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墨淵一號看著周圍盯著他滿眼怒火的幾人，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他勉強穩住心神，正色道：“你們抓錯人了，我是真的，他才是假的那個。我剛才說不怕蜜蜂，隻是違心之言啊。”

鹿黎也歪頭看向墨英，“我也有些疑慮，為何您要我聽到其中一人說不怕蜂，就立刻解開另一人的捆妖索呢？”

墨英看著旁邊臉色仍有些蒼白的墨淵，意味深長笑道：“因為墨淵體內，不止有食夢妖的妖丹，還有狐妖妖丹呀。”

解案不解道：“我聽妹妹說過，擁有狐妖妖丹的人，擅長以話語迷惑彆人。那不正說明這兩位都有可能說謊嗎？怎麼就確定他說的一定是真話？”

墨英笑道：“狐妖妖丹確實擅以言惑人，但相應的，它有一個弱點——就是麵對自己心愛之人，撒不得半點慌。”

鹿黎聞言點頭自語：“原來狐妖妖丹還有這功能。”此話說完，才發覺墨英剛才那句如果成立，好像需要一個前提條件。

慢半拍反應過來那句話意味著什麼，她猛地漲紅雙頰，不自覺地抬眼看向墨淵。

兩人炙熱的視線相撞的一瞬，她很想問他：“墨英姑姑說得是真的嗎？”然而轉念想到他可能會因此當眾說出些更肉麻的告白來，不由臉頰更熱，想被燙了一下似的，慌忙移了眸子。

墨英看著兩人的反應，磕得心滿意足，最後還不忘給自己侄兒找補一句：“哎呀，若不是有這狐妖妖丹，淵兒說什麼也不會承認自己害怕蜜蜂的。畢竟自己喜歡的姑娘說不喜歡膽小的男子。”

一旁剛躲閃開彼此視線的兩人，聽到這話，臉更紅了，額頂幾乎冒起煙來。

鏡妖此刻也明白過來，昨晚墨英與鹿黎的對話就是故意讓自己和墨淵聽到的，目的就是誘導自己模仿墨淵的行為，且最終讓自己做出墨淵會在鹿黎麵前逞強否認自己害怕蜜蜂的推斷。

他心下不由感歎，這墨英不愧是前妖界公主，竟提前預判了自己的預判，甚至利用了自己的善於推斷人心、模仿他人這一優勢。

就連自己的弱點也被她利用得明明白白：鏡妖哪怕再擅長模仿，也是仿不來人心的。狐妖妖丹“對心動之人無法說謊”這個bug，正好直擊鏡妖這一弱點。

心知再辯無益，他決定再打打感情牌，咧嘴向墨淵笑道：“墨兄弟，看在咱們同吃同住一起捉妖，還一起睡過的份上，你就幫我說說情，放了我吧。”

墨淵臉色一沉挑眉道：“看你表現。先把我的臉從你身上換下來！”他實在不願再看到自己的臉出現在這可惡鏡妖的臉上。

鏡妖照做。

隻見他臉上利落的下頜線慢慢變得柔和，劍眉星目變成細眉杏眼，小巧的嘴巴紅若塗脂——他竟變成了鹿黎的模樣。

“怎麼樣，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喜歡嗎？淵兒哥……”鏡妖版鹿黎夾著嗓子道。

話沒說完，他便感覺周圍氣氛不太對。

原本他變成鹿黎隻是想逗逗墨淵，但這會兒墨淵眼裡不見一絲氣氛或者尷尬，反倒全是同情。

與此同時，在他身側拉著捆妖索的解案仙人也輕輕歎了口氣，神情仿佛在說：“你惹誰不好呢，非得招惹她。”

鏡妖感到不太對勁：嘶……皮一下而已，她柔柔弱弱一個小姑娘，還能打死我不成？

正想著，突然感到腳下一輕，整個人竟突然騰空了。

不知啥時候，捆妖索的另一端從滿臉惋惜的解案仙人，換成了鹿黎，隻見她手腕一轉，沒用多大力氣，便將鏡妖甩向了半空。

接下來，鏡妖在繩子的牽引下，在空中不斷劃出優美的半圓形弧線，每次弧線劃到尾聲，他的臉便與地板親密接觸一番。如此反複多次的結果就是，他的臉和地板都不可避免的發生了一部分形變。

直到他臉上腫起的部分，幾乎與地板凹陷的部分完美契合，鹿黎才終於停下了動作，收了繩子，將他拽到了眼前。

鏡妖眼睛被青腫的臉頰擠成一條縫。透過這條縫，他隱約看清鹿黎臉上的表情，竟然不是憤怒，而是平靜中帶著點害羞。

她看看地板上硬生生砸出的兩個坑，向墨英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地板砸壞了，我儘量修好。”

墨英與她交手過，知道鹿黎身手利落，卻沒想到她力氣竟如此之大，怔忪一下，愣愣點頭。

墨淵揮手施了妖術，如同當時在定遠侯府修補祠堂一樣，將地板碎片按照原本的樣子排列，看著雖然滿是裂痕，但至少平整了。

“修補好了。”他對鹿黎柔聲道。

鹿黎嘴角不由上揚起來。接著她轉頭看回鼻青臉腫的鏡妖，眨著杏眸，語調和緩問道：“可不可以不要變成我的樣子……”

鏡妖非常配合，沒等她把話說完，就已經在換臉了。

這回他不敢作死，直接換成了本相。然而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大家也看不出他本相究竟是什麼樣子。

鹿黎滿意點頭，將捆妖索交還到解案手裡。

解案接過繩子，同情地看了鏡妖一眼，道：“皮一下開心了？”

鏡妖一臉委屈，不敢說話。

鹿黎拉了把椅子在他跟前坐下，語調平和地問：“說吧。你把西田城縣令和菟文藏在哪了？”

鏡妖不敢造次，一臉歉意答道：“那縣令早就被我殺掉了。我們鏡妖若是選定了幻形對象，會儘可能先把對方殺掉，最大限度的保證不被發現啊。”

鹿黎眉頭一緊，音調陡然升高：“ 菟文呢？你把她也殺了？”

鏡妖慌忙搖頭道：“我哪敢？我把她藏在義莊了。這會兒估計早就被解救了。”

眾人聞言紛紛鬆了口氣。

墨淵卻麵色一沉道：“知道菟文動不得，你果然與妖界皇室熟識……”

雖然通過額間圖騰能夠辨認出妖族，但尋常妖一般就隻認得出皇室圖騰。

這鏡妖說自己不敢動菟文，應該是認出她是妖丞之女，這便意味著他至少是在皇宮中工作過一段時日的人。

這鏡妖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敢殺她，就是沒來得及而已。”

他這反應，簡直是欲蓋彌彰。

墨淵冷笑道：“你是不是以為就隻有你會窺探彆人夢境。”

他認同鹿黎關於吐真術的看法，不願利用食夢妖妖術窺探彆人心思和過往，因此儘量不去窺探彆人夢境。

但這鏡妖一到晚上就鑽到他夢境裡來細細研究他腦中為數不多的記憶片段。作為應對，他也進入過鏡妖的夢境，看到了不少記憶片段。

其中有不少發生在一個宏大的皇宮中，他雖然已經沒有了關於妖界的記憶，但直覺告訴他，那應該就是妖界皇宮——自己以前生活過的地方。

墨英聽了兩人的對話，臉色一沉，兩三步上前，伸手拉著鏡妖的衣領將他直直提了起來，厲聲問道：“你是妖界新皇派來的？聽說你收集了不少凡人元陽之氣，還在秘境豢養妖兵。那兔崽子派你來做這些到底有什麼目的？”

鏡妖竟是個護主的，原本還一臉慫相，聽到墨英將妖界新皇喚做“那兔崽子”，立刻變了臉，怒道：“你怎麼還有臉叫彆人兔崽子？也不看看你侄兒乾得好事。”

墨淵聞言臉色微變，厲色問道：“我究竟做了什麼？”

這幾年中，他總是在各種戲劇話本和妖界傳言中，聽到各種版本的他的惡行。

每次聽到這些關於他的傳言，他都忍不住去聽。然而究竟那些事情是真的還是由人杜撰，他分辨不清，也不敢細想。

鏡妖怒目向他看去，冷笑道：“你真的都忘了嗎？你弑父屠城……啊……”

話說到一半，他便被人自胸口狠狠擊了一掌。

這一掌力道頗狠，竟將他的妖丹打落出來。

鹿黎默不作聲地收掌，起身將妖丹撿起，沉聲道：“不必聽他瞎說。”

語調雖平緩，臉色卻陰沉。

她將妖丹收入袖中，對解案道：“這案子到這裡就算是結束了，審問的事就麻煩掌獄仙人了。也許牽扯到妖界新皇，請解案協助掌獄細查。”

解案點頭道：“放心，我這就將他帶去天牢。”

日薄西山之時，圍在防護網外的蜂群漸漸散去，養蜂穀重新安靜下來。

送解案仙人離開後，幾人返回寨子。

墨英借口要去照看蜂巢，早早溜了，留鹿黎和墨淵二人走在花田之中的小徑上。

晚風習習，風推著成片的花枝花葉輕輕起伏，聲如海浪，靜謐又壯闊。

鹿黎突然停了腳步，望著延伸到天邊的花海，開口道：“我不信他們說的那些。我知道你不是惡妖，你也不要懷疑自己。”

她說著轉頭看向墨淵，眸光燦燦。

月光下，她的臉上籠罩著溫柔的白光，眼神認真又執著，墨淵看得一時失神，如墜星河。

怔忪間，他感到自己的手被她拉起，低頭一看，她將一個閃著熒光的團子放在自己手中，正是剛才被她打出的鏡妖妖丹。

“不要著急，一點點變強，總能找到解封你記憶的辦法，我陪你一起。”她語調溫柔有力，莫名讓他的心平緩下來。

他點點頭，將鏡妖妖丹融入掌心。

妖丹熒光散去，微涼夜色重將兩人籠住。

墨淵垂眸片刻，似乎下了決心，重又看向鹿黎，輕聲問道：“你不止是實習捉妖師，對不對？”