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黎早已想到他會這樣問她。
自她得知墨淵對她的感情之後，她便決定不再對他隱瞞自己的身份。
方才她被那鏡妖的話激怒，與解案仙人說話的語氣並不算客氣，完全不是一個實習捉妖師對仙官應有的態度。
墨淵是細致之人，平時探案子都能明察秋毫，今日見她如此語氣，解案卻都正色應下，肯定早已有所猜測。
鹿黎點頭正視他道：“沒錯，我是當今仙帝的女兒。”
墨淵對她的身份早有猜測，此刻聽了鹿黎的坦白，仍是有些吃驚，“仙帝女兒為何會來人間做實習捉妖師？”
鹿黎俏皮眨眼道：“因為我靈力儘失，母親派我來此曆練。”
墨淵蹙眉，“可是你明明……”明明不僅沒有靈力儘失，還強大的可怕。
鹿黎斂了笑意，點點頭道：“沒錯，其實靈力儘失是我裝的。”
她神色一點點暗了下來，沉默幾許才道：“如果有一樣東西，大家硬要把它塞給你。然而你對這東西並不十分渴求，你的兄長卻特彆渴望得到它。這個時候，你會怎麼做呢？”
鹿黎這話說得含蓄，但墨淵還是很快便明白了過來。
這個鹿黎兄長特彆渴望的東西，恐怕便是仙界帝位。
鹿黎看著夜空，緩緩道出過往。
她自幼聰慧，秉性又單純，不管是仙帝還是其他人，都理所當然將她看做帝位繼承人。
兄長也對她寵愛有加，從未對此有過微詞。然而，敏銳如她還是能在一些小事上，感覺到兄長內心對帝位的執著。
“我對這些權利沒有什麼欲望，若是兄長繼承帝位，應該也能做得很好。”鹿黎道，“所以我決定逃避，總是特意擺爛。沒想到，這樣反而讓大家覺得我不費力便能各項全能，更要選我了。”
“所以我就乾脆擺了回大的。”鹿黎無奈笑笑。
墨淵突然明白為何鹿黎夢境中總是兄長要殺她的情節——她心底懼怕的是兄妹相殘。為了心中隱隱的不安，她一直在逃避。
“沒猜錯的話，那個模仿了解案仙人的鏡妖，也是你兄長派來的。”墨淵正色道。
他上次說起不知模仿解案的鏡妖到底是何來曆，見鹿黎將話題扯開，便心知她一定是有了自己的推測。
如今了解了內情，心下便更加確定。
果然，鹿黎苦笑點頭道：“解案仙人為人恬淡，又與兄長仙職齊平，素來對兄長態度疏離。但我留意到那假解案言語中卻對兄長頗多恭敬甚至有些奉承之意。我便猜測那假解案應該是兄長派來試探我的。隻是沒想到她竟會是鏡妖變化成的。”
鹿黎說著，眉間升起一絲淡淡愁緒，沉默片刻才道：“也許是兄長新收的妖仆吧。”
說到妖仆，墨淵腦中突然閃過辭彆寧遠侯府時，預知老者曾說過的話“仙界公主將會因為你陷入妖族血戰。”
當時他還打趣問那老頭“仙界公主現在何處？”哪知原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是仙界公主！
他心緒一沉，側眸看向鹿黎，見她眼中絲屢愁緒漸被涼風吹散，瞳仁晶亮似乎收集了這暗夜中所有的星光。
他暗自下定決心：“決不能讓鹿黎因我牽扯到妖族紛爭中。”
鹿黎將神思斂回時，才恍然感到墨淵灼人的視線。
心跳兀自漏了一拍，她鼓起勇氣迎上他的眼神。
對視片刻，墨淵開口柔聲道：“黎兒，不管我在不在你身邊，你都要記得：我心悅你。定會護你周全。”他聲音微啞，一聲“黎兒”聽得鹿黎耳朵酥酥。
她笑著點頭，對他的話毫不質疑，視線卻被他的目光灼得不敢對視他的眼睛，顧盼幾許落在他薄唇上。
往日未曾留意，如今視線停在這唇上，才忽然發覺他唇紅如脂，嘴角輕抿，不羈中帶著克製，竟有些魅惑。
她不由輕輕吞咽一下，耳畔的風聲與蟬鳴突然靜了音，腦中思緒模糊起來，隻憑本能，她微微踮起腳來，向那雙魅惑的雙唇靠去。
當那隻深夜迷路的蜜蜂嗡嗡嘟囔著從他們身旁飛過時，兩人的唇還差一點就要貼上了，鹿黎如夢初醒，臉上一紅，斂眸後退一步，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了呼吸，忙深吸了幾口氣。
“你還好吧？”鹿黎勉強穩了呼吸問道。
“……嗯？”墨淵心不在焉，聲音有些啞。
“有一隻蜜蜂……”
“哦，還好，今天在蜜蜂窩裡走了一遭，有些免疫了。”隻是真心想掐死剛才那隻。
“其實昨天對墨英姑姑說不喜歡膽小的男子，是她囑我說的。”鹿黎想起昨夜跟墨英演的那出戲，突然覺得應該解釋清楚。
墨淵嘴角微揚，“嗯，知道。”
鹿黎覺得說得還不夠明白，又道：“其實我不討厭膽小的男子……”
話到一半卻被墨淵輕聲打斷，“那也不許喜歡。”
“嗯？”鹿黎一愣，抬眼看到墨淵認真中帶著點佯怒的眼神，旋即明白過來——他竟然跟她話裡不具名的“膽小男子”爭風吃醋起來！
“嗯，膽大的膽小的都不喜歡。”鹿黎笑靨如滿月般明亮，認真道，“隻喜歡你。”
墨淵將鹿黎送回房中後，敲響了墨英的房門。
門打開後，墨英探出頭來，沒等墨淵開口便警惕道：“我要照顧蜂巢，沒空當保鏢。”
她自得知那鏡妖可能是新妖皇派來的開始，便猜到墨淵為了不把鹿黎牽扯進來，很可能會選擇離開。一個準備遁了的人，這會兒來敲她房門，八成是讓她當保鏢。
墨淵扯了一下嘴角，笑道：“我還不放心把鹿黎交給你呢。”說罷，他頓了頓，神色嚴肅下來道：“你這兒有幻形符吧？”
他記得墨英離開妖界的時候，除了散靈珠之外，還帶了不少妖符走。
墨英聞言狐疑道：“怎麼你要幻形留在鹿黎身邊?”
墨淵點頭。
墨英嗤笑一聲：“鹿黎可不是普通的柔弱女子，當真需要你幻形留在身邊保護她？”
“她雖靈力強大，但對妖不甚了解，又生性善良容易輕信於人。我守在她身邊才放心。但這不是長久之計。還得麻煩姑姑差人調查一下，新妖皇到底在籌劃什麼。”
墨英見墨淵神色認真，知他心裡已有計劃，點頭應下。又狐疑道：“不過你都有鏡妖妖丹了，幻形什麼的不是小菜一碟嗎？還要什麼幻形符？”
“你如何知道鹿黎把鏡妖妖丹給我了？”墨淵挑眉道，“剛才那隻蜜蜂果然是你幻形的？”
墨英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尷尬笑了笑，“唉，不是故意打擾到你們的。太好磕，實在沒忍住尖叫了幾聲……”
墨淵強忍住想掐死她的衝動，回答她剛才的疑問：“用鏡妖妖術幻形要一直耗費妖力，還容易被追蹤，用幻形符不必妖力加持，也就不會被覺察到妖力。”
末了他還挑著眉陰陽一句：“不然你剛才也不敢在咫尺之處偷窺。”
墨英自知理虧，不情不願從懷裡套出一對幻形符來，遞給墨淵，“你想變成什麼留在鹿黎身邊？貓?狗？”
墨淵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這是親姑姑，忍。”
墨英見他並不應聲，以為他在考慮，繼續幫他出招：“我看狗挺好的！小小一隻的那種。每天都可以對著鹿黎搖尾巴，有情敵可以汪汪，沒情敵還可以賣萌，說不定還可以獲得意外親親。”
墨淵越聽臉越紅，在墨英發現之前，趕緊轉身回屋。
天剛蒙蒙亮，鹿黎便醒了，夜裡做了一個甜夢，睜眼時候嘴角還帶著笑意。
她起身回憶著已經有些模糊的夢境片段，轉身便見床邊矮桌上放著一枚玉雕墜子，正是在桃花城的時候，墨淵送給自己的那枚。
“這墜子怎麼在這？我記得我一直在袖中收著的。”鹿黎一邊納悶一邊拿起墜子。
不知是不是錯覺，鹿黎覺得這玉雕墜子，看著比之前精致了些，顏色也更脆。
正在琢磨，忽聽門外有敲門聲，她放下墜子，起身應門。
門一開，便見菟文撅著小嘴一臉委屈，“鹿黎姐姐，可算找到你們啦。”
鹿黎忙將她請進屋中上下端詳，見那鏡妖果真沒敢動她，放下心來。
菟文笑著跟鹿黎講了這一路如何被藏在義莊，又如何被傅昱找到終於脫了身，來養蜂穀路上又如何迷路兜兜轉轉才終於找對地方。
說到最後，她還提起往東行數百裡有一處與妖界相通的埡口，那裡妖來妖往，聽說那附近有不少幫人恢複妖術提高妖力的妖界郎中。
“帶淵兒哥哥去那兒看看怎麼樣？”菟文道。
鹿黎不知人間竟有這地方，點頭道：“我看可以。墨淵應該也會同意。”
說起墨淵，她記起昨夜花田中墨淵的告白，心頭漾開一抹甜來。一時又有些猶豫：自己與墨淵彼此心悅這件事，是不是要告訴菟文呢？
雖然菟文隻是墨淵的青梅玩伴，但總覺得說開了會好些。
正在猶豫，卻聽墨英敲了敲虛掩的門，推門笑意盈盈道：“墨淵有急事離開一段時間。鹿黎你們要不要住在我這養蜂穀多住一段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