的事,他總是插不了手。那些讓人心驚的話語也不了了之,沉壓著過去的秘事,說不出,道不明,朦朧地蓋在眼前,讓人看不分明。

又是半月過去,不知從那個宮裡傳出的流言,說宮裡有鬼,半夜傳出戚戚的蕭聲。後來更是傳出先帝駕崩有疑,冤魂不散,說的有理有據,先帝壯年即逝,當是有鬼。原本隻是閒言的鬨劇惹上宮廷秘事甚至和皇位扯上乾係,就叫人不得安生。

趙容打的打,禁的禁,大大小小宮殿也不敢再多說碎語。

不過畢竟後位空懸,一來二去,也有大臣諫言立後,看著奏折上冠冕堂皇的話語,趙容嗤笑一聲,吩咐畫師去上奏的幾位大人府中,正大光明地將幾家未出閣的女兒畫下來。

那些人上奏是一回事,想到趙容曾殺了自己的未婚妻,又不敢將自己的女兒嫁過去,於是到處議親求情,趙容冷眼看著他們的行為,隻覺好笑。

皇宮空蕩,若說人,諾大皇宮侍奉的宮人侍衛何其多,隻是每次他站在大殿宮樓向外眺望,總是無邊孤寂,心裡裝著的一些縹緲念頭,也無從施展。

那天,趙容撇開宮人自己散步時,走到了一座荒蕪的偏地,牌匾寫著“摘月樓”,是一座冷宮,也是當年的禁地,十多年過去,舊樓如故。明月高懸,樹影斑駁打落在宮牆上,幽幽的蕭聲從宮中傳出,一絲一縷,將停未停,驀然多了幾絲寂寥。明晃晃應了宮裡的傳聞。

趙容卻恍惚,他是知道這座宮殿的,他年少時也想過去討好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卻總是不得其意。九五之尊的皇帝不為誰動神,冷漠眼神掠過所有人,包括他的兒子。

趙容唯一見過他動神是為了這座宮殿,有一年宮裡走了火,殃及幾座宮殿,他嗯了一聲,問了句傷亡,就隻說按規矩辦。卻在聽到差點燒到摘月樓時皺了眉,發了很大脾氣,這件事後來沒有善了,涉事的宮人全部從嚴處罰,據說引起火的宮女一個沒留。

那時趙容感到奇怪,也偷偷跑到摘月樓看了,不是富麗的建築,從外邊看平平無奇,靠近卻感到壓迫,回去後被皇帝發現了,就罰了三月禁足,那個地方也被列為禁地,無意有意靠近的,全部嚴懲。

故地重遊,已是很多年過去了,那種壓迫好像也是錯覺,夜裡靜悄悄的,隻有斷斷續續的蕭聲在空中蔓延。他感到幾絲淒然,又驀地回過神,好像被魘住了一般,往事如絲纏繞,突然湧上心頭。

趙容猶豫著上前,手扣在門環上,輕輕將門推開。

門開之際,有風縈繞,吹起發絲,好似一股力度將他往後推,不一會又漸漸偃旗息鼓,了無痕跡。

往裡望,才發現殿裡有一棵大樹,枝繁葉茂,樹葉交錯間泛著微微幽光,在這座偏荒的宮殿裡顯得詭譎。

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樹上的人,一襲白衣,頭發很長,順著樹乾落在腳踝,修長白皙的手指拿著一支長簫,隨意地發出悠長的聲音。

他闔著眼,看起來飄逸似仙,清冷出塵。

聽到聲響,那人睜開眼,放下長簫,一雙琉璃美目看著他。

入眼便是輕雲蔽月,流風回雪。

趙容沒有說話,隻抬頭望他,愣住了。

那人歪了歪頭看他,似是不悅。

“我都吹了好些天簫了,你怎麼才來呀。”聲音似玉珠泠泠輕響。

趙容不知所以,走到樹下,開了口,略帶沙啞:“抱歉。”

那人冷哼一聲,收起長簫,從樹上落下來,趙容一驚,還未思索,就上前接住了人。

白衣蹁躚,帶著草木清香落到他懷中。

這一刻趙容竟是想起了“摘月”。

白衣人伸出胳膊攬著趙容的脖頸,半嗔半怒道:“你怎麼現在才來,我都等你好久啦,我真的要生氣了。”

趙容心下滴嗒,好似編鐘敲了一響,他想起那兩幅畫,想起這麼多年父皇的不聞不問,還有提起摘月樓的緊張,那些個荒唐秘事突然想起。

下一刻卻被推開,白衣人從趙容懷中出來,落在地上,長發逶迤,他臉上閃過很多情緒,憤怒,不解,難過,然後他複雜地看著趙容,輕聲道:“你不是他呀。”

這一刻趙容就知道了,他就是那兩幅畫上的仙人,現在他撒嬌哭笑,沾染上凡塵思緒,從九重雲霄落到凡俗,幾多愁緒。

相顧無言,趙容有很多想問,看著仙人那副悵然的模樣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半響,仙人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長長的眼睫遮住眼中思緒,他淡淡開口:“趙逸呢?”

趙容深吸一口氣,斟酌道:“父皇兩月前已仙逝。”

“……凡人壽命,這樣短,是我忘了。”仙人撫了撫長簫,聲音很輕。

趙容弄不清他的狀態,躊躇半刻又開了口:“敢問仙人是何緣由留在著這的?”

仙人閉了眼,轉過身去,眼淚落在衣袍上,蜿蜒開來。

“想到你是他的兒子,我就一點也不想同你說話。你彆問我,我現在不想說話。”

趙容張了張口,終是把話逼回去了。

月明星稀,夜風襲襲。

仙人孤立背對著他,身影搖晃,顯得格外單薄。

他說不出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